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這是一個出乎我預料的破舊到極點的孤兒院。

破損的圍牆上纏繞着尖刺形的鐵栅欄,經歷風吹雨淋已經鏽成了近黑的暗紅色。破舊的大門在推開時吱嘎作響,寒風呼嘯而過,整個院子裏除了破敗的雜草和已經損壞的滑梯、秋千外,空無一人。

來到這裏前,我從沒想過A市還有這樣的地方。

只是不知為什麽,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步履沉穩走在我身邊的白大哥倒是似乎對此習以為常,臉上并沒有什麽意外的神色,只是從下車開始,情緒似乎就淡了很多。

“這裏是一家私立孤兒院,”注意到我意外的目光,白大哥低聲開口解釋道,“雖然已經在政府那裏報備過,但實際運作還是由孤兒院的管理人員負責。”

“從現在開始,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感受。”

話音落下的時候,之前派去與孤兒院交涉的人已經回來了,身後跟着這裏的工作人員。

我連忙打起精神,仔細觀察起來人。

這是一個看上去近五十歲的男人,頭上已經生出了零星的白發,身着一套已經洗舊了的鐵灰色西裝。

見到我和白大哥的時候,男人陰郁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而後對我們點了點頭,似乎有些不情願,但最後仍舊側過身,讓我們進了門。

剛才在外面我就發現,這棟四層高的紅磚樓也和圍牆一樣年久失修,外面的牆體上磨損很嚴重,狹小的窗戶看上去也是黑乎乎一片,讓我懷疑陽光能不能透得進去。

随着白大哥走進門,我發現這裏果然如之前推測的那樣昏暗,明明是白天,卻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完全不像是有很多孩子在生活的地方,而且十分陰冷,似乎并沒有比外面暖和多少。

工作人員在帶我們進門後就離開了,示意我們随意,不過他離開時的眼神還是告訴了我,他對我們十分不放心,卻又似乎沒有絲毫辦法。

我沒有多餘的功夫理會那個人,剛才在外面雖然只站了一會兒,但寒風凜冽,本想着進屋之後能好點,誰知道屋子裏也這麽冷,這會兒已經凍得手腳都冰涼。

忍不住低頭對着指尖呵了呵氣,就聽白大哥對站在身後的保镖交代了什麽。

沾了水汽的手指只在一開始感受到一絲暖意,沒幾秒就又涼了下來,甚至因為些微的濕潤而讓人覺得更冷。

我正有些無奈,就覺得指尖上忽地一暖,溫暖幹燥的觸感一瞬間傳達到大腦,低頭看過去,發現白大哥竟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禁微微一僵,不解地看向白大哥。

“既然來到這裏了,就先委屈一會兒吧。”白大哥淡淡道,并沒有理會我的驚訝,而後從已經回來的保镖手裏接過一個灌滿水的變了形的塑料瓶,用手帕包裹後,塞進我的另一只手裏,“這樣就都暖和了。”

他的态度太過自然,甚至讓我生出種好像我的驚訝才不正常的錯覺。

不過……确實是暖和了。

我忍不住把因為被手帕包住而剛好不燙手的塑料瓶在臉上蹭了蹭,鼻間似乎嗅到了似曾相識的茶香,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就安穩了下來,忍不住喟嘆出聲,“今天之前,我絕對想不到,原來這麽一個小小的塑料瓶,就能讓我感覺這麽幸福。”

白大哥眼中帶了幾分笑意,“對這裏的孩子來說,這份溫暖會更加可貴。”

我眨了眨眼睛,看了眼手中的塑料瓶,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白大哥很快就牽着我四處走了。

雖然一開始覺得兩個男人牽手有些別扭,但白大哥似乎是想借此告訴我,這也是冬天時這個孤兒院的孩子們取暖的方式之一,我也就随他去了,甚至後來因為覺得手背冷,幹脆把我們兩個的手都塞進了白大哥風衣的衣兜裏。反正他對此也沒什麽意見,我也就不再委屈自己。

