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很不明顯嗎?”

易承紀垂眸看她,眼底的光沉沉暗暗,嘴角噙着笑,像是還有心情和餘力開玩笑。

可是……為什麽……

怎麽會。

陳安梨愣怔着,怎麽也想不通。

易承紀也不給她機會慢慢想通。

他偏頭看着她,眼裏藏着明明滅滅的光。

“我那時怕吓跑你了,因為你看起來就很容易被吓到。”

易承紀自嘲的一笑,移開了目光。

“安安,那幾年,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你也是喜歡我的,所以擅自等着你,擅自表白,又在失敗後擅自逃開。”

陳安梨像是被歲月玩弄,突然醒悟了一樣。

她皺眉打斷了易承紀:“等一下……學長,你去找我表白……過嗎?”

易承紀好看的眉眼間輕輕蹙起,看向陳安梨,眼底隐隐有受傷的痕跡。

“安安,即使你不想想起,那也是真實存在過的事,對我而言,是很難忘的記憶。”

“不是!”陳安梨開始有些急,索性開始從自己有記憶的部分問起,“那個時候,你不是發了空間,你和你喜歡的女生。還有你們牽了手拍的照,說什麽畢業快樂,親愛的女孩,你喜歡她很久了之類——”

像是什麽東西倏地劃過她的腦海,陳安梨張着嘴停滞住,對上易承紀肯定的目光:“那個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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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承紀掏出手機來,舉到陳安梨面前。

鎖屏就是那兩只牽在一起的手,明顯是從男生的角度拍的,放到現在再看,像素有點低了。

陳安梨愣神間,易承紀已經牽起她的同一只手,放到圖片旁邊,完美還原了這個場景。

“那個時候,看你蒙着眼,我就在想下次再牽到你的手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明知道不好,可還是拍了照片給留下來。”

陳安梨垂着目光,很久說不出話來。

頓了頓,她抽出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在易承紀的手中脫離,而他的手像是挽留一樣勾了勾。

陳安梨擡頭看他,眼神中也滿是認真和嚴肅:“學長,雖然不知道哪裏出了錯。但是……”

她垂下眸來,咬了咬下唇,把一切都坦白,“但是,你那時的感覺沒有錯,我……我也喜歡你。”

易承紀的身形一頓。

“巧的是,高考完的時候,我本來打算去找你表白的,”陳安梨攪着手,自嘲的笑了一下,“去找你的路上,刷到了這條動态。我以為你和自己喜歡的女生在一起了,那個時候很難過,才删除了你。”

對面久久沒有聲音。

陳安梨深吸一口氣,終于擡起頭來。

“所以最後是我自己誤會了,然後删了你,讓你誤會是拒絕了嗎?”

人生真的不是在玩弄她嗎?

易承紀輕輕擰着眉。

他看着陳安梨像是真的困惑的神情,也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可那時的他的尊嚴和驕傲跌落雲端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

搖了搖頭,易承紀認認真真看着她。

“不是那次。在那之前,我發q.q消息跟你表白了。”

陳安梨聽得一愣。

“你說你讨厭我,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也不會和我在一起。記得嗎?你還說,希望……”易承紀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壓低,“我離你遠一點。”

陳安梨站在他對面,如遭雷劈。

“那天……我有點接受不了這個結果,去你家找了你,在你家樓下等了很久。你媽媽下樓來,說你不想見到我,讓我走。”

有什麽鈍鈍地敲擊着陳安梨的頭。她像是倏的想到什麽,眼睛難以置信地睜大。

“學長,你跟我來。”

陳安梨擡手抓着易承紀的衣袖,一路下樓。

——

陳安梨家離學校不過十分鐘的路程,開車幾乎兩分鐘就到,陳安梨一路憋着一口氣,一句話都不說。

等到了自家樓下,飛快地拉着易承紀上樓。

按了門鈴,那邊很快開了門。

陳安梨的媽媽王雅晶看着她一愣,即刻開口抱怨:“你這丫頭,還知道回來。你知不知道上次和程征那件事讓我……”

王雅晶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原因是她看到了陳安梨身後的易承紀。

“這位是……”

易承紀笑得得體:“阿姨好,我是安安的……校友。我們以前見過的,您不記得了嗎?”

