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哥受傷了?”

戴沅對上霍佑青驚訝又露出擔憂神色的臉,苦笑着說:“沒什麽大事,只是不小心傷到手。我哥不知道怎麽的,大晚上不開燈在客廳削水果,結果傷到手。昨天晚上被送到醫院,可能好一陣子才能來找你玩。”

霍佑青沒想到是這種原因傷到手,他心裏不由暗想戴亦莘這人還真是古怪,對比之下,他弟弟戴沅更值得好好相處了。

于是,霍佑青主動問戴沅要不要跟他試試四手連彈,上次戴沅跟他說過會彈鋼琴。

戴亦莘是幾日後重新出現的,出現時,穿着一身西裝革履,他沒有按門鈴,而是站在門口,手裏拿着一封邀請函,唇一分一合,像是在私下組織語言。

組織到一半,他看到霍佑青和戴沅都穿着運動服從房子裏出來,兩個人的手腕上戴着不同色同款的運動手環。

戴沅先看到戴亦莘,“哥,你怎麽來了?”

聽到聲音的霍佑青後一步看過去,他看到站在院子外的西裝青年。

今日天氣有些熱,他和戴沅都穿着短袖,而戴亦莘不僅全套西裝,襯衣、馬甲、領帶配到位,袖扣都扣得緊緊的,像是絕不要露一絲春光在外。

西裝青年正看着這邊,不說話也不動,只站在那裏,他今天還戴了一副金絲眼鏡。這幅眼鏡将他臉上那點奇異的媚氣消退不少,琥珀眼在眼鏡後顯得陰郁。

莫名像一只被人抛棄的,還渾身毛都被淋濕的大型犬。

這個念頭剛閃過霍佑青心裏,就被他果斷遺棄了。

他面色如常地跟戴亦莘打招呼,“早上好,我和戴沅準備去打網球,要不要一起?”問完,像是想到什麽,略擔心地看向戴亦莘的手,“你的手好了嗎?應該不能做這種劇烈運動吧?”

“我能。”戴亦莘語速很快,仿佛怕霍佑青把自己的邀約給收回去。他說完,将自己帶來的邀請函放進口袋裏。

霍佑青見狀,便準備三個人一起去網球場。網球場離他家不遠,走路五分鐘不到就能到。

他看看戴亦莘身上的西裝,還是沒忍住,“你要不要換身衣服?你身上的衣服可能不太好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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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亦莘長睫垂了下,又掀起,不知道是換還是不換,總之又不吭聲了。霍佑青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心思全要他猜的人,無措地看向一旁的戴沅。

而戴沅則是做出束手無策的雙手攤開手勢,但大概看霍佑青太不知道該怎麽應付現在的情況,他主動接過這段話,“哥,你換身衣服。”

戴亦莘沒有回答。

戴沅無奈嘆氣,湊到霍佑青耳旁,咬耳朵道:“我哥一直這樣,我有時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現在該怎麽辦?”

霍佑青的耳朵被過熱的氣息熏得染上淺淺紅色,他微微側下頭,戴亦莘現在在他家門口,算得上他的客人,而且是他邀約對方去打球的,既然請了佛,便送佛送到西。

“如果你不介意,我在我家找找你能穿的衣服。”他話剛說完,見到青年點了頭。

霍佑青把戴亦莘請到客房,然後先跑到自己房間,在衣帽間開始翻衣服。他記得去年他一度迷上oversize風格,衣服是找到了,但褲子……

他勉強拿了條他最長的褲子給戴亦莘去試一試。

待走到客房前,他敲門而入,卻沒想到目光撞入裸背。戴亦莘不知道什麽時候把上衣脫了,只穿着西裝褲,他微微側眸看向門口,蒼白的蝴蝶骨往下是如河流的背線。他臉上還戴着眼鏡,日光從未關上的窗灑進來,像金粉落了一身。