在一樓的廚房裏,我看到了幾個正在幫忙做晚飯的孩子。

他們的衣服鞋子都很破舊,個頭不高,身上瘦得幾乎只剩骨頭,頭發亂蓬蓬的,被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呼來喝去,忙得團團轉。

有的在削土豆皮,有的在洗白菜,有的在煮沸水……只不過土豆是長滿了芽的,白菜是發黃的有些幹癟的,連洗菜的水也冰冷刺骨,那個洗菜的孩子的手已經僵直紅腫,似乎連打彎都很困難,他卻還是沒察覺到似的地繼續在清洗。

我忍不住狠狠擰起眉頭,正要開口,白大哥就先一步拽着我離開了。

“白大哥,你剛才怎麽都不讓我說話。”我不自覺攥住手心,而後才想起來我們的手正牽在一起,這才怏怏地微微松開來。

雖然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但那些孩子……實在太過可憐。

“別忘了我們今天的目的。”他幾乎不帶任何情緒地說道。

“我當然記得,而且這裏也确實和小小筆下的那個孤兒院很像,但看書的時候不覺得,親眼見到了才知道這些孩子過得這麽苦……”

“這才剛剛開始。”白大哥輕聲說道。

不知為什麽,這樣的他讓我覺得有些冷漠。

接下來的一路,我都沒怎麽出聲,只默默用眼睛觀察這裏。

除了剛才在廚房遇到的幾個孩子外,這之後我還遇到了幾個穿着單衣,赤着腳在擦樓梯和走廊的孩子,用得同樣是冷水,我只用指尖沾了一下就覺得冷得透骨。

白大哥并沒有介意我的消極抵抗,對我解釋說這些孩子是因為犯了錯誤才會被這樣懲罰,讓我對這家孤兒院的管理人員越發不忿起來。

傍晚的時候,沉寂了一天的孤兒院總算有了人聲。

我和白大哥并肩站在樓梯上,看着一個個穿着破布片的孩子整齊地從門外走進來站成一排,他們之中似乎有幾個身帶殘疾。

之前見過的那個男人這時候又出現了,從孩子們手中接過一些零碎的錢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遲疑地看向白大哥,“他們……”

白大哥“嗯”了一聲,“這些孩子每天很早就出去乞讨,晚上回來後才能吃飯。”他似乎還想說什麽,看了看我,忽然沉默了下去。

但我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麽了,因為下面的男人已經把孩子們今天的收獲都統計了出來,個子最小那個幾乎是被他拎着一路拖到了一個黑色的小門前,而後扔了進去,平靜地對所有孩子說,“今晚他沒有飯吃,現在,都快去給我吃飯。”

我死死咬住牙,渾身都顫抖起來,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個人渣!!

“……這些孩子,一直都生活在這種環境嗎?!”看着面色絲毫未變的白大哥,我低聲問道,聲音都有些抖。

白大哥微微皺眉,“不止如此,你看到的其實根本不算什麽。”

他這樣的态度,讓我感到一種無端的憤怒!

空氣中很快蒸騰開來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是從那些孩子們正在吃的東西中散發出來的。

而我,已經連一秒都不想在這裏多呆!

無論是孤兒院那個負責人還是白大哥這種輕描淡寫的态度,都讓我感到十分氣憤和失望。

白大哥不應該是這樣的。

白大哥送我回家的時候,我看着這個仍舊陽春白雪的男人,如此想到。

他在面對小小的時候,明明那麽溫柔,為什麽對那些孩子卻那麽冷酷。

……因為那些孩子與他無關嗎?

