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晚上11點,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冷風肆無忌憚從窗戶吹進來,仿佛要吹掉一切。
我坐在窗子前,望着庭院裏高大的楓樹,雨滴落在樹葉上,發出嘩嘩的聲響。
對面房子燈光依舊,阿調和林東住在那邊,隐隐傳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我關了燈,周圍頓時黑暗一片。
我想,有些事,真的是要我自己抉擇的。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窗子外面的樹上傳來叽叽喳喳的鳥叫,陽光依舊燦爛,從樹縫間傾瀉下來,格外的好看,這在城市中算是比較稀罕的風景。
針灸後,喝完藥,我獨自去了那棵槐樹下,地上鋪滿了樹葉,輪椅碾過去,發出吱吱的聲響。
我沒有去林東的房間找阿調,也沒有問賢叔阿調在什麽地方。因為我知道,有些事也是要他自己抉擇的。
槐樹下已經站了一個人,短短的頭發,上身穿着帶帽運動衣,□灰白色條紋運動褲,臉上露出以往的好看笑容,那麽的溫暖,我叫她:"Hi,小S。"
小S的眼睛突然很亮,眼裏蓄滿了淚水,卻仍然沒有掉下來,她笑着哭了,聲音有些哽噎,說筱風,你總算還記得我。
我也有些難過,心裏在說,小S,我又怎麽可能忘記你呢?這個世界上,你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啊!
小S說了很多,比如畢業班的老師換了,全都是學校裏經驗豐富的老教師。再比如每周都要進行一次測試考,考試全年級前二十名的同學可以随意選擇座位和班級。而她爸爸媽媽在走之前也幫她報了一大堆的補習班,甚至将她的吉他鎖進了櫃子,告訴她,一定要考上醫科大。
我笑了笑,說這算是女承父母業麽?
小S掐着我脖子,來回搖晃,惡狠狠道:"你個死家夥,不帶這麽幸災樂禍的!"模樣看起來特別委屈。然後,她停止搖晃,看向了我,"筱風,你是知道的,我喜歡音樂,我喜歡吉他,我想要你、我、骰子、烏鴉,想要我們藍調樂隊就這麽一輩子彈下去。"
她盯着我看,眼睛閃亮,似乎有什麽熱流從我眼睛裏落了下來,我說小S,會的,藍調樂隊會永遠彈奏下去的,我保證。
我不知道,原來筱荊南可以這樣的狠辣,以及不擇手段,也難怪他成了G市商業龍頭。他為了逼迫我去救他的兒子,竟然借錢給骰子爸爸去賭博,骰子爸爸輸掉了所有錢,又向高利貸借了很多,現在被高利貸追債,想跑路卻被抓住。高利貸找到了骰子,說父債子還,要求骰子還錢,不然就剁了骰子爸爸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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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S說
完這些,我有些不敢置信。我問她:"骰子人現在在哪?"小S搖了搖頭,說她不知道,自從骰子家出了這樣的事後,骰子忽然就消失了一樣,她找了很多個地方,各種各樣的酒吧,都沒有找到。我又問:"那烏鴉呢?你聯系他了嗎?他們兩個從小形影不離,烏鴉一定知道骰子的下落。"
小S眼淚終于掉下來了,她壓抑着哭泣的聲音,"沒有,全都沒有,筱風,你說要怎麽辦啊?!"
我說你別慌,骰子爸爸現在被高利貸關在什麽地方?
小S再次搖頭,"那天晚上,我晚自修後去骰子家找他們倆,商量藍調樂隊複出的事情,意外聽到你爸爸跟骰子他們的談話,得知了事情始末。你爸爸希望骰子勸說你回去,只要你回去,就會放了骰子的爸爸。"小S頓了頓,眼淚繼續往下掉,"我想骰子肯定不會來找你,他一定會自己解決,而烏鴉永遠都不會反駁骰子。他們倆才剛剛二十,沒錢沒勢,之前他爸爸欠那家娛樂公司的錢都不知道怎麽還的,這次的數目好幾百萬,而且還是高利貸,他們又要怎麽自己解決啊?!"
