19

對面男人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溫柔清潤,只是經過歲月的沉澱,多了些沉穩。

半天沒有等到陳安梨的回應,易承紀也不惱,掩住自己低沉的氣息,輕聲喚她:“安安?”

陳安梨如夢初醒。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從時空的漩渦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學長……”尾音帶着不易察覺的輕顫,陳安梨捏緊電話重複他的話,“你、你回來了。”

“嗯。”易承紀聽着少女軟軟糯糯還帶着點緊張的嗓音,輕輕笑了一下,聲音暗暗沉沉的,“我現在也在臨夏市。有時間的話,我們見面吧。”

挂了電話。

陳安梨覺得自己的耳根還像被電話那端低沉悅耳的聲音不斷撩撥着一樣。

她沉沉呼出一口氣,才終于從易承紀那句“我回來了”裏面回過神來。

易承紀,他回來了。

高中三年的所有情緒都因他而動,又因他的離開而塵封。

陳安梨還以為再見難于登天,時間流轉,他居然就這樣不聲不響的回來了。

還來到了她所在的城市。

回過頭,陸嶼修正靠着椅背,手臂落在膝蓋上,眼神帶着點涼意看着她。

“我……我一個學長。他大一那年出國讀書了,剛剛打電話說……他回來了。”陳安梨讪笑了一下,多此一舉地解釋。

末了,她躲開少年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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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的時候,陳安梨擡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處的頭發,聲音飄散在窗外:“走吧,別讓你爸爸等久了。”

摸後頸處蜷曲的頭發,是她欲蓋彌彰時下意識的遮掩動作。

陸嶼修垂下眼眸,眼底受傷的神色晃過,沉澱成冰涼一片。

陸家的別墅整體偏歐式建築,別墅前面的大片空地上建了一個露天泳池,水是十分清澈清爽的藍色。

陳安梨嘆為觀止,跟在管家身後,小聲跟身側的陸嶼修開玩笑:“原來你從小就在大別墅裏長大的啊。”

難怪剛認識的時候開玩笑,陸嶼修這個小孩說話間好像住大別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對他而言還真沒有什麽難度。

陸嶼修眉眼垂着,走在她身側,緊抿着唇,不悅寫在臉上。

陳安梨眨了眨眼睛,沒有得到回應,悄悄閉了嘴。

她不了解陸嶼修和家裏的矛盾,不禁納悶:有這麽抵觸嗎?

別墅內也是全歐式的裝修風格。因為四周沒有任何高大建築物的遮擋,屋內光線十分充足,畫面精致得像是中世紀歐洲貴族城堡的油畫。

繞過門廊,開闊的大廳正中央,穿着銀灰色西裝的男人聽到動靜,款款站了起來。

陸遠征摘下金絲邊眼鏡,修長的手指捏着放在胸前的口袋,先是看向管家身後沉默的陸嶼修,很快,視線移到陳安梨臉上。

“陳小姐來了。”

陳安梨只在財經雜志封面和網上見過這個男人。

所以她只知道陸家背景不淺,財力雄厚,而且很神秘,隐私家事幾乎不暴露在衆人眼前。

如今忽然就站在陸家別墅大廳內,和傳奇人物陸遠征面對面站着。

網上的資料顯示,陸遠征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就憑着父輩留下的家業,靠一己之力将陸氏發展成如今一家獨大多元發展的企業,而自己也榮膺全國最年輕的首富。

之前光看采訪報道的配圖,陳安梨和衆多花癡的少女只覺得是因為雜志社給修圖了才顯得年輕又帥。見到了本人才發現,陸遠征身材和臉包養得真的很好,精瘦的腰身裹在合體的襯衣西褲下,給人一種十分清冷禁欲的感覺。

而且陸遠征本身是十分張揚的長相,五官格外立體,眉眼間十分深邃。相比陸嶼修,他的瞳色很深,看着人的時候十分淩厲。

這樣近看,父子倆眉眼之間還是有幾分相像的。陳安梨想,陸嶼修大概更像他媽媽吧。

摒棄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陳安梨捏緊自己的手指,緊張到不行。她微微颔首,像是見了班主任的小學生一樣乖巧。

“陸先生……您好。”

“陳小姐不用緊張,請坐。”

男人倒是沒有電話裏聽起來冷傲,唇角的弧度甚至柔和了一些。

陳安梨簡直受寵若驚。

她小心翼翼地坐進不知道價值幾何的歐式複古風沙發裏,雙手端正的放在膝蓋上。

陸嶼修沉默了一下,挨着陳安梨坐下,擋在她的身前,眼神冷冷地瞪着對面的陸遠征。

陸遠征看着他這副警惕戒備的模樣,想起少年短信裏決絕的威脅,修長的手指撐在棱角分明的臉頰,低沉的嗓音很直接地趕人:“你回避一下,我有事和陳小姐單獨談。”

少年低沉的嗓音像是含着冰,冷冷地替她回:“她沒什麽好和你談。”

陸遠征深邃的眼眸眯了眯。

突然莫名其妙成為兩位大佬矛盾的焦點,她緊張的手心都出了汗,拉了拉陸嶼修的衣角,在他回過頭來的時候,指了指他的手背,小聲提醒他:“你可以去洗掉了。”

陸嶼修垂頭看了一眼,抓緊衣服,倔強地搖了搖頭。

陸遠征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長指敲了敲沙發扶手,起身。

“陳小姐,介意參觀一下這裏嗎?”

