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幸福的定義來源于每個人對于人生的認知，所以，我想，我應該是幸福的。

筱煜的病情徹底穩定下來，半個月後，筱荊南親自辦理了出院手續。

那天他帶着雲南過橋米線坐到我床頭，說："真的不跟爸爸回去嗎？你知道的，爸爸希望補償你。"

我搖了搖頭，大口大口地吃着米線，就跟以前一樣，狼吞虎咽。

筱荊南眼角露出溫暖的笑，卻有些悲傷，他似乎在說"你終究沒有辦法原諒我是麽"。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其實，這都沒有什麽區別了，時間會将所有一切淡忘，而我們都會很好的生活下去。

然後，他離開了，帶着遺憾。

藍姨帶着筱煜過來，那孩子肩膀上背着那把白色吉他，眉目閃耀。他說："姐，你說了要教我彈吉他，你說了的，所以就絕對不能騙我。"

我笑了笑，說："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呢？"

筱煜突然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紅，他重重點了點頭，繼續說："絕對不要騙我！"

然後，他也離開了。

病房頓時清冷地不象樣子，空曠空曠。就好像車禍那次後，我被送進ICU病房，看到自己孤伶伶地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氣罩，渾身上下插滿各種各樣的管子，以及床頭邊各種各樣的監測儀器。

所有人都只能站在玻璃窗外，滿目擔心，看着我一直昏睡下去，無能無力。

那時候的寧凝失魂落魄，倚靠在玻璃窗上，沉默無聲，而黃室站在她身邊，給了她最大的依靠。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相信人有靈魂的，否則，我怎麽會在昏迷中看到寧凝那麽傷心絕望悲傷痛苦的樣子呢？

我有些後怕，如果那次我真的死了，寧凝會成什麽樣子？

我一直心心念着的媽媽，會不會因為我的死而失去最大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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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我又要如何安河？

忽然想要打電話，想聽聽寧凝的聲音。

按鍵1，電話通了。

滴--滴--

"喂，筱風嗎？"是黃室接的電話。

"恩啊，是我。你們在幹什麽呢？"

那頭忽然傳來一陣笑鬧，接着就聽到黃室嬉笑說："某人正在廚房裏扮演賢妻良母呢！"

一會寧凝拿過了電話，她似乎有些羞澀，"筱風，怎麽了？今天身體怎麽樣？媽媽炖了牛骨湯，一會給你送去。"

"好呀，我最喜歡喝骨頭湯了。"

黃室也湊上來，他說："你媽媽可不單單炖牛骨哦，還加了很多佐料，比如芍藥，人參，枸杞

，香味飄得滿屋子都是，饞的我口水直流三千尺，可你媽就是不給我喝，筱風，你可要站在叔叔這邊哦！"

我臉上露出溫暖的笑，說："當然，一會咱倆一塊喝，讓媽媽在一旁看着，嫉妒咱倆。"

黃室似乎特別認同，拍了下什麽，就聽那頭一聲響，他興高采烈道："好，就這麽辦，一會讓你媽媽嫉妒咱兩個！"

我沒有喝上寧凝精心準備的牛骨湯，在他們來醫院之前，我拄着拐杖，嘗試站在窗前，去看窗子外面的世界，眼前忽然一黑，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醒來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多，窗外黑漆漆一片，頭頂上方的白織燈卻那麽閃亮，發出一道道的光暈，讓我忽然想到了四個字--?那芳華。

右手背挂着針，臉上戴着氧氣罩。母親趴在我床頭，歪着腦袋，長長的頭發擋住她秀麗的容顏，卻可以清晰看到她蹙起的眉毛。我緩緩伸出沒紮針的左手，想要撫平，卻在伸出一半後無力地垂了下來。

我似乎有些嘲弄，健康啊健康，你離我真的那麽遙遠嗎？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的戲劇。

我轉院到中心醫院，蕭醫生再次成為我的主治醫生。我依稀從護士姐姐們的眼中看到了憐惜，或多或少聽到一些關于我腦中瘤子的言說，以及走廊外，寧凝當着所有醫生護士以及病人的面，狠狠給了筱荊南一個耳刮子，她淚流滿面地對筱荊南說："你給我滾！你給我滾！再也不要讓我見到你！再也不要！"

我看到眼淚肆無忌憚從寧凝的眼眶流下來，忽然就覺得非常的悲傷。

我不想看到她流淚，不想聽到她每天晚上的反複自責，好像我所有的不幸和痛苦都是她造成的。

她是個好媽媽。

也是個好醫生。

以後更會是黃室的好妻子。

媽，你對我的愛我都是知道的。

而我對你愛，也請你全都知道。

所以，即使我真的無法再活下去，或者活得非常艱難。

你也要帶着你對我的愛，以及我對你的愛，幸福的生活下去啊。

這便是"盡人事聽天命"。

也是作為醫生的你，最最明白的。

我轉院的第三天，賢叔就由第四軍區醫院來到了這裏，是蕭醫生請來的，她認為我現在的情況不宜做腦部手術，而應該保守治療，中醫是目前最合适的方案。何況，賢叔醫術高超，她是絕對信得過的。

