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高考倒計時, 顏澀終于回到學校。

陶娜筆沒有特別高興，因為這人一回來就一頭紮進書海，找她除了幫忙抽背課文, 就是拉她一起去辦公室問習題。換座位後，趙夢沁找到了新朋友，她們也就沒貿然打擾她。

家庭教師又回來給她補習，顏澀打聽了一些高考的事, 連面對郁世英, 都不惜捅破複讀的秘密請教。郁世英明顯很尴尬, 但還是中規中矩地回複了她：“我不太了解藝術生, 好像藝考複讀很常見。不過複讀挺累的，我不推薦。”

顏澀也不那麽想重讀高三。媽媽衡量一番對她說：“大不了到時候出國。你在國內讀個本科, 好好學一下語言。我們送你到國外去。到時候你回來也好, 自己能在國外找到工作也好。我們都會支持你。”

這倒是個不錯的建議。

顏澀去爸爸的書房打印複習資料, 順手用藍牙傳了張羅佳峪學生卡的照片。她用剪刀剪下來, 左看右看，心滿意足地放進上衣口袋。晚上挑燈夜讀完，她總是頭一挨床就睡着，以至于有時候連“晚安”都忘記發。反而中午午休還能聊幾句。久而久之，也就變成固定環節。

顏澀說：“多選題好難啊。”

羅佳峪回複說：“慢慢來。”

羅佳峪說：“最近被老板叫去做別的事了。我還是新手，什麽都要重新學。”

顏澀發了一張“加油”的貼紙。

顏澀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快要兩點了。平時發消息, 他總是隔很久才看到, 但這個時間點就不同。羅佳峪沒有說, 但她總覺得他可能會在這個點刻意看手機, 因為知道她會找他。這是他們不言而喻的默契, 也是獨屬于他們的意識流約會。沒有可浪費的時間, 他們很少打電話。只是寥寥幾句，就能從對方那裏得到耐心與期待。

相處久以後，顏澀很喜歡羅佳峪思考問題的方式。雖然她也不打算大富大貴，但不可否認，她知道自己家庭條件好，也清楚他選了條清貧的路。

時間太緊張了，他給的那張提綱，她只草草看了一次。他事前明明給了她使用指南，她卻完全沒能照做。

顏澀沒敢告訴羅佳峪。

高考那一天，顏澀在考場上捂住耳朵給了自己心理暗示。

爸爸媽媽都沒說什麽，只是鼓勵她加油。某種意義上，她算是放棄了這次高考，他們也心知肚明。顏澀和陶娜筆一起去吃了一次比薩，顏澀邊嘀咕“這得多少卡路裏”邊狂喝冰鎮奶茶。考試前一周，她有種匪夷所思的平和，但每到夜深人靜，又輾轉反側。

羅佳峪就是這時候問她：“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嗎？考完以後。”

她突然被帶進考後的思索，心裏充盈着自由解放的念想：“什麽都可以？”

“嗯。你考完我就回來了。”反正羅佳峪也攢了點錢。

“可以送我首飾嗎？”顏澀本來就喜歡小飾品，“謝謝你啦。”

她已經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事，盡人事，聽天命。正常發揮，正常發揮就好。

顏澀想穿那雙定做的鞋子去考試，但老師交代不讓穿高跟的。高考結束，顏澀的心情很平靜。對比起參加演唱會時的起落，如今這好像都算不上什麽。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羅佳峪一天都沒回她消息。

晚上同班同學組織了慶祝活動，顏澀的爸爸打電話來，聞言很遺憾地感慨：“那好吧。可是今天有客人來的。”爸爸不知道她和羅佳峪私下的聯系，也就沒有說得太仔細。再加上高考後聚會也算一生一次，顏澀和同學關系又好，參加才正常。

顏澀和陶娜筆先會合，一起去聚餐和卡拉OK。不少男生女生主動來和顏澀搭話，顏澀笑着接應，但沒什麽興趣閑聊，更多時候傾向于低頭看手機。

她本來就比同齡人早熟，生日也比同級生早。進公司練習以後，再回學校，感覺就像穿越進無限流小說後又回到現實世界一樣，格格不入，天差地別。高考才結束，公司就發來新一次的考核分組的通知。同組的人也自然而然來聯絡。

聊天提醒向下彈，姓名欄的熱帶魚在屏幕裏暢通無阻地游泳。顏澀立刻點了進去。

羅佳峪說：“我回來了。”

顏澀起身，匆匆忙忙走到外面去打電話給他。歌聲很吵鬧，她說：“你就回來了？”

“不是說了嘛。”他好像笑了。

“你那時候只是說‘等我考完’……我怎麽知道……”一說出來，就有點想哭了，顏澀嗚嗚地說，“我現在就回來！”