“你今天有沒有仔細觀察過那些孩子的眼神。”臨下車前,沉默了一路的白大哥忽然說道。

我煩悶地皺了皺眉,并沒有深想他的問題。

這一天對我來說有着太多意外,我需要整理一下才行。

晚飯後,我讓萬淇過來了一趟。

随着與萬淇的接觸日漸增多,我才漸漸開始真正了解陸家和我自己。

萬淇和萬厲并不像我一開始想的,僅僅是助理那麽簡單。

陸家每次有新生兒誕生的時候,長輩都會為孩子準備一項讓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基金,而這項基金,一直都由經驗成熟,忠誠度極高的顧問團在投資操控,而我們這些陸家子孫,只有在顧問團無法做出重大決策時才會出口決定最終方案。

當然,也不是所有陸家子孫都是如此,據我所知,也有沒落下去的陸家分支已經與常人無異。

陸家本家并不會對所有陸家人都伸出援手,自己的行為自己負責,本家也只是起到一個領頭羊的作用,并且只有在做出重大決策時才會插手管理,平日裏各個分家都自主運作。

陸家祖宗們留下的資産已經足夠陸家人衣食無憂地生活下去,不過如果大家想自己奮鬥,倒也沒人會反對。

比如陸明昭的父親陸海就是如此,他們家是駐紮在大陸的陸家分支。我這位堂叔叔似乎也是個不喜靠家族庇蔭的男人,這些年來在大陸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與政界名流也都交往密切,陸明昭前一陣子就是被他操練得嗷嗷叫喚。

大哥因為是未來家主,所以要在真正接手陸家前對整個家族都了如指掌,不論是分家還是本家,還有那些與陸家地位不相上下的家族,也需要他去一一接觸,所以才會一直那麽忙。

我則和他們都不同,完全沒有任何負擔。

聽萬淇說,爸爸媽媽似乎從小就從不要求我有任何出色的建樹,我有什麽興趣愛好他們也都一一滿足。

我的理財團隊從我出生起就一直在穩步運作,就算這兩年多的時間我從未過問,也幾乎沒有絲毫影響,所以直到萬淇前一斷時間把最新出爐的資産報表拿給我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有錢有勢。

至于萬淇,他除了負責我日常的生活外,還負責與我手下的各種勢力接觸,并不像我一開始想的那麽簡單。

清楚這些後,我才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這種不再一片茫然的感覺讓我踏實了許多,也更敢放開手腳去做些事了。

萬淇來後,我把今天去孤兒院的事情跟他說了,并讓他幫我查一下那家孤兒院的底細。

雖然白大哥冷漠的态度讓我有些不爽,但既然看到了那些孩子的狀況,怎麽說我也不能坐視不理,而且據我所知,在我手下其實也是有着幾家孤兒院的,條件比今天那家實在要好過太多。

如果可以,我想幫幫那些孩子。

萬淇在聽我說這些的時候,小臉上很是嚴肅,直到我交代完事情,才轉而笑開,笑嘻嘻地對我道,“少爺您放心,我一會兒就吩咐人去辦。不過其實我聽你說完這些,倒是覺得,白先生也挺用心良苦呢,畢竟這樣一家孤兒院,在現在看來并不太好找呢。”

我怔了一下,這才想起來白大哥今天帶我去那家孤兒院的原因,還有我們今天相處時的情景,甚至我們分開時,他問我的那個問題。

似乎……在他眼中,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讓我了解那家孤兒院的環境,以及那些孩子的生活方式。

雖然過程中他給人的感覺有些冷酷,但總歸是為了幫我……

一想到這裏,我的胸口就有些憋悶。

……總覺得,今天用那麽差的态度對他,似乎不太對。

煩躁地嘆了口氣,一想到和白大哥約好明天還要去那個孤兒院,我就有點不知所措。

目光不知什麽時候掃過立在牆邊的時鐘,腦子裏不知怎麽,就想到了白日裏白伯母交代讓白大哥早點回家的話。

腦海裏忽然響起白伯母那怪異的态度,我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對萬淇說道,“萬淇,你再幫我查一下,白家近些年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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