“啊?當然不、不介意……”陳安梨受寵若驚,随之起身,在陸遠征紳士的禮讓下踏上旋轉樓梯。

陸嶼修跟在她身後往上走。

陸遠征倏地回過身來,擋住他的去路。

男人收起臉上對着陳安梨時禮貌疏離的笑,冷然地看着他手上的痕跡,眼底像是有嘲諷:“你這個樣子,要拿什麽守着她?”

少年捏着扶手,腳步一頓,眼底失了大半光彩。

不再看他,陸遠征轉身跟上已經越過拐角的陳安梨。

二樓的走廊裏,每個房間之間都挂了一幅油畫。

陳安梨仰頭一幅幅看過,視線停在走廊盡頭的房間。

這間房間比別的要大,房門是雙開式的。

緊閉的時候,像是與世界相隔。

“這間是嶼修的琴房。”陸遠征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陳安梨驚了一下,回過頭來,男人對着她彎了彎唇:“陳小姐要看看嗎?”

“我……可以嗎?”

“當然。”

陸遠征把房門推開來。

屋子裏窗簾都拉開着,落地的玻璃窗采進了一室暖洋洋的陽光。

偌大的房間裏,只孤零零擺了一架全黑的鋼琴。

陳安梨看得有些驚。

“嶼修這個孩子有潔癖,陳小姐應該知道的吧?”

毫無預兆地切入正題。

陳安梨抿着唇,點頭。

“他的潔癖是遺傳他母親的。”陸遠征的長指落在鋼琴蓋上,像是陷入回憶般的輕撫,“從小就是這樣。他母親有輕微抑郁症,所以從小總強迫他多次洗手,不停地給他灌輸‘碰觸到任何都會很髒’這樣的心理暗示。等我意識到的時候,他甚至已經到了別人抱都不能抱一下的程度。那時他才四五歲的樣子。”

陳安梨蹙着眉。這樣的生活對她而言簡直不敢想象。

“嶼修的媽媽,她……”

“去世了。”陸遠征聲音放輕,擡手捏了捏眉心,“兩年前,癌症。那個時候,嶼修在讀高一。”

陳安梨張了張口,忽然不知道接什麽話。

她腦海裏忽然冒出陸嶼修沉默着把那雙好看的手洗得通紅的模樣,忽然心底一陣陣泛酸。

“對不起,我不知道……”

“陳小姐不用感到抱歉。”陸遠征倒是顯得從容許多,“生病這種事,人是不能避免的。”

“其實嶼修兩個多月前離家出走,我一直派人跟着的。”陸遠征擡眸看她,坦白,“因為潔癖,他從小不喜歡和人接觸,沒什麽朋友。他母親去世後,這種情況變得尤為嚴重。我請了很多心理醫生來,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法減緩他潔癖的程度。”

“當時我想的是,以他的狀況,別說離家出走獨自出去闖蕩,就連和正常人的社交接觸他都做不到。所以停掉他所有的卡,等着他服軟回來。”陸遠征說到這裏,意味深長地看着陳安梨,“沒想到他遇到了陳小姐,還真撐了下來。頂着陸嶼修這個名字,頻繁地出現在網絡上。”

陸遠征長指在鋼琴蓋上敲了敲,語氣裏帶着些不滿:“他可能不知道,之前的十八年,我把他保護得這麽好,有多不容易。”

陳安梨臉上有些尴尬,垂着頭不敢說話。

蒼天可鑒,她要是知道陸嶼修是G市首富大佬的兒子,打死她她也沒膽子靠一瓶旺仔收買他出道好嗎!

“我就直接和陳小姐說了吧。嶼修作為我的兒子,将來必然是要繼承陸家的公司和家業的。我答應了他母親會好好照顧他。他想現在玩玩沒關系,但以他的狀況,我只放心他在我手下做事。”

陳安梨終于聽出來些門道:“您的意思是……其實您是反對嶼修出道當藝人的,對嗎?”

陸遠征沒再繞彎子,點點頭,漆黑的眼眸看她:“嶼修和你簽的合約是三個月,快到了吧?”