難怪昨晚我上Q,小S會那麽着急,她哭着說:"筱風,你在哪?你在哪?出事了,出大事了!"我住到賢德中醫館的頭幾天,她每天都會在Q上詢問我在哪,為什麽要離家出走,直到我說我很好,讓她不要擔心,她才放心下來。
我想她要是知道筱荊南讓骰子勸我回去,是為了救治我那個得了白血病的弟弟,她一定不會來找我。
她同寧凝、黃室一樣,恨不得下一刻我就可以完好無損地站起來,去拼命呼吸,去奔馳天地!
昨晚的雨太過安靜,讓我在黑暗中想了很多,想到曾經我們在藍天不寂寞酒吧彈奏吉他的日子,想起我們在一起的喜怒哀樂,那段日子,是我這一生最最快樂、難以忘懷的美好時光!
我握住小S的手,說我們走吧。
"去哪裏?"她問。
"第四軍區醫院。"
病房門口的玻璃窗內映出筱煜的臉,比最後那次見他要消瘦的多。他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靜靜沉睡,右邊挂着兩袋新鮮血液,鮮血一滴滴流下,順着導管進入他的身體。他臉色蒼白的厲害,眉頭深皺。
走廊內遠遠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會不到,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到我面前。
"筱風,你來了。"筱荊南出聲道。
"什麽時候手術?"我問。
筱荊南沒有說話,他似乎看了我一會。
"不要恨爸爸好麽?"他的聲音有些低沉。
我頓了
頓,擡起了頭,說:"我會救他。"我以為他會非常高興,甚至在我面前笑出來,可是沒有,筱荊南有些悲傷的眼神望向我,他說:"謝謝。"
我說不用,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同意。
他點了點頭。
"那麽,放了我朋友的爸爸,我救你兒子。"我的聲音聽起來冰冷殘酷。
"筱風。"他突然握住我的手。
我将手輕輕抽離,歪過頭不去看他有些受傷的眼神。
我想,我與筱荊南之間的關系,或許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因為我之前出過車禍,而且腿雖然在賢叔的針灸治療下有了知覺,但究竟沒有徹底治愈,接下來一段時間,筱荊南讓我住進了第四軍區醫院,他将我的房間安排在筱煜對面。每天只要一打開門,我就能看到筱煜那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或許筱荊南這樣是想增進我與筱煜的姐弟之情。
可我知道,這次手術後,我與那個姓"筱"的家,将再無任何瓜葛。
三天後,我在病房內看到了賢叔的身影,他拄着那只龍頭拐杖,穿着另外一身銀色長衫,坐到我床邊,臉上有些擔憂,他說:"丫頭,你想好了嗎?"他知道了我要抽髓的事。
我點了點頭,笑了,說:"當然想好了,不然又怎麽會住到這裏呢?"賢叔不再說話,他像往常一樣拿出銀針紮在我穴道上。
陽光從窗戶外照進來,落在銀針上,反射出幾道光。等到賢叔收了針,他看了我一會,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怎麽了賢叔?"我問道。
賢叔嘆了口氣,"沒什麽,丫頭,其實,如果不是你弟弟的話,賢叔真的不建議這個時候抽髓。"他頓了頓,繼續說:"畢竟,你的腿還沒有恢複。"
我想着阿調從賢叔那知道後,會來看我。這雖然是我的抉擇,但我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會支持我的。可是沒有,從我住進第四軍區醫院到現在一個月,他一次也沒有出現過,倒是林東每天都會送中藥過來。
他每次都會坐上一會,陪我聊聊天,說些最近發生的比較有趣的事。我雖然微笑着聽着,腦子裏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我知道林東他雖然知道我心不在焉,卻還是每天都講一些。幾次他都差點說出些什麽,卻還是閉上了嘴巴。
賢叔和林東都不想說出口的,那麽一定跟阿調有關了,他們既然不想讓我知道,那麽我就裝作不知道好了,所以我忽略林東說笑間臉上的愁雲慘霧,雖然我曉得自己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難過,可我還是揚起嘴角,笑得燦爛。
因為小S說,一個月前,也就是我
離開賢德中醫館那天,林夕生日那晚,阿調渾身是血的被人擡進了中心醫院。
林氏終于對阿調下了黑手,在林夕生日的那天晚上。
我有些難過,他不是說了,不會去林夕的生日宴會嗎?又為什麽會去呢?