戴亦莘朝門口走來,對着霍佑青伸出手。

很奇怪的是,他兩只手同時伸出,像是在等一場賞賜。比霍佑青身高高出的那部分——頭微微勾下,露出溫順的後頸。

霍佑青被對方的舉動弄得一怔,甚至不由地退了一步,後又想也許這是戴亦莘的習慣,這個人一向奇怪。

雖然這樣想,他還是飛快把手裏的衣物放到戴亦莘手裏,“你先換吧,如果不合身再跟我說。”

放的時候,視線難免看到戴亦莘的手臂,他的左手包着紗布。

想了想,還是沒有多問。

試穿結果是不太合身。

衣服還好,只是略微有些貼身,真正難題是褲子,霍佑青已經給戴亦莘找了一條他最長的褲子,結果穿上去變成七分褲,而且特別緊,緊到明顯。

霍佑青看到的時候,心裏小小地吸了一口氣,随後去他舅舅房間找了條運動短褲,找時他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雖然比這個東西很幼稚,但對方真的很誇張啊。

戴亦莘一開始不願意接舅舅的運動短褲,是戴沅在一旁說:“哥,你換吧,時間不早了。”他才勉強接過來。

最後戴亦莘在霍佑青的運動褲外又套了一條寬松的運動短褲,不倫不類,但他本人卻很淡定,就這樣一起出門了。

到了網球場,三個人輪流上場。

第一場是霍佑青跟戴沅打,第二場是霍佑青跟戴亦莘打,第三場是戴氏兄弟打。

前兩場都還好,等第二場結束,霍佑青下場喝水休息,場上氣氛驟然變了。先前打球都屬于溫和派的兩兄弟莫名同時采取極為激進的打法,一個球比一個球打得狠。

剛開始戴沅臉上還有笑意,打到後面,勾起的唇角平了回去。至于戴亦莘,他從跟戴沅開打時就沒笑。

又是一個高扣球,戴沅沒接到,神色變得愈發難看,他跑着将球撿起,默不作聲地繼續下一回合。

來回打了四五個球後,戴沅高高躍起,手持球拍,面無表情陡然将打過來的球拍回去。

“砰——”

一聲巨響。

場邊的霍佑青都聽到碰撞聲。

戴亦莘被球砸到左手,身體踉跄一下後,還是沒穩住重心,摔在地上,他包着紗布的傷口瞬間滲出血。

戴沅看到這一幕,第一反應是看向霍佑青那邊,果然,他看到霍佑青連忙放下手裏的水,朝戴亦莘跑去。

“你還好嗎?”霍佑青蹲下身想将戴亦莘扶起來,他邊問邊看戴亦莘的手,“出血了,你需要去醫院。”

戴亦莘不看自己傷口,只盯着霍佑青的臉看,當發現對方的視線牢牢放在自己的傷口上,他喉結略微一滾,唇分開,又抿緊。

他看到了霍佑青耳朵靠臉頰那一塊肌膚上的汗珠,很細,透明,是運動過後出的汗,順着雪白往下滴。

霍佑青想問問戴亦莘疼不疼,擡眼一看,忽然發現對方咬住了唇,似乎在強忍疼痛。

“哥哥。”

戴沅的聲音打斷霍佑青的注視,他回頭望向網的另外一邊。戴沅拿着球拍站在烈日下,姣好精致的面容此時煞白,他小聲地說:“我沒有要打我哥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霍佑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只能道:“先把你哥送到醫院吧。”

到了醫院,戴沅搶着去交費,他似乎不想和戴亦莘待在一個空間,走得飛快。霍佑青也是第一次送人來醫院看病,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戴亦莘自己能搞定絕大部分事情。

在醫生要重新包紮傷口的時候,戴亦莘先一步擋住醫生的動作,擡頭對霍佑青說:“你出去等我。”

“好。”霍佑青看到紗布上猙獰的血,想想還是同意了。等戴亦莘重新包紮好傷口出來,他主動問,“還疼嗎?”