“不用不用，和同學一起好好玩吧。”他很體貼地說，“禮物不會跑的。”

他給她帶了禮物！笑容不由自主布滿了臉頰，顏澀回去包廂，還沒緩過神，就有人替她推開了包廂門。顏澀轉過頭，就看到任梓昊那足以用“血氣方剛”四個字來形容的臉龐。他們是一起進去的。

顏澀笑着說了聲“謝謝”，感覺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同學之間，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也沒什麽。

顏澀坐回位置上，發現她不在的時候，趙夢沁也過來了，遠遠地跟她揮揮手。陶娜筆問：“怎麽了？這麽高興？”顏澀笑嘻嘻地搖了搖頭：“沒事。”

五月天《我不願讓你一個人》的前奏響起，任梓昊接過了麥克風，大家都心照不宣看過來，尤其唱到副歌部分，男高中生更是直接邀請顏澀目光交流。

顏澀尴尬地笑了笑。

陶娜筆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湊過來問：“五月天你更喜歡那首《擁抱》吧。”

唱完以後，任梓昊就來到了顏澀身邊，陶娜筆撇過頭假裝沒看到，趙夢沁個性太老實，只好讓開位置，讓他坐到她身邊。

告白的意思淺顯易見。

顏澀努了努嘴，稍微靠近了一下，說完立刻偏回身：“對不起啰。”

任梓昊說：“你要回家了吧？讓我送你好嗎？”

顏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點猶豫地哼哼起來：“不太好吧……”

“讓我送你一次，最後一次。以後我不會死纏爛打的。”任梓昊态度很堅決。

顏澀的确想回家。假如要找個退場的時機，現在再好不過。加上他都這樣承諾了。要知道，像這樣的最後通牒，被答應也不是希望。顏澀可不想再跟他有瓜葛。她想了想，在衆目睽睽之下拿起了包。

“你要去嗎？”陶娜筆大吃一驚。

“走啦，”顏澀向大家揮手，“拜拜。娜筆拜拜，趙夢沁拜拜。”

她跟着任梓昊出去了。

這個年紀，任梓昊當然沒有車。但他不知道哪來的朋友，居然還特地開了車來。說實在話，顏澀有點害怕了。她還是有常識的，上車就完了。加上這一天高考完，一般來說，高三生都容易過度興奮，熱血上頭，誰知道會幹出什麽事來。

她說：“我……我有東西忘了拿了。”

顏澀打算以此為借口，先返回別人在的地方再拒絕。

“我陪你上去拿。”任梓昊說。

顏澀更害怕了，當着他的面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姑姑，還故意大聲說：“我姑姑在等我回去！我先跟她說一下！”

任梓昊點點頭，看起來倒不像有犯罪意圖。顏澀以前也經常和人出去玩，這種事上謹慎也有度。和姑姑詳細地報備以後，她就坐上了車。

任梓昊寒暄說：“考得怎麽樣？”

顏澀敷衍道：“盡力了，你呢？”

“還好，我本來就不太行。”任梓昊也沒什麽好聊，“你高考前請那麽久的假，不會影響學習吧？”

“哈哈哈，肯定會有影響啊。”顏澀幹巴巴地發笑，只顧确認外面是不是回家的路。

車停在了附近，任梓昊說：“散散步，走路回去吧。”顏澀有點意外，但還是下了車。

回去的路上沒多少人來往，路燈孑然一身，他們往前走。沒有多久，前面突然傳來人的聲音，吓得顏澀以為是打劫。然而，很難說清楚先後，總之眼前亮起光來。

灰暗的路面上點燃一片冷光煙火。

顏澀驚呆了。

一片绮麗的焰火中，任梓昊說：“顏澀，做我女朋友吧。”

顏澀呆呆地看着他，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她說：“對不起，但是，你真的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你喜歡什麽類型？”任梓昊不自覺地步步緊逼，“你告訴我，給我一個機會。”

“你說好不會死纏爛打的。”

這場告白需要幫助，身後的影子裏還有許多旁觀的友人。任梓昊繼續往前走，語氣也激動起來：“你又不告訴我，你說啊！你喜歡什麽樣的！”

顏澀只感到窒息。

就像他歇斯底裏了一樣，她也退無可退，忍無可忍，苦口婆心不奏效，非要撕破臉。顏澀說：“任梓昊！你別這樣！我就是不喜歡你，你聽不懂嗎？”

他離得太近了，這讓她感到不舒服。顏澀想推開他，一伸手，就被攥住了手腕。情緒上頭的狀況下，男生的力氣比自己想象中大。她害怕了，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但他只是抓得更用力。顏澀往相反的方向用力，整個身體往地上塌，幾乎坐到地上。