王雅晶哪裏還記得這種事。

陳安梨的同學,除了同住一個小區的,和同一個班的,別的她全都記不住。

但王雅晶打量着易承紀一身不菲的裝扮,以及他得體的舉止,很快讓開了門口的位置,堆起了笑容:“哎喲,安梨的朋友啊,快請進。”

陳安梨臉色不好看,進了門就去拉王雅晶:“媽,你來。我有事和你說。”

“有什麽事以後不能說。”王雅晶不耐煩地甩開她,推了她一把,“你說你,帶人回家怎麽不早講一句?瞪我幹嘛,去給人家倒杯水讓坐着啊。”

陳安梨沉沉呼吸一下,先扭頭去了客廳。

那邊,王雅晶在廚房忙活一陣,很快端了果盤過來。

“來,吃點水果。你說安梨這孩子,也不說一句,我這都沒有準備什麽。”

“謝謝,您別忙了。”

王雅晶在對面的沙發坐下,越看越覺得易承紀順眼,連帶着臉上的笑容是一點也藏不住。

“那個,你叫什麽名字啊?”

“易承紀。”

“哦,咱們市這個姓可不多見啊。你和安梨一屆嗎?後來考到哪了呀?”

陳安梨抓緊沙發布,開口打斷她:“媽。”

易承紀耐心回答:“不是,我是安安的學長。高她一屆,考去了G大,後來出國了。”

“哎,可真給你父母争氣。還是海歸呀。”正在拿易承紀和程征對比的王雅晶一聽,臉上的笑更甚,“那你這是回國來工作了?以後留國內嗎?決定好在哪個市了沒?”

陳安梨實在聽不下去了,盯着她提高了音量:“媽——”

“你有什麽事不能等等在說?我沒教你禮貌嗎?”王雅晶不滿地用眼神暗示陳安梨,“沒看我正在和承紀聊事情……”

“媽!”陳安梨幾乎是吼着打斷了她。

平時鮮少發脾氣的她這樣不顧場合不給面子,讓王雅晶愣住了。

閉了閉眼,陳安梨深吸一口氣,睜眼徑直看着王雅晶:“我高考完那天,你動我手機了?還有電腦。”

明顯質問的語氣,讓王雅晶回過神來。

她态度也不好起來:“那都多久前的事了,我怎麽記得起來?而且,你有什麽秘密,我是你媽,我還不能看了怎麽樣?你這是什麽态度?!”

陳安梨眼底的光緩緩熄滅,臉上的表情壓抑着怒火:“不是看。”她搖了搖頭,“那時候,有個人跟我表白,你擅自回了我的消息,還删我聊天記錄了,是不是?”

經她提醒,王雅晶總算想起好像這麽回事來。

她挑着眉,絲毫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問題:“那又怎麽了?你那時候最要緊的事是學習,怎麽能早戀?要不是我管着你,你能安安穩穩上大學畢業又找好工作嗎?”

陳安梨像是被人毫無防護措施地丢進冰冷的河裏,她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感受着溺水和身體被沖走的絕望。

她冷笑了一下,看着毫不覺得自己有問題的王雅晶:“那你現在又在做什麽呢?當初那樣對人家,現在又樣眼巴巴貼上去。”

“你什麽意思……”

易承紀對着陳安梨伸出手,陳安梨卻沒臉去抓。

“當初那個你替我拒絕還趕走了的男生就是學長。你憑什麽替我做了決定?你……為什麽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有錯呢?”

陳安梨抿着唇,覺得自己呼吸都困難。

王雅晶一愣,似乎有些回不過神來。

陳安梨徑直站起來,甩開了易承紀的手:“對不起,我去下洗手間。”

水流在指縫間沖刷而過,又競相順着下水口流走。

陳安梨擡手拍了一些在臉上,閉着眼睛,等着窒息感緩緩散去。

她沒有想過……

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怎麽會是這樣子的。

王雅晶向來管她管得嚴。接觸的男生有限,q.q這類社交網站賬號她要把關,手機平時要放在家裏,不可以設密碼。

她那時抵抗不過,王雅晶一直也沒什麽過分的舉動,她也覺得可以接受。

可她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事。

如果易承紀沒有這麽早回來,如果他就此恨她讨厭她,而不是再次找來告訴她這些……是不是原本可以美好相處的兩個人,就要遺憾一輩子。

怎麽可以這樣……即使是父母,怎麽可以就這樣決定別人的人生。

閉着眼睛,陳安梨卻猛然想起了陸嶼修來。那時候給他過十八歲生日,他說自己沒什麽心願;那時她還把這件當自己的青春遺憾給他聽;想到了面對陸遠征時,他對她太過明顯的保護和依賴。

原來無關家境。

就是有這樣的父母,而他們在這點上居然很相似。

抽出幾張紙巾把臉上和手上的水珠擦幹。陳安梨睜開了眼。

她收拾好情緒,徑直出去,拎起沙發上的包,抓起手機,打了招呼就要走:“我先回去了。”

易承紀看着她沒什麽表情的臉,跟着也站了起來。

“安安,沒事吧?”

