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天一早,我帶着大廚特意為小小準備的甜點,再一次來到白家。

今天小小上午才有課,我到白家的時候,她還沒有走。

把甜點遞給她的時候,小小歡呼一聲小跑過來接了過去,打開盒子咬了一口後,笑眯眯地對我說:“哎呀哎呀,明遠你現在可不可以喜歡女孩子,如果可以的話,我以後幹脆嫁給你好了哈哈……”

囧,這個問題我還真沒考慮過。

不過,我捏了捏她的臉頰,也玩笑道,“這樣你以後就可以每天都吃到我家大廚的甜點了是嗎?”

小小嗔怪地斜了我一眼,然後咬着勺子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道,“沒啦,其實你這個人也很不錯,之前我還感慨好男人怎麽都去攪基了,你要是能回歸BG的康莊大道,我絕對第一個先下手為強!”

這怎麽越說越真像那麽回事兒了呢喂!

眼角瞄了眼從剛才起就在旁邊默默喝茶的白大哥,見他沒有似乎沒有在意我和小小的玩笑,我這才揉了把小小的頭發,“行了,再不走上課就遲到了。”

小小看了眼表,而後湊過來跟我咬耳朵道,“那你今天好好學着點,這可是絕無僅有的機會,你以為我哥是那麽容易出山的麽?”

看樣子她知道昨天的事情了。

我有些尴尬地點了點頭,目送她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轉身就見白大哥也從沙發上起身了,“我們也出發吧。”

“嗯。”

路上白大哥難得沒有保持沉默,似乎是因為昨天我有些本末倒置,所以他竟主動開口對我解釋起來,“明遠,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是來做什麽的。我和你一樣,也覺得那些孩子很可憐,但這與我們觀察他們并不發生沖突。我不反對你去幫助那些孩子,但我們現在的第一要務是讓你明白展泠這個人物的性格由來。”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說這麽多話,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種原因。而且,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這麽嚴肅的樣子,頓時讓我覺得壓力倍增。

我的臉上有些發燙,雖然昨晚想了很久已經明白我昨天的行為很是不妥,但被白大哥當面指出,還是讓我有些尴尬。

“對不起,今天我會認真的。”我沮喪地對白大哥道。

頭頂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白大哥撫了撫我的腦袋,聲音漸漸溫和下來,“沒關系,今天我會提醒你注意,別太緊張。”

我擡頭看了眼,發現他正微笑地看着我,眼中沒有絲毫不耐,心底一松,重重點了下頭。

我們第二次來到這個孤兒院的時候,這裏和昨天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同。

孩子們今天都沒有出去,而是全都在屋子裏院子裏玩耍,昨天那個孤兒院的負責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心底雖然有些疑惑,但我還記得今天的目的,轉而便把目光放在那些孩子身上。

這裏的孩子似乎并不怕生人,對于我和白大哥的到來卻也并沒有分出過多的關注,年齡大些的目光在我們身上轉了一下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小一點的孩子開始會多看我們幾眼,而後就又都撒丫子跑去玩了,似乎對我們沒有絲毫期待。

“這裏的孩子,都不希望被領養嗎?”注意到他們的态度,我疑惑地問白大哥。

正常來說,在看到有陌生人來時,孩子們都會希望被人帶回家吧?

白大哥搖了搖頭,聲音中竟有一絲沉重,“沒有人會來這裏領養孩子,這裏也不會給他們提供被領養的機會。”

雖然昨晚那一幕已經讓我基本确定這裏的孩子都是被囚禁于此,被強迫出去乞讨,但連這種被帶回家的希望都沒有,這些孩子……

我這才注意到他們和正常孩子的不同,在這些孩子眼中,看不到絲毫對生活的希望,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麻木到了極點。

不過這樣的地方,也确實足夠令人感到絕望。童年時生活在與這裏相似環境的周枭和展泠,應該也是如此吧。

想到劇本中的兩個人物,我又看了看那些孩子,白大哥說過,小小的取材都來自于現實,那麽在這裏,會不會也有像周枭和展泠那樣不屈于現實的孩子?

這個想法讓我有些蠢蠢欲動。

我和白大哥在孤兒院裏四處走起來。

因為今天沒有出去,所以孩子們大多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我看到他們中有人像昨天我和白大哥那樣雙手交握地取暖,忍不住笑了下。

白大哥也注意到了,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而後拉過我的手,無比自然地揣進了他的衣兜裏。

一回生二回熟,雖然心跳有些不正常,我卻也不想矯情,彎起唇角,緊了緊手心,安然享受起他掌心傳遞過來的溫暖。

我們走到二樓走廊的時候,樓下傳來的一陣喧嘩聲引起了我的注意。

透過模糊的玻璃向下一看,才發現竟然是幾個孩子在打群架。

“可以下去看看嗎?”我遲疑地問白大哥,時刻謹記今天的目的。

“走吧,說起來這也是這類孤兒院的特色之一,你看看也好。”白大哥對我點了點頭。

我們到樓下的時候,打架的孩子已經呼啦啦離開了,似乎是因為有誰發現了我和白大哥。

我這才發現之前打架的地方,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縮在地上,團成一團護住自己的腦袋和肚子,直到我們站在他身邊,也沒有動一下。

我和白大哥對視一眼,而後蹲下身,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小心地問道,“這位小朋友,你還清醒着嗎?”

