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沒有人知道我待在賢德中醫館,除了阿調。現在已經是開學第二個月,11月份,天氣少了炎熱,微冷的空氣從四面八方傳來,林東這幾天不知道在忙活什麽,總是不見人影,而且還有些神神秘秘,這讓我感到奇怪。
于是一天下午,賢叔針灸完畢,讓林東送我回房間的時候,我叫住了林東。
我問他,說你神神秘秘得在幹什麽?林東笑了,裝傻充愣道:"沒有啊。"我說那為什麽每天晚上你都會帶着吉他到小公園去。
林東有些驚訝,說你神探狄仁傑啊?腿不好還四處亂蹦達。
我當然沒告訴他是對門經常到醫館來玩的小孩子告訴我的,說他每天在公園裏彈吉他,吸引了很多夜晚散步的人。而有一晚,我讓小孩子推我過去,公園籠罩着深秋氣息,輪椅碾過枯黃的落葉,發出吱吱的聲響。然後,我在燈光昏暗以及淡淡的音樂聲中看到了阿調的身影,他抱着那把永遠背在後背上的吉他,輕聲彈奏,恍若無人。
就好像那晚在地下通道內,他旁若無人地彈奏起那首《第二藍調》。
我忽然想了很多,天橋上的自由音樂人,小巷內的歌唱者,地下通道的流浪人生,抑或,如今公園內的演奏家。
更甚,酒吧駐唱。
一切,都是音樂。
我從林東口中得知,三年前阿調離開西荒酒吧的真相。他是自由音樂人,酒吧駐唱歌手,幾年的駐唱生涯贏得了大批粉絲,以及更多女孩的青睐,其中有一個叫林夕的女孩,瘋狂地愛上了他,就像電視上演的那些連續劇,女孩每天晚上都會捧阿調的場,送花,等他下班,陪他回家。開始阿調并不理睬,他背着吉他走在前面,女孩就會跟在後面。直到一天夜路,女孩依舊走到阿調的身後,卻被兩個喝醉酒的流氓纏住,然後,阿調救了她。再然後,女孩頻繁地出現在阿調的生活中,酒吧裏,學校內,圖書館,很多很多個重逢,不管是偶然遇見還是刻意創造,女孩進入了阿調的生活。
林東說林夕長得不是多麽漂亮,卻有着獨一無二的氣質,任何一個人只要見過一次就會永遠記住。
這樣的人,追了阿調整整五年,直到阿調大學畢業,卻依然沒有被阿調接受。
我對林東說,那樣一個特立獨行的女孩,阿調為什麽沒有接受呢?林東苦笑了一下。我說怎麽了?
"因為她姓林。"
"姓林?"
"對,林澤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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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澤我是知道的,那天賢叔已經詳細解說了林氏的構架,林澤在當年他大哥被烈哥,即阿調的爸爸意外殺死後,繼承
了林氏企業,為現任林氏總裁,而林東說,林夕就是林澤的女兒。
林澤知道林夕喜歡上阿調,就派人暗中去查了阿調的身份,得知他是烈哥的兒子。雖然烈哥早在阿調小時候就就因為兄弟出賣,死在黑幫火并中,但林家依舊不肯罷休。一天晚上,阿調正在臺上彈吉他,一群混混撲進來,進門掄起一邊的桌椅就砸起來,場面頓時失控,驚叫聲不斷。
然後混混中的一個掄起啤酒瓶朝阿調頭砸去,混亂中,阿鵬撲到阿調身上,那個酒瓶就砸在了阿鵬頭上,這也是為什麽阿鵬會變成那個樣子的原因。
林澤派人砸了場子,揚言要廢掉阿調的手,還說西荒要繼續請阿調在酒吧內駐唱,就将西荒徹底毀了。
西荒老板得罪不起林氏,他去找了阿調。
吧臺燈昏暗朦胧中,兩人喝光了三打啤酒。
第二天早晨,陽光明媚,曬得人眼睛發疼,阿調背起他那把吉他,漸漸地隐匿在人山人海中。
那晚公園裏,當音樂停止,人群散去,我看到了林東說得那個叫林夕的女孩子,一頭披肩長發,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針織衫,很秀氣,也很好看,非常的與衆不同。
我去看的時候,阿調剛好背起他的吉他準備離開,然後女孩從後面抱住了他,雙手環住他的腰腹,将腦袋緊緊貼住他的後背。她叫他的名字:阿調。然後,阿調就怔在了原地。
我讓那個小孩子送我回醫館。
小孩推了我一段時間,路上問我:"姐姐,你不開心嗎?"
"怎麽會呢?"我笑了笑,"今天要謝謝你的。"
"可我覺得你有些不開心。"他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為什麽會覺得我不開心呢?"我問道。
"那,一路上你都沒怎麽講話。"他歪着腦袋想了一會。
"可我平時也不怎麽說話啊。"
"這是不一樣。"小孩有些憤憤。
我回頭笑了笑,說:"怎麽個不一樣呢?"他吱吱唔唔了幾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有些沉默,我不開心麽?
