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沒想到阿調會和這麽多小孩子玩在一起,而且那麽的歡暢。他仔細教着小孩子怎麽彈奏,怎麽合奏,非常的認真,Tiger他們臉上全是崇拜神色。
忽然音樂聲靜止,槐樹旁一輛紅色敞篷轎車停了下來。一個帶着墨鏡,身穿軍綠色風衣的長發女孩走下來,她靠在車門邊,取下墨鏡,望向了阿調。
是林夕。
阿調的手指從吉他弦上放下,擡起頭,直直盯着林夕,眼睛裏有些莫名的情緒,卻從始至終沒有說出一句話,直到林夕開口:"Hi,阿調。"
阿調摸了摸Tiger的腦袋,說:"那,哥哥有事,你們先玩,稍後阿調哥哥再教你們一些曲子。"
Tiger很聽話地答應了,他和小朋友們嘀咕幾句,大家就都離開了。
阿調站起來将吉他放到木樁上,走到林夕面前。
"你怎麽來了?"
林夕嘴角露出一個弧度,右臉頰的酒窩露了出來,說:"想你了,自然就來了。"她撇過阿調沖我笑了笑,說:"筱風妹妹嗎?林東說過你,怎麽?腿好些了嗎?"我友好地點了點頭。林夕又說:"賢叔的醫術非常高明,對啦,要是需要什麽名貴的藥材,可以讓阿調告訴我的哦。"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看向了阿調,似乎就是對他說的。
阿調看了林夕一眼,問道:"有什麽事?"
林夕從車裏拿出一張紅色帖子,"明天我生日,希望你過來。"
阿調嗤笑一聲,"你不怕你爸爸殺了我?"
"他不會的。"林夕看着阿調一字一句道。"不會嗎?不會的話,為什麽三年前在西荒将我和阿鵬差點殺死!"阿調聲音突然一高。
林夕雙手搭在阿調肩膀,撫摸着他的臉頰,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那是個意外,我保證,那樣的事以後絕對不會發生。而且,我已經說服了我爸爸,你可以回到西荒,繼續你的吉他駐唱,甚至林氏可以對你全方位包裝,制作唱片,讓全世界都知道的你音樂。"
阿調笑了笑,有些冷,"不需要。"
"為什麽?那些不都是你的夢想嗎?我可以全部幫你實現。"林夕有些發急,"我愛你的,五年前就已經愛上了你,阿調,你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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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阿調是怎麽想的,可這樣的林夕讓我很佩服,敢愛敢恨,是個率性的女孩。
阿調平複了一下情緒,他說:"林夕,你回去吧,不值得。"
林夕怔了一下,"你不是我,又怎麽會覺得不值得呢?"她将名帖塞到阿調手中,拉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她望向車窗外
的阿調,說:"你來也好,不來也罷,帖子已經給你了,我告訴你阿調,我林夕的字典裏從來都沒有'放棄'這兩個字。而且我相信,你會愛上我的。"她非常的自信,以及篤定。
紅色敞篷車倒車,調頭,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阿調轉頭望向枝繁葉茂的古槐,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我不知道這棵槐樹有什麽好看的,但他就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然後我聽到他問我:"筱風,你相信這世上有鬼神之說嗎?"
我說我不知道,但我忽然記起前段日子阿婆們嘴裏說得關于眼前這棵槐樹的傳說。她們說槐乃"鬼木",這樣一棵千年古槐樹,怕是早就成精了。所以,她們一看到小孩子們在槐樹周圍躲貓貓,就斥喝,告誡,說再頑皮樹妖就會将小孩子抓回去,以為會吓到他們,卻不想小孩子是最叛逆的,越不讓他們做的事,他們就偏偏去做。于是,這棵千年古槐就成了小孩子的樂園。
阿調笑了笑,他說你知道嗎?我寧願希望這世上真的有鬼神。我有些不明白,"為什麽要說這些呢?"可我卻明白了他聲音裏的痛楚。
想安慰他,卻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我說阿調,我們總要往前走的。
他說他知道,又說,謝謝你,筱風。
我想問他謝我什麽?應該我謝他的,謝他帶我到賢德中醫館,謝他給了我治好雙腿的希望。阿調卻沒有給我開口詢問的機會,他說:"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然後他走到我跟前,背起吉他,推着我往回走。
傍晚的涼風從槐樹那邊吹來,有些陰冷的味道,似乎印證了阿婆們所說的鬼木。我想阿調剛剛是想說:如果這世界上真有鬼神之說,那麽小音,她會不會在槐樹下等着他呢?