陳安梨搖頭,擡手把頭發別到耳後。

王雅晶有些急了,瞪她。

“這不就是你家!你回哪去?就為了那麽久以前一點事,我還不是為你好?人家承紀都說了不介意,你還跟我別扭個什麽。”

陳安梨垂眸看她:“媽,求您偶爾也想一想,您為我好的點,對我就真的好嗎?”

一路到了門口。

王雅晶追出來拉住陳安梨,她使了個眼色,易承紀很自覺地讓路:“安安,你和阿姨聊聊吧,我去車裏等你。不急。”

王雅晶看着易承紀走遠,手下的力道抓得陳安梨有點疼:“你看看你,那不管怎麽說,人家成績樣樣優秀,家境也不錯。程征你看不上就算了,這你總沒得挑吧?”

陳安梨點頭:“是沒得挑。五年前,你不是替我拒絕了嗎?”

“哎呀!你怎麽這麽死心眼?”王雅晶恨鐵不成鋼地看她,“那個時候小孩子玩鬧,就只會耽誤事。但是現在你看承紀都找來了,證明人家這麽多年都還喜歡你,你更得把握啊。”

陳安梨覺得好笑。

“高中不許談戀愛,大學不許談戀愛。我大學才畢業一年,卻迫不及待想讓我馬上談戀愛結婚。你以為自己生的是什麽天仙還是黃金嗎?”

“你今天現在說話怎麽這麽——”

“媽!”

陳安梨忽然很大聲地喊了她。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王雅晶,眼底有猩紅和淚光,嘴巴因為委屈死死抿着。王雅晶忽然就說不出話來。

陳安梨偏頭止住所有酸澀和淚意,聲音裏帶着哽咽。

“我已經很沒有臉見學長了,您別讓我更難做了,好嗎?”

陳安梨轉身,甩開了王雅晶的手。

門被她輕輕拍上。

一路下樓來。下午的陽光照下來,幾乎讓她目眩。

她走過去,易承紀正靠着椅背坐着。

陳安梨拉開車門,車裏播放的莫文蔚的《如果沒有你》裹挾着冷氣向她襲來。

易承紀睜開眼睛,偏頭看她。

陳安梨抿着唇,坐進去。

她沒有動也沒有系安全帶。

安靜片刻,陳安梨微微偏過身體,垂着頭不敢看他:“學長,對不起……”

下一秒,她整個人卻被抱了個滿懷。

陳安梨身體一僵。

“安安,你知道我有多慶幸。”

男人低沉的聲音夾雜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借着溫熱的氣息,落在她的頸間和耳邊。

“原來,你沒有拒絕我。”易承紀這下真的淺笑了一下,“還有,你也喜歡我。”

陳安梨心裏攪動着太多情緒。

這種親密的接觸讓她覺得不适,頓了頓,陳安梨擡手推開他。

易承紀倒是沒有多想,很紳士地坐了回去:“抱歉,我太開心了。”

陳安梨躲開他的目光,搖了搖頭。

“我們……回去吧。”

一路無言。

到臨夏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

到了公寓樓下。

陳安梨下車,剛要隔着車窗道謝還有再見,易承紀也推開車門下了車。

“安安,”他的目光在夜色中黑亮無比,“現在呢?現在的你,還喜歡我嗎?”

陳安梨的心陡然沉重起來。她有些慌張地攪緊手指:“對不起,學長,我……”

“抱歉。”易承紀打斷她,他靠過來,擡手輕輕拂了拂陳安梨被風吹散的發,“是我太心急了。我給你時間,我們慢慢來,好嗎?”