小S看到我聽到阿調受傷的消息後臉上突然的慘白,頓時明了,她說筱風,你終于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嗎?
大概吧。
我說我想去看他。小S搖頭,她說你放心,蕭醫生親自主刀,不會有任何問題。
"可我真的很想去看他。"
小S将她那頂鴨舌帽戴到我頭上,瞞着值班護士說推我下樓曬太陽。走到軍區醫院門口,小S招手剛想擋車,一輛黑色轎車開到我們跟前,副駕駛座的車窗搖下來,筱荊南的身影映入我的視線。
他推開車門,将我從輪椅上抱起,司機跟着從駕駛座下來,還是那個年輕人。他繞過來,幫着筱荊南打開車門,然後将我的輪椅放到後備箱。我跟小S坐在後面,聽到筱荊南對司機吩咐,"去中心醫院。"
我沒想到筱荊南會突然出現。
自從那天在筱煜門口見過後,他一直盡量避免與我相見,應該說,他知道我不想見他,所以一直躲着我。
一路無話。
我、小S都沉默無聲。
到了中心醫院,筱荊南将我放下車後,沒有跟上,在小S推我要走的時候,他突然出聲,說:"筱風,我在這等你。"
我輕輕點了點頭,筱荊南眼睛裏忽然湧出些淚光。
我沒有再看,我催促小S快些。或許是我想早點見到阿調,看到他好不好,也或許是那淚光太過灼熱,灼痛了我的眼睛。
阿調并沒有像小S說得那樣沒什麽事,他住在了中心醫院的ICU病房。小S問護士的時候,護士的視線在我身上停了一會,想說什麽。我将頭壓得很低,中心醫院的醫生、護士都是媽媽的同事,他們中很多人都認識我,何況我在這家醫院也住了幾個月份。不過我可以确信,這個護士我絕對是不認識的。
中心醫院ICU病房外。
透明的玻璃窗上,阿調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床頭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監護儀器,頭上纏着繃帶,看起來傷勢非常嚴重。
"怎麽會這樣?"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小S看到我洶湧而出的淚水,也很難過,說:"你別擔心,他主要是頭部受了重創,再調養幾天就會從ICU搬出來。"
我忽然就想起了阿鵬,三年前他就是為救阿調頭部受傷,才變
成那樣的,難道阿調就逃離不了這樣的命運嗎?
床邊多了一個人,穿着綠色的隔離衣,戴着帽子和口罩,是林夕。她左手握住阿調的手放在她左臉頰上,右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小心翼翼呵護着,就好像阿調是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我轉過頭不再去看,眼淚卻溢滿眼眶,稍稍一眨就能掉下來。我記得那天林夕信誓旦旦對阿調說:"我愛你的,五年前就已經愛上了你,阿調!"而阿調卻說:"不值得。"
不值得,卻不是--我不愛。
而最後,他作了抉擇,去了林夕的生日聚會,雖然最後被打成重傷,躺在這裏。
我忽然理解了他的那句話後面未說的:"有些事,是要你自己抉擇的。而抉擇了,就要學會承擔。"
三年前,他離開了西荒,離開了林夕。
三年後,他回到了G市,也回到了林夕身邊。
而他,終究将我當作了他的妹妹。
那個親手葬送掉自己生命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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