同時，取得了寧凝的同意。那天他們仨以及中心醫院的一些

醫療專家開了一下午的會，直到下午5點左右，敲定了我的治療方案。原本賢叔是中醫館的，是不能參與中心醫院的治療，但不知蕭醫生從中做了什麽，院長沒有反對賢叔的加入，甚至将主導權全權交在賢叔和蕭醫生兩個人手上。

關于我腦袋裏的瘤子，檢查結果是因為上次的車禍，淤血未散盡，因為人腦複雜，出車禍的時候儀器并未檢查出來，而後面抽髓後，身體比較虛弱，引起發燒，瘤子趁勢生長，所以發現了。

蕭醫生讓我不要害怕，她說是良性，賢叔的藥方再加上針灸半年後就可以消除，而這也是賢叔承諾給我媽媽的。不過我卻時常覺得眼暈，一會黑一會亮的。媽媽為我檢查了眼部，一切都完好無損，唯一的解釋就是，瘤子可能壓迫到視覺神經。只要經過藥物治療，淤血散盡，清除瘤子，眼睛就不會再有那樣的感覺。

我安安心心地待在醫院接受治療，小S時常來看我，告訴我一些比較有趣的事，比如誰誰誰上課睡覺說關于多拉A夢的夢話，又比如誰誰誰給最漂亮的女老師寫情書卻夾到了老校長的書裏。

有時候她會整個下午都不說話，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像是害怕我突然離開一樣。

時間在一點一滴過去，我們都在慢慢地長大，不管長大的過程是多麽的艱辛。

我在外科室的長廊上看到了阿調，他被林夕扶着剛從外面回來，身上的繃帶已經拆除，兩人身上落着的雪花慢慢凝成水珠。

十二月底的天寒風凜冽，聖誕節剛剛過去，外面已經下起了厚厚的大雪，一片銀白。

我抓緊輪椅的扶手，定定看着他往我這邊走來，手心侵滿了汗。我以為他會停下來，或者至少看我一眼，卻不想他好像根本不認識我一樣，從我身邊決絕而過，帶起了一陣冷風，忽然就有些難過。

在他的心裏我究竟是什麽？

或許，什麽也不是。

一個過客，一個不想幹的人。

擦肩而過，消失在人海。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上演着這樣的劇情，老套而實際。他知道我喜歡他了？害怕我糾纏着不放手嗎？所以，裝作根本不認識我。他緩慢地走着，離我越來越遠，而現在站在他身邊的是那個叫林夕的漂亮女孩，而我卻只能坐在輪椅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視線似乎開始模糊了。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熟悉的腳步聲早就已經消失。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我肩膀上。"在幹什麽？"是蕭醫生的聲音。我轉過輪椅，看到她左手抱着一疊資料，自信而高貴。我搖了搖頭，"沒什

麽，随便轉轉。"蕭醫生嘆了口氣，說："他已經走了。"

我"哦"了聲，就不再說話。

蕭醫生也沒再說什麽，她将數據理了理，說："我送你回去。"

長長的走廊，似乎永遠望不到盡頭，可最終卻能夠走到盡頭。

"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蕭醫生突然說。

我有些訝然，"為什麽要哭呢？"

"失戀了，傷心了，難過了，所以就要哭啊。"她開玩笑道。

我頓時沉默。

"怎麽不說話了？"她又問。

"不知道說些什麽。"我喃喃道。

她突然停下來，走到我跟前，眼睛深深望着我，她說："筱風，不知道為什麽，你總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将很多東西都藏在心底，誰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明明很難過，很傷心，很絕望，卻假裝自己很堅強。這樣不會覺得累嗎？"

累嗎？

有些吧。

堅強嗎？

或許吧。

傷心和絕望誰更多一些？

不知道。

"好了，不要說我了，說說你吧。"我擡頭看向蕭醫生。

"我？"蕭醫生笑了笑，"我有什麽好說的。"

"你為什麽姓'蕭'啊？"

其實我想問她既然跟筱荊南是親兄妹，卻為什麽不同姓？

蕭醫生想了一會，"沒什麽特別的，我們倆都随母姓。"

我有些奇怪，為什麽兩個人都不跟爸爸姓？

蕭醫生似乎看到我眼裏的疑問，說："可能當時家族矛盾，我爸爸，也就是你爺爺為了保護我們，所以就讓我們都随母姓。"

我有些愕然，我一直以為我爺爺是姓"筱"的。

"那，你們應該姓什麽？"

"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