陳安梨連頭也不敢點。她只能小聲說句“晚安”,就往樓道裏跑去。

易承紀倚着車,仰頭看着陳安梨家的燈亮起,只覺得懸空無着落五年的心終于回落,那樣踏實。

一路上樓,又飛奔到門口,陳安梨深呼吸幾下。擡手按了密碼。

門打開來,陳安梨看着客廳一扇落地的臺燈昏暗地晾着,愣了一下。

輕手輕腳關了門,繞過來,就看到沙發上安穩睡着的少年。

陸嶼修個子很高,側身窩在小沙發裏,顯得特委屈。

陳安梨記得陸嶼修的行程,公司給他接了一檔開學季綜藝,他昨天就飛去臨市的演播廳彩排加錄節目。應該今天白天還有采訪。

看他樣子,不知道多久沒睡,也不知道處在人群高壓下,躲避他人觸碰,耗費了多大精力。

空調風徐徐吹着。

陳安梨內心陡然升騰起心疼和愧疚。

她蹑手蹑腳去櫃子裏拿了毯子,給他蓋上,坐在地毯上看着陸嶼修的睡顏發呆。

少年睫毛修長,呼吸淺淡,皮膚好到毛孔都看不到,棱角和輪廓完美得好似藝術品。

莫名的,內心居然安定下來。

之前的焦躁和難過都被撫平。

陳安梨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明明什麽都沒做。

目光移到少年的薄唇上,陳安梨怔了一瞬,騰地站起身。

瘋了瘋了——

她擡手錘自己腦袋。

——

一夜好眠。

陳安梨睜眼,伸了個懶腰,推門出來,一眼就看到空空如也的沙發和扶手上疊放整齊的毯子。

愣了一下,陳安梨擡頭,看到餐桌上擺放着的早餐。

很鮮的粥,晾得溫度剛好,還有小籠包。

陳安梨一眼認出是樓下早點店的。

這個人……

是上天派來讓她愧疚的吧!

匆匆收拾好,吃了晚飯,陳安梨抖擻精神去履行經紀人義務。

陸嶼修因為《星星總會遲來》而口碑大紅,所以找他的戲一時爆滿。

最近剛好他軍訓進入尾聲,之前接的一部系也進入正式拍攝期。

這是一部律師職業相關的劇,雙男主類。

巧的是,另一個男主定的是季風。

于是在拍攝的酒店裏,瞿清和陳安梨又相見了。

導演把主演和編劇叫到一邊開會。

陳安梨興沖沖找來,沒見到陸嶼修,倒是被瞿清拖進茶水間。

瞿清看着她難得化了妝,還遮不住微腫的眼眶,一邊煮咖啡一邊嫌棄地問:“你這是怎麽搞的?”

陳安梨正憋得慌,索性把一切都跟瞿清攤牌。

瞿清聽得張大了嘴,很快,她收住了表情,低下頭盯着咖啡壺。

“所以,你和你那個學長,其實是兩情相悅的,只不過被你媽拆散了?”

陳安梨不滿地挑眉:“瞿清同學,你這反應也太淡然了吧?這種封建牢籠般的存在,你不是最不恥的嗎!”

“不恥又有什麽用,”瞿清笑,“還是有很大部分家長,直接把孩子當自己的附屬品的。生死都不由自己。”

陳安梨表示認同。

瞿清擡眼看她:“安安,那你打算怎麽辦呢?這叫怎麽說,至尊梨,上天給你的第二次機會啊,你得好好珍惜。”

陳安梨為她這仿着“至尊寶”出來的蜜汁稱呼逗的嘴角抽了抽:“我不知道,我現在腦子亂的比你的咖啡還要沸騰。”

瞿清看她這無精打采的樣子,樂的高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揶揄她:“哎,合着你之前游戲桌上說的初吻,不是撒謊的啊?你這學長才回國幾天,就舊情重燃直接獻吻了?可以啊。”

她突然提起這茬,陳安梨小臉一垮。她擡手遮住臉,聲音悶悶的:“你別說了,我正在煩惱這件事呢。”

瞿清不解:“煩惱?”

陳安梨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來,看向瞿清,抱着必死的決心開口:“那個吻,不是和學長。”

瞿清一愣。

就聽陳安梨接着說。

“是……嶼修。”

“你說什麽?!”

瞿清直接炸了。

陳安梨被她陡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趕忙湊近些去捂她嘴。

“清清,你這個情緒反應……怎麽這麽反常!”

瞿清直接伸着脖子從她手後逃出嘴來:“你等下,你剛剛說你和——”

茶水間的門猛地被推開。

兩個人同時噤聲。

陳安梨被吓了一跳,剛穩住心神,回頭就看到陸嶼修穿着白襯衣站在那裏。

他盯着她,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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