戴亦莘低下頭,說了句跟問題毫無相關的話,“我把你衣服弄髒了。”

上衣沾了血和灰,變得髒兮兮。

霍佑青搖頭,“沒關系,只是衣服。”話頓了頓,“但我想說,你不應該故意用手去接那個球。”

戴亦莘睫毛微不可察地顫了下。

霍佑青知道戴亦莘多半不會承認,于是繼續道:“這件事我不會告訴戴沅,不過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這樣了。走吧,我們一起去找戴沅。”

戴沅站在醫院門口,看到他們出來,先一步和戴亦莘道歉:“對不起,哥,我不該打球那麽認真,忘了你還有傷。”

霍佑青不想參與兩兄弟的私事,就往旁邊走了幾步,又拿出手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這件事後,戴亦莘又暫時消失了幾天,據戴沅說是他們的父親帶戴亦莘去更好的醫生看手去了。

“哥哥你知道嗎?我父親特別看重我哥。”戴沅說這話的時候,正躺在霍佑青腿上,他時常這樣沖霍佑青撒嬌,今日也不例外,“我母親很早就離世了,是父親把我們帶大,但是父親更喜歡我哥,我父親甚至怕我跟我哥搶家産,連商科都不準我學。”

說到這裏,戴沅笑了一下,琥珀眼彎彎的,莫名有些像小狐貍,“但我還是偷偷申請了學校,我才不會聽他的話。我雖然喜歡攝影,喜歡畫畫,可是我更想學商科。”

霍佑青不太能理解戴家的情況,在他看來,兩兄弟一起撐起家業應該更好,兄弟之間不是更能扶持嗎?為什麽在戴沅口中,卻變成家産要争,甚至還是單方面的争,因為戴父早就定下繼承人。

龔琅的家庭條件也很好,但龔琅和他哥哥便沒有這方面的問題,龔家大哥還主動教自己弟弟做生意開公司,龔琅想偷懶都不行。

戴沅對上霍佑青的眼神,像是意識到什麽,說:“我沒有要跟我哥搶什麽,我只是喜歡商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了。”他坐起來,算得上很親密地摟住霍佑青的脖子。

霍佑青剛想叫戴沅不要摟他,卻聽到對方低聲說。

“但是我哥很喜歡跟我搶,小時候的賽車,再大一些的游戲機,我中學的時候參加無人機比賽,拿了第一名,獎品是我很喜歡的一輛摩托車,但因為我沒有成年,不能騎。

我把車放在放車庫裏,每天都去看它,我哥找我借那輛車,被我拒絕了,父親那次破天荒地沒有叫我把車讓給我哥,我很開心。可是沒多久,我親眼看到我哥把那輛摩托車砸了。我哥也參加了那個比賽,他是第二名。”

此時已經日落時分,昏紅的夕陽斜照玻璃落地窗,兩旁的淺色窗簾随晚風擺動。被陰影罩住的沙發上,戴沅跪坐着,雙臂摟着霍佑青的脖子,露出一個無助又透着媚氣的笑。

“我現在很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怕。”但他沒等霍佑青問他怕什麽,就換了話題,“我名下有一家海洋館,今晚我們去那吧,哥哥,我請你去吃海底晚餐。”

海底晚餐就是坐在玻璃房裏吃晚餐,邊看四周的海洋生物在自己的頭頂上方游來游去。戴沅跟霍佑青說,這個海洋館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東西,他從不對外開展,霍佑青是他帶過來的第一個朋友。

說這話的時候,戴沅正仰着頭看上方游過的水母,折射下來的光讓他整張臉看起來流光溢彩。

“我母親說她曾看過虎鯨,她說看到虎鯨,什麽煩惱都會忘了,因為虎鯨會讓人覺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到不該有煩惱。哥哥,你看過虎鯨嗎?”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父母也很早就離開了,霍佑青提出一個不該提的邀約,“我也沒看過,要一起去看虎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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