我不知道,可我卻真的有些難過。
夜晚的風輕輕吹在我的睫毛上,有些冷,卻讓人更加清醒。
林東說,筱風,你別不是也已經喜歡上阿調了吧。
我沒回聲。
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沒見到時一直惦念,見到了卻又心慌意亂?
想時時刻刻聽到他的聲音,見到他的模樣?
可這些,我似乎都是沒有的。
我只是希望,自己是
那個可以與他一同彈奏吉他的人。可我又知道,我與他的距離就仿佛兩人之間隔着一條江河,他在彼岸那頭吉他彈奏,而我卻只能坐在輪椅上擡首遙望。或許,他是最懂我的那個人,而我,卻不是那個最懂他的人。
賢叔在給我針灸的時候感覺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嘆息幾下,想問卻沒有問出口,到最後,他收起最後一根銀針,然後望向了我,說:"筱風,你在擔心阿調嗎?"
難道心底的擔憂真的很明顯嗎?
為什麽每一個人都可以這麽輕易地看出來呢?
我是擔心阿調,他與林夕相遇,那麽林氏又要對他施以什麽樣的報複呢?我說賢叔,阿調會沒事的對吧?賢叔緩緩站起來,拿了靠在桌子上的龍頭拐杖,他說:"如果你擔心的話,為什麽不去看看呢?"
我沉默了,望向自己的腿。
賢叔再次嘆氣,他說你知道嗎?有些事是要親自說出來的。賢叔支着拐杖往門口走去,快要走到的時候,他又停下來,轉頭看我,臉上的神色有些滄桑,他說:"筱風,當年賢叔就是沒有說出口,錯過了彼此,往後就算再怎麽追憶也無法彌補。所以,不要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他轉身離去,房間裏忽然就空曠的不象樣子。
我喜歡待在醫館側門的古槐樹下,槐樹有十人抱那麽粗,樹心空洞,古老而悠久。
每到下午就會有好些小孩子鑽進樹洞裏躲貓貓,每次都有小孩惡狠狠地威脅我不能洩漏他們的行蹤,而這時候對門的那個小孩子就會對那些孩子一通訓斥,他是孩子中的娃娃頭,大家都叫他"小老虎",而他喜歡我親昵地叫他Tiger。
每次我叫他Tiger的時候,他都會趴到我輪椅前,歪着腦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粗壯的大槐樹看,沉默不語。
他說筱風姐姐,真想永遠這樣趴在你前面。
他身子小小的,說話的時候眨巴着眼睛,很有靈氣。
Tiger今年小學三年級,上個月剛過9歲生日,個頭要比筱煜小上半頭,一雙濃眉大眼睛,像極了布娃娃。
我說傻瓜,你總要長得的呀。
Tiger說為什麽要長大呢?他不要長大。
我說那為什麽不要長大?很多小朋友都喜歡快快長大。
Tiger直起身子想了一會,說:"筱風姐姐,我想我姐姐了。"他說完那句話後,沮喪了很多,臉上露出淡淡的憂傷,這樣的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懂了。
某天,我像往常一樣,待在那顆老
槐樹下,Tiger伏在我腿上。
阿調背着他那把吉他從夕陽中走了過來,霞光暈染他的肩頭,他的臉比以往瘦了很多,卻浮着淡淡的笑意,很溫暖。
他走到我跟前,半跪在地上,叫我的名字:"筱風。"
我說:"你來啦"
阿調說:"是啊,我來了。"他摸了摸Tiger的頭,有些寵溺的味道。
Tiger立即翻騰起來,說:"阿調哥哥,你來了,姐姐整天都在等你哦。"說完,吐了吐舌頭,朝我扮了個嘴臉,轉身跑遠了。
阿調拽了拽吉他套帶子,坐到我旁邊的圓木樁上。
"腿好些了嗎?"他問。
"嗯,好了很多,已經可以自己曲膝。"
阿調笑了笑,說:"很好啊,多多努力,會好的。"
我點了點頭。
"你最近很忙?"我問阿調。
阿調哦了一聲,"還行。"然後我們兩個都沉默不語了。
Tiger老遠抱着一把小小的木吉他跑來,他邊跑邊叫:"阿調哥哥,阿調哥哥。"一陣氣喘籲籲後,他跑到我們跟前,臉上洋溢着笑容,"阿調哥哥,我們一起彈吉他吧。"不一會,很多小孩子背着吉他從四面八方過來,各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将阿調團團圍住。
笑容在阿調的臉上輕輕綻放,然後我聽到他幹淨的嗓音:"好啊。"
夕陽落滿在古老的槐樹下,一群孩子懷抱着吉他,圍在阿調身邊,歡快的音樂聲響起:
啦啦啦……啦啦啦……
調皮可愛的小老鼠
啦啦啦……啦啦啦……
聰明漂亮的小老鼠
偷吃了冰箱裏的小面包
咬壞了小胖胖的腳丫子
哭啊哭啊哭啊哭個不停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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