這世上有沒有鬼神我不知道,而小音會不會在槐樹下等他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我是會在槐樹下等着他回來的。
因為林東說了,這棵槐樹見證了阿調的成長。
也見證了阿調父母愛情的綻放,以及--凋零。
醫館正門到現在還有排隊的病人,各個臉上帶着焦急,卻還是耐心地等待。
華燈初上,賢叔的大徒弟周明穿着白大褂帶着圓形眼鏡坐在診桌旁,沉穩幹練。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周明已經深得賢叔真傳,總體下來,游刃有餘,再加上他面相随和,一副樂呵樣子,病人都非常喜歡,覺得賢德中醫館非浪得虛名,故而看病的人,七傳八,八傳九,慕名而來的越來越多。
周明看到我和阿調,推了推眼鏡,說:"怎麽才回來啊,屋裏
有人找呢。"
我剛想問是誰,西邊門簾揭開,林東走了出來。
"祖宗,我大姐,你跑到哪裏去了?"他一臉焦急。
我有些奇怪,問他:"到底怎麽了?"
林東一臉你別問的神情,從阿調手中接過推柄就往屋內推。
"誰找我啊?"
林東說誰知道!火氣挺大,語氣有些不善。
按理說我可沒什麽得罪他的地方,這讓我更覺得奇怪了。
林東速度蠻快,腳底跟踩了風火輪似地,兩三下就推着我進了賢叔的會客廳。
推開門,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
竟然是蕭醫生。
此刻她坐在賢叔左邊,喝着茶,與賢叔閑聊着什麽。
我有些震驚,沒想到她會找到這裏。賢叔一陣哈哈大笑,"唉,老了,老了,蕭丫頭你要不說,我老頭子都快忘了當年跟你老師之間的事,看來,不服老不行了。以後,這世界可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喽。"
蕭醫生淡淡笑着,說:"賢老過謙了,您的針灸術絕代空前,老師一直念念不忘,還說有時間一定要向賢老讨教讨教。"蕭醫生聽到門口響動,轉頭就看到了我。
我想我的臉色肯定很難看,因為賢叔說了聲"筱風,你回來啦"就頓住了。
蕭醫生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來做什麽?"我諷刺地笑着,臉上的表情有些生硬。
蕭醫生一怔,說:"筱風,別這樣。"
"你是來讓我去救筱荊南的兒子?他快死了對嗎!"我的聲音有些殘忍。
蕭醫生臉色變了變,聲音卻依舊柔和,"我聽賢老說你的腿很有可能治好。"
"那又怎樣?關你什麽事?!"
我甚至忘了,當初要不是她,我的腿早就被截肢。可現在我卻将自己武裝成一只刺猬,将她刺得遍體鱗傷。是啊,筱荊南當年救了你,可這并不代表,我也要去救筱煜,我是一個俗人,我沒那麽偉大,我不可能在那個男人抛妻棄子之後,還去救他的孩子。
"你媽媽、黃室,還有你爸爸,他們一直在找你。"蕭醫生壓低聲音。
我問她:"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然後将視線落到賢叔身上,難道是他告訴蕭醫生的?蕭醫生似是看到我眼裏的疑問,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說:"這是我在你病床邊找到的。"
我說你走吧,如果讓我去救筱煜,你就走吧,我不會去的。
蕭醫生是了解我的,她深深嘆了口氣,轉頭對賢叔說:"那麽,賢老,今天就打擾了,改日蕭梓再登門拜訪。"
說完,拿起包,就要離開。
我說等等。
她頓時停住,望向了我。
"不要将我在這裏的事告訴我他們。"那個"他們"兩個字咬得很重,我想蕭醫生肯定可以明白他們的範圍。
她沉默了會,點了點頭。
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刻意放緩了腳步,然後,我聽到蕭醫生低啞的聲音,她說:"筱風,我走了,自己照顧好自己。"
淚,突然在她離開後決堤而下,洶湧澎湃。
我壓抑着哭聲,肩頭卻微微顫動。
然後我聽到了賢叔的嘆息,他拄着拐杖一步一穩走進裏屋。
林東不知什麽時候也離開了,整個大廳就剩下了我一個。
古樸的長藤桌椅,古韻濃郁的山水挂畫,木質幽深的地板,以及左右相對的牆壁上,男女兩張人體穴位圖。我滾着輪椅到了那張山水挂畫下,飛流直下的瀑布,水潭兩岸高大的樹木,樹木上伏着兩只休憩的鳥。
腦海裏忽然閃過筱煜的臉,焦急的,奔馳在公路上的,以及他突然叫我的那聲"姐",心裏有些發疼。後面依稀傳來腳步聲,是阿調特有的,很輕卻充滿了音樂的節奏感。
我轉過輪椅,望向阿調沉寂在燈光下清秀卻剛毅的臉龐。
他的眼睛還是那麽的憂郁感傷,像極了一汪湖水。
我的聲音有些哽噎,我說阿調,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
阿調将我的頭輕輕靠在他的腹部,沉默良久,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他說:"筱風,有些事,是要你自己抉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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