陳安梨忽然覺得心髒像被錘子敲擊了一下,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嗯。”

“其實就算違約,違約金我還是付得起。”陸遠征聲音終于有了一絲軟意,夾雜着若有似無的嘆息,“但我不想再激化我們父子的矛盾了。所以,等三個月到了,麻煩陳小姐能夠放他走。”

陳安梨忽然覺得空曠的琴房像是被抽幹空氣的真空瓶,稀薄得她喘不過氣來。

指甲在手心掐出印,她聲音放得很低,盯着男人熨帖整齊的袖口:“我覺得,還是要問一下嶼修的意思……他已經是一個可以為自己做決定的成年人了。”

陸遠征有些意外地盯着她,擡起金絲邊眼鏡戴上,看清了女孩額頭細細密密的汗。

“他肯定不會願意。所以,我今天找陳小姐來,是想問一下,你介意換一份工作嗎?”

陳安梨倏地擡頭。

——

談完結束,推門出來,陳安梨一擡頭,視線對上了滿眼擔憂又警惕的陸嶼修。

他被管家擋在琴房門口,看到她的瞬間,撥開管家走了過來。

上上下下看過她,少年像是确認她有沒有受委屈一樣認真又焦灼。

陳安梨想到剛剛陸遠征說的話,心裏不是滋味。垂眸瞬間,看到他左手無名指處隐隐還在的一道劃痕。

她吸了吸鼻子,盡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歡快一些:“怎麽還沒有去洗掉?不嫌棄髒啦?”

陸嶼修沉着臉,拉着她轉身就要走。

“都回自己家了,你還要去哪?”身後傳來男人低沉威嚴的聲音,“讓司機送陳小姐回去就可以了。”

陳安梨拖着陸嶼修停下腳步。

她頓了頓,擡手把陸嶼修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開。

擡頭看他。

少年眼裏糅合着警惕和拒絕的神色。

“和你爸爸好好談一談吧。”陳安梨溫柔的笑了笑,“抱歉,我之前不了解你的狀況……貿然讓你出了道。”

仿佛水晶球落地,跟着心底眼裏的所有情緒摔得粉碎。

陸嶼修擰着眉。指甲嵌進手心。

陳安梨轉身道別:“謝謝陸先生今天請我來,您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

離開的每一步都很沉重。陳安梨不敢看他的眼睛,和少年錯身而過,指尖被輕輕拉住。

他想用力地收緊,很快又怕弄疼她,力道放輕。

忍了忍,少年喉頭凝聚着哽咽和幾欲噴薄而出的血腥味,聲帶發緊,帶着點沙啞。

小心翼翼地問她:“安梨姐……你不要我了?”

陳安梨驟然擡頭,毫無防備地對上他眼底支離破碎的祈求的情緒。

一瞬間,心跟着沉底。

愧疚和無措彌漫上來。

她無措的抽出手:“不、不是。你家裏有更好的條件,也有專業的心理醫生,對你的潔癖有好處……而且,如果你想繼續當藝人的話,等我們合約結束了,你爸爸可以成立一個一人經紀公司給你……”

少年蒼白的指尖垂了下去,像是失去所有生機。

陳安梨扯着嘴角,卻笑不出來,她低着頭像是背臺詞。

“你先在家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可以來找我。我們合約還有一陣呢……”

匆匆下樓,頭也不敢回,像是逃離。

司機替陳安梨拉開門。

她的手抓着車門,終于沒忍住回了頭。

二樓的窗戶那裏,少年挺拔的身影站着,一雙清澈的眼眸低垂下來看着她。

像是被領養回去又被棄養的小狗,可憐兮兮的,眼底的涼意和凄楚快要溢出。

心髒一把被攫緊。

陳安梨伸手,想對他笑笑,陸嶼修卻忽然擡手拉住了紗簾。

徹底隔絕了兩人的視線。

——

奢華的私家車一路飛馳在高速公路上,徹底将一天的記憶和情緒甩在身後。

陳安梨靠在後座疲憊無比,卻不像來時能夠淺眠片刻。

從G市到臨夏,原來只短短兩個小時的距離。

揮手告別司機,陳安梨下意識地回到公司分的公寓,看着一室冷清,忽然覺得這一刻這樣難以忍受。

她深吸一口氣,匆匆下樓。

原來租住的房子還沒有退租。

陳安梨此刻有些慶幸,幸好沒有退租,不然此刻無家可歸的就是她。

打車到了公寓樓下,陳安梨付了錢,仰頭看着自己房間黑着燈的模樣,無聲嘆息。

她在超市買了啤酒和小零食,拎着一路上樓去。

出了電梯,鞋跟磕在地面上,樓道裏的感應燈随之亮起。

穿了一天高跟鞋,陳安梨的腳酸痛無比,一擡頭,愣在原地。

等在她家門口的男人身形挺拔,倚着牆壁,臂彎裏挂着西裝外套。

似乎等了很久,男人聽到她的聲音,回頭時的動作慢了半拍,眼簾半阖,很快,看清是她,眼底的情緒合着笑意燃起。

易承紀站直了,垂下手臂。

“安安,你回來了。”

陳安梨愣了一下,眼睛瞬間瞪大,心髒驟然漏跳一拍。

她捏緊手裏的塑料袋提手,聲音裏滿是詫異:“學長……你、你怎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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