“我就是讨厭你這一點！你根本不會為別人着想！都不知道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你只想着你自己！幼稚！”她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任梓昊嘶吼道：“但是我喜歡你啊！”

“你放手！”她賣力地掙紮，拼命地呵斥，“你給我放手！”

燈光下，女生的影子如繭中的蠶滾動。

其他人不以為意地圍觀，知其所以然，也就是凱子泡馬子。他們都在等最終的結果。焚燒後的冷焰火落在地上，留下漆黑的遺體。

男士皮鞋踩踏過去。

陪同任梓昊來的都是他的朋友，男男女女，其中同樣讀高中的不在少數，戴着鴨舌帽，穿着五顏六色的T恤，腳下是帆布鞋或限量版的籃球鞋。他們有的打着呵欠，有的在用手機刷短視頻和聊天，吊兒郎當、怡然自得。

羅佳峪一邊走過去一邊解下手表。

回國後第一件事是去為祖父掃墓，所以特地在機場購買和替換了正裝。他覆上任梓昊的肩膀，在他回頭時揮拳。任梓昊向後踉跄，剛要罵罵咧咧上前，就又被踹倒在地。

“你這還算男人嗎？”那是因長途跋涉後時差不調而低沉的嗓音。他在松外套紐扣。

顏澀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她坐在地上，驚慌失措地擡眼。羅佳峪頭發比之前長了，車禍後他有自稱身體變笨，往常的興趣愛好是運動。現在看來是真的。顏澀盯着他比從前更利落的背影，心砰砰直跳，用蠢蠢欲動的情愫将驚悸壓下去。

他回過身來了。

顏澀記起羅佳峪在線上聯絡時的周到，久別重逢，她居然毫無形象可言地倒在水泥地上。

“謝……”她笑着仰起頭。

羅佳峪面無表情。

雙目明亮、平時愛笑的人更趨向五官分明，而在這樣的長相上，任何一絲一毫的微表情都更容易放大。他稍稍眯起了眼，一側眉毛略微上揚，嘴角向下，厭煩在那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顏澀怔忪地望着他，手停在半道。他把她拉起來，還替她挽起吊到手肘的包。然後，羅佳峪就拉住手提包的包繩，帶着她一同離開。

他一個勁往前走，默不作聲地思考着什麽。

她被拉着跟在後面，心随腳步紊亂地小跳。

背後還傳來喊叫，顏澀卻已徹底不會再回頭。任梓昊甚至不會再讓她生氣，只因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已經轉移。

他們進了院子，穿越花園，走過草地。

夏夜是蝴蝶紛飛的天然仙境。顏澀猜不透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又想知道他的心。她倏地甩開他。羅佳峪果不其然地轉過身。

顏澀說：“你不要不說話啊！又不是我的錯，是他們突然這樣，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回來了，今天怎麽在這裏？這麽久了，你就沒有話要跟我說嗎？羅佳峪——”

她像連珠炮彈，不知不覺，話語甚至帶了些意味不明的譴責。

他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你有沒有在聽啊？”她質問。

“什麽？”他居然供認不諱，羅佳峪望着她，神情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冰冷，“我發現你嘴巴有點幹，考試很累吧，喝水了嗎？”

她在斥責他呢，他在看哪裏啊？顏澀又好氣又好笑：“帶了，忘記喝了。”

他們站在草地上，蝴蝶在黑暗中飛來飛去。他接過她的包，她也松開手。羅佳峪取出她的水壺，擰開後遞給她。顏澀接過喝了一口，又遞給他，示意他也喝一口。他拿到手，遲疑了一下，然後仰起頭，沒有對嘴喝。

假如說之前是為他讓她忐忑而生氣，那現在則是因為他這過于在意衛生、距離感和禮貌的行為。顏澀心頭火起，接過擰緊的水壺，另一只手攥住他外套。

“有蝴蝶，我幫你趕一下。”她不容分說，沒有等他回答。

顏澀把他拉過去，踮起腳吻他。

她水壺裏裝的是美白的檸檬水，能補充維生素C。顏澀沒有進一步，僅僅只是接觸而已。她慢慢撐着他返回，側着臉沒吭聲。

羅佳峪很詫異，很震驚，漫長地維持着驚訝。良久，他總算開口：“……趕走了嗎？”

“嗯，”顏澀把發燙的臉埋到他跟前，“趕走了。”

蝴蝶依然如故地萦繞在四周，沒有一星半點消失的跡象。

顏澀忍不住探出頭，卻發現羅佳峪正看着她。對上視線，他不确定地一笑：“那……我們要在一起試試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Amaretto投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