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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高考後的第一天, 顏澀在姑姑家的床上睜開了眼。

已經是中午，外面豔陽高照。姑姑去工作了，花園澆過水了, 家裏一片死寂，石英鐘有秩序地響着。做家務的鐘點工在啰嗦她起得太晚，她置若罔聞。世界如常，一切照舊, 仿佛從未發生過改變。

前一夜的經歷都是夢。

都是應考生高考後如釋重負所産生的幻覺。

是投河辭別自己青春期的奧菲利娅對有志者哈姆雷特的悲哀遐思。

羅佳峪沒有回來, 她沒有吻他, 他也沒有向她提議确認關系……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顏澀打開冰箱, 就看到裏面滿滿一整大杯的檸檬水。家政阿姨經過時多此一舉地插嘴“不是我做的”，下面留的便簽也傳遞出相符合的信息——“多喝水。”那曾為她解開過錯題的筆跡這樣寫。

顏澀倒了一大杯, 小口小口地啜飲。明明是冰鎮過的冷飲, 不知道為什麽, 喝着的時候一點也不降暑, 反而更熱了。

她默默地心情好，背後突然傳來姑姑的聲音，吓了她一大跳。就好像昨天晚上，當她按捺着體內煙花爆炸目視羅佳峪時，姑姑突然出現，熱情過度地問他們怎麽還不進去, 站在外面是不是想喂蚊子。

“哦, 你起來了啊。”姑姑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 從後面湊上來, 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飒爽地感慨, “嗯……爽！”

顏澀看着姑姑, 原諒她這個侄女個人情緒太重，現在實在沒法發自內心地感謝她打斷自己截至目前有生之年的重要場合。

“趁着還不用填志願，到處玩玩吧。”姑姑給出忠告。

顏澀問：“羅佳峪去哪了？他昨天不是說住下來調時差嗎？”

姑姑回答：“他媽媽生日，在家慶生，老早就過去了。我醒的時候，他就已經起來了。他媽媽你記得嗎？就是金阿姨啊，你見過的，長得很像李英愛。她二婚找了個老外，長得像《複聯3》裏那個……”

後面的話，顏澀沒留意聽。昨夜她回到卧室想找他聊天，他卻被姑姑叫去談了大半宿瑣事，一直等待到她睡着。那種情況下還抽出時間做檸檬水，一大清早又出門，保不準根本徹夜沒合眼。

顏澀攔住姑姑的去路：“‘李英愛’家住在哪裏啊？”

她是打車去的，路上本來也想先聯系他一下，但又忍住了。主要是有點不安。

告訴她的時候，姑姑額外補充了：“我不太喜歡她這個人。兒子躺在醫院，她一分錢都沒出，躲得遠遠的裝不知道……”

顏澀下了出租車，小區別墅都是一個房型，地方又大，本來想問問路，卻聽到一陣歡快的笑聲。

她沿着說笑聲前行。

他們家把桌椅擺出了院子，撐着陽傘，沐浴綠蔭。人還不少，顏澀站得很高，眺望到坡道下方。

她來得剛剛好，撞上他們在合影。院內的風景被擋住了，只能瞧見外面。賓客和主人紛紛起身，奔向快門聲的源頭，羅佳峪坐在最外圍的座位，背後就是公共區域的樹。

午後的風很大，遷徙時柔聲呼嘯，将白色的桌布吹得蓬起，像優雅的陽傘。樹蔭落下來，他臉上帶着笑，遠遠看向聚成一團的家人。誰都沒有叫他過去。有陌生人重新落座，遞了香煙給他。羅佳峪擡手擋了一下，和對方簡短地交談，估計是在說自己不吸煙。

交談結束，那種笑容就黯淡下去，轉變為略有點皺眉的憂慮神情。他兩只手握在一起，慢慢翻覆，看起來并不習慣待在那裏，但卻沒有離去的意思。羅佳峪的視線始終追随着生日會的主人。

古代之所以會将“可憐”解釋成“可愛”，一定有它的道理。顏澀語文模考分數歷來不高，卻有憑心情胡編濫造的興趣。事實上，正常情況下，她喜歡有面子、會耍帥的男生。羅佳峪完全不裝酷，但出乎意料的效果絕佳。

為一點小事就心動，顏澀覺得自己越來越沒出息了。

她掉頭準備去附近等，至少找個奶茶店之類的，然而才走幾步，手機就有電話打進來。是羅佳峪！他說：“你在哪裏？”

“額……我……”顏澀在猶豫要不要說。

“我剛才好像看見你了。”他說。

她也不能再隐瞞下去，只好約在門外見。顏澀內心很疑惑，她站得那麽遠，他是怎麽看到她的？碰面時，她也這麽問了：“我離得那麽遠，你是怎麽看到我的？”

“嗯……”羅佳峪笑起來，“不知道。可能你身上裝了LED燈吧？”

顏澀望着他，慢慢地、不由自主地把遮陽帽拿下來，遮住了整張臉：“今天真曬啊。”

他們乘巴士回去，距離公交站有一段路要步行。顏澀問：“你媽媽那邊……你是融不進去嗎？”

