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霍佑青不确定自己有沒有見到戴沅的父親,港口全是人,他剛露面,就被自己的親人抱住。舅媽把他摟在懷裏,眼角泛紅,忙聲道:“沒事沒事,我們先回家,這邊的事你舅舅能處理好。”
這話與其說是在安慰霍佑青,不如說是安慰自己。舅媽此時也方寸大亂,但不得不站出來保護霍佑青。霍佑青一直抿着唇,抿得唇色慘白。
他沒想到一場出游會害死自己的朋友。
是他提出的要去看虎鯨,也是他需要提前返程,所以戴沅準備了這場歡送宴。船上的人幾乎都在宴會上,因此當他和戴沅落海的時候,其他人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們。
在霍佑青模糊的記憶裏,他記得自己作勢去撈月亮。
他真的去撈了嗎?所以掉下水,戴沅是為了救他才死的?
他記不得了!
看到月亮後的記憶完全記不清,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他真的忘了,還是他不敢承認事實——
他害死了戴沅。
光是這個可能,足以讓十八歲的霍佑青崩潰。船未靠岸的幾十個小時,他好像一直沒能睡着,一閉上眼,眼前就是戴沅。
戴沅臉色發青躺在甲板上,船長在用除顫儀做急救。
霍佑青死死咬住唇,口裏彌漫出血腥味,他哀求地對自己的舅媽說:“舅媽,我想去跟戴沅的爸爸道歉。”
“不行!”舅媽反應極大地說,她看到懷裏少年的模樣,勉強維持好情緒地說,“現在還不可以過去,戴先生他……佑佑,你乖,事情先讓大人去處理,你跟舅媽先回家。”
舅媽說完不容霍佑青反抗,将人帶上了車。若是之前,舅媽定是扯不動霍佑青的,畢竟霍佑青是個男生,可這幾十個小時,霍佑青幾乎沒吃什麽,胃燒得厲害,虛弱無力。
霍佑青被拉上車後,眼睛還不住地往外看。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麽,是想看到戴沅的屍首被平安運下船,還是戴家人呢?
車開離了港口,他還在看,視線裏忽然闖入一個人。他看到那個人,瞬間将臉貼在了車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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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三秒後,身體洩了力氣。
不是戴沅,戴沅沒有死而複生,他看的是戴沅的哥哥戴亦莘。戴亦莘好像在找什麽人,霍佑青在戴亦莘的眼神看向這邊前,先将自己縮在了座位上。
舅舅是第二天才回到家,他看到站在門口不遠處卻不敢迎上來的霍佑青,努力把臉上的疲憊神情收起,盡量平靜地說:“怎麽起這麽早,吃早餐了嗎?”
霍佑青像是急忙從房間裏跑出來的,拖鞋都穿反了,他直愣愣地看着舅舅,“舅舅,戴家……”
沒等霍佑青說完,舅舅打斷道:“這事跟你沒關系,你還有幾天就開學了,我看今天就回去吧,我給你訂機票。”
霍佑青意識到些什麽,他快步走上前,可快到舅舅跟前時又停下,就像小時候,他犯了錯,便不敢親近大人。
“我不能回國,我這個時候怎麽能回國?很有可能是我害死的戴沅,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戴沅……”說着,雪白的面容染上痛苦的水紅,他一向挺直的背垂了下去,擡手狼狽地擦眼淚,可眼淚還是有遺落,一顆顆在地磚上。
“我要給戴沅償命。”
這句喃喃說出的話換來一巴掌,這是舅舅第一次打他。
舅舅像是氣壞了,“你償什麽命?!那天晚上你和戴沅都喝了酒,你們站的地方有監控,監控拍到的是你們同時落的水,哪是你害死的戴沅。只能說……”舅舅的臉色扭曲了一瞬,他重複了一遍,“只能說……”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
只能說戴沅倒黴。
這話怎麽能說出口呢?
別人家養這麽大的孩子跟他家的孩子一起出去玩,兩個人落水,他家孩子活下來了,別人家的孩子沒了,他怎麽能說對方倒黴呢?
可他家的孩子沒有錯啊。
舅舅像是短短幾天之間老了十歲,他再也藏不起疲憊的樣子,如大山傾倒一般猛然跌坐在沙發上,“你要是暫時不想回國,也行,那就待在家裏,哪裏都不要去,把手機給我。”
霍佑青垂了下眸,淚珠便順着臉頰往下流,他木然回到自己房間拿手機,交的時候,他想說什麽,可最後什麽都沒說。
戴沅的葬禮,霍佑青沒能去,舅舅根本不許他出面,這是一種自私的維護,而維護之下,更藏着即将到來的暗湧。
如果戴家人沒有怪他,那麽他應該是可以去戴沅葬禮的,可現在他不能去,舅舅還三申五令不許他出門,以此就可以推斷,戴家人是恨他的。
葬禮結束的第二天。
戴家。
戴父用完早餐,正要出門去公司,被自己的大兒子攔住去路。他這幾日心情極差,對戴亦莘也沒有什麽好臉,“做什麽?”
“父親。”戴亦莘已經比戴父高了,他需要低頭看自己的父親,“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戴父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什麽事?”
“我想改名字。”
戴父頓住,他擡眸看向自己的大兒子,久在商場浸淫的雙眸情緒不明,“你想改成什麽名字?”
戴亦莘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戴沅。”
戴父一巴掌打了過去,這掌打得極其狠,直接把比他高的戴亦莘都打偏頭,甚至唇角打出血。
戴亦莘扭回頭,繼續說:“我想改成弟弟的名字。”
又是一腳。
戴父學過空手道,這一腳力度之大,直接讓戴亦莘撞到并不算很近的木質桌子邊角。他悶哼一聲,慢慢将口裏腥熱的血咽回去,再次站直身體,“父親,請您答應我。”
還是一腳。
戴亦莘這次是從地上爬起來的,他雙眸認真地盯着自己的父親,“父親,我要改名。”
他把“想”換成了“要”。
戴父被氣壞了,擡起手要再打,可這一次戴亦莘扣住了戴父的手,他下半張臉全是血,卻在此刻對他父親笑,“父親,我很喜歡‘戴沅’這個名字,請您一定滿足我這個心願。”
須臾間,戴父似乎在大兒子身上看到小兒子的身影。
小兒子平時就是這樣笑的。
琥珀眼微微一彎,唇角翹起。
一幅天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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