“有點吧。”恰如她所預料的那樣，羅佳峪很坦蕩地承認了，不過他還是笑着，“不過我不記得她了，所以沒有很傷心。失憶也是好事。”

顏澀若有所思地颔首。

兩個人陷入沉默，她知道該說那件事了，但躊躇着不知道怎麽起頭。突如其來，羅佳峪說：“你可以拒絕我的。”

顏澀吃了一驚，回過頭去，用能把衣服撕破的力氣抓住他：“你要收回自己說過的話嗎？不跟我試試了？！你逗小孩嗎？！”

“什麽？不是。”羅佳峪不動聲色地否定，“我看你很為難，而且跟我一起應該會很無聊。我在國外，而且會讀很久的書。你太出乎我意料了。”

幹嘛要想這麽多？

顏澀下意識反駁：“我怎麽出乎你意料了？”

他驟然停下了腳步。顏澀扭過頭，羅佳峪正定定地看着她，臉上沒有笑意。又來了，那種似是而非、捉摸不透的臉色。她狐疑地瞪着他，他卻将目光從她眼睛抽離——它們沒有走得太遠。她頓時捂住了嘴巴。

宛如宣判答案正确，羅佳峪繼續邁開了步子。她跟在他斜後方，盡量恢複鎮定道：“你……你是怎麽想的？”

在她的關照中，羅佳峪思索了片刻，随即爽朗地回答道：“你很有追求，有行動力，我很喜歡你。”

太過敏銳的直球像流星，超脫預計，砸落心髒。顏澀喜上眉梢，洋洋得意到藏不住笑容。“我也喜歡你呀。”她朝他靠近，顧盼生姿，引人喜愛，“所以不會拒絕你的！”

對戀愛沒興趣，卻願意對她的強吻負起責任，這種歪打正着正合她意。她的手背到身後，但不忸怩，純粹是扮可愛。顏澀笑眯眯地歪着頭，雙眼亮晶晶地瞄着他，粉色的唇彩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夏日炎炎很安靜，羅佳峪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他在打量她，但她一點都不害怕。這種程度的緊張剛剛好，和心動契合得毫厘不爽。截至目前的人生，顏澀最喜歡的戀愛對象就是他，對現在的局面能給五星好評。

地域、年齡、社會關系，雖然有很多顧慮，但面對那張明豔照人的笑臉時，羅佳峪感到無可奈何。他的理性還不是那麽确定，直覺卻已經束手無策了。明知道她有恃無恐，以後百分百要得寸進尺，但他還是無可奈何。這是他會變得越來越喜歡她的鐵證。

“太好了。”羅佳峪也笑了。

他們笑着看向彼此，臉頰都被太陽染得緋紅，氣氛有點傻乎乎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新結成的小情侶被幸福熏暈了心髒和大腦。

然而，羅佳峪瞬間就收斂了傻氣，用保持原樣的燦爛笑容一本正經道：“不過不打招呼就親人這件事要另說。”

之後的路途當中，羅佳峪一直都在說不能強吻別人的事。顏澀還是頭一回遇到能就接吻一事教育人的人。他的中心思想是這會給她招來麻煩，她撇撇嘴反駁“我又不是誰都親”“你又不是別人”，把他辯得啞口無言，緘默認輸。

抵達目的地，公交站空無一人。

羅佳峪忽然想起什麽，翻出一枚包裝盒。他遞給她，顏澀打開了，裏面是一條點綴滿星星的手鏈。

“送給我的？好漂亮！”顏澀真的很高興，星星的裝飾飽含深意，讓她很滿意。她甚至忘了讓異性幫自己戴上的推拉技巧，自己就扣上了，翻轉着手腕欣賞。她心裏歡呼，這樣他們就是男女朋友了？

顏澀偷偷瞥向羅佳峪，被他抓了個正着。他問：“怎麽了？”

“你待幾天啊？是不是馬上又要回學校？”顏澀說。她承認語氣有點酸澀。

羅佳峪無法否認。

他觀察到她因手鏈而揚起的笑容冷卻下去。羅佳峪的想法始終很單純，盡管顏澀是他計劃外的變量，可他并不是完成理想的機器。他會跟随感受去行事，比如和她締結關系，又比如挖空心思去安慰她。

停頓了一會兒，他問：“可以抱抱你嗎？”

還在一年半以前，她讓他抱抱她，羅佳峪如願給了她有分寸的擁抱。時間不同，心情也不一樣，顏澀美滋滋地伸出手。

羅佳峪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不過轉眼，他便和煦地發笑。他握住了她的手：“這是抱小朋友的方式——”

話音垂落耳邊，他把她拉向自己。

顏澀被攬入臂彎。剛才聚餐一定有人打翻了酒，他身上有百利甜的香味。她也慢慢環住他的腰，趁機多摸了幾把，之後就都是她的了。她喜不自禁地擡下颌，悄然靠到他肩頭。他的吐息蹭到她頭頂。

“這樣才是抱女朋友。”羅佳峪靜靜地說。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