小孩動了動,這才漸漸舒展開身體,露出一張髒兮兮的小臉,懵懂地看着我和白大哥。

我忍不住松了口氣,還好沒昏過去,不然就得直接送醫院了。

一雙修長好看的手把那孩子從地上扶了起來,白大哥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蹲了下來,對我說道,“明遠,幫我扶一下這孩子。”

我意外地接過那孩子,完全沒想到白大哥會觸碰這個髒兮兮的小孩,正疑惑着,就見白大哥伸手在那孩子身上四處按了按。

小孩雖然一直在小聲抽氣,卻并沒有拒絕我們的觸碰,只張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看着我們。

那雙眼睛清澈見底,與他髒兮兮的身上完全不同,我不知為什麽,忽然想到了小小筆下的展泠,心底一動,對這孩子越發關注起來。

“還好,并沒有傷到骨頭。”神情凝重地在孩子身上四處按過後,白大哥露出一個放松的笑容,低聲安撫地對我們說道。

擡頭看到我的臉時,白大哥微微怔了一下,而後竟罕見地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無奈表情,帶着幾分淡淡嗔意地對我道,“明遠,你怎麽會是一副這麽意外的表情?”

他這麽說着,低下頭,睫毛輕輕顫了顫,竟似乎有幾分難過,低聲對我道,“難道在你眼中,我真的就這麽不近人情,連看到受傷的孩子也會置之不理?”

我心底一驚,連忙大囧着搖頭,“沒有沒有,白大哥你誤會了,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做這種事,畢竟你給人的感覺好像很愛幹淨,所以看到你這樣才會覺得吃驚啊你千萬不要誤會!”

幾乎完全沒有停頓地急忙把話說完,我才發現白大哥唇角的弧度似乎上揚了幾分。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清潤的眸子裏笑意彌漫,哪裏有絲毫難過。

我忍不住噎了下,沒想到白大哥也會開這種玩笑,意外之後,卻又覺得有些高興,總覺得這樣的白大哥似乎親近了許多。

白大哥很快就從衣服裏掏出一張幹淨的手帕,慢慢幫那孩子擦拭起已經花了的沾着零星血跡的小臉,神情認真而專注。

那孩子正靠在我的膝蓋上,白大哥也正湊近了給那孩子擦臉,我幾乎能感覺到他零星的發絲偶爾在我的臉頰上拂過,一股清雅的香氣在鼻間慢慢浮蕩開來。

我不自覺放輕呼吸,看着他白瓷般的側臉,只覺得一股奇異而陌生的微癢感,漸漸從心底破土而出。

那孩子很快就站了起來,細聲對我們道過謝,而後撿起不遠處一個破舊的裝了不少土的小桶,走到一棵枯樹下,重新蹲了下去。

我這才發覺他那瘦小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正思索着,就聽白大哥說道,“似乎是昨晚被關起來的那個孩子。”

雖然已經是初春,但四季分明的A市顯然還沒有從寒冬中複蘇的跡象,寒風強勁,那孩子小小的身子總是被吹得踉跄。

我還是很在意那孩子那雙和展泠相似的眼睛,總覺得今天似乎能在他身上找到我要的答案,便向那孩子走去。

白大哥并沒有出聲阻止我,似乎是默認了我的行為。

我蹲在那孩子身邊,好奇地看着那孩子坐在背風的樹下,認真地從小桶裏捧出有些粘稠的黑色沙土,而後倒在地上,很快就造出一個方形的有着簡陋圍牆的臺子,而後又捧出一捧沙土,繼續擺弄起來。

白大哥很快也加入了圍觀那孩子的行列,不過他今天似乎和平日不太一樣,在看了一會兒那孩子在玩什麽後,竟微笑溫聲着詢問那孩子,“我也可以加入嗎?”

小孩的手頓了一下,擡頭看了他一眼,而後輕輕點了下頭。

我心底的驚訝則已經完全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繼會開玩笑之後,白大哥又想體驗一次純真的童趣嗎?!

但怎麽看他也不像是小時候會玩泥巴的樣子吧喂=口=!!

難道被什麽奇怪的東西附身了??

我正默默震驚着,那邊白大哥已經再自然不過地把風衣和裏衣的袖口疊上去了一部分,竟真的伸手和那孩子一塊玩了起來。

我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幹脆也撸了袖子,加入了玩泥巴大軍。

這可真是一次新奇的體驗。

我看了眼安靜玩着的一大一小,小的眉眼彎彎,神情專注,大的雖然動作行雲流水,捏出來的東西卻并沒有比小的好多少,眼中偶爾有明亮的微光稍縱即逝,竟讓我莫名覺得這樣的白大哥有幾分絕不該有的孩子氣。

看着那孩子帶着童趣的臺子外連着白大哥捏出的帶着垛口的甬道,我搓了搓指間黑乎乎的沙土,終于忍不住指着那個半成品對那孩子玩笑道,“報告指揮官,請問我們這到底是在造什麽?”

白大哥失笑地看了我一眼,而後碰了碰那孩子的手。

小孩這才茫然地擡起頭,我又問了一遍,就見他對我咧出一個小小的笑容,“萬裏長城,我在別人給的錢上看到過。”而後指了指白大哥造的有幾分笨拙的甬道,“這個很好看。”

我忍不住笑出來,看着他那溢于言表的歡喜,終于輕聲問道,“你很喜歡這些嗎?”

小孩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細聲道,“喜歡,我以後要成為厲害的建築師,造很多很多漂亮的大房子和萬裏長城。”

雖是童言童語,但他眼中純然的喜悅卻讓我的心底一動,忽然想到兒時的展泠似乎也曾對周枭說過類似的話——“我最喜歡畫畫了,以後也要一直一直畫下去,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家。”

“那,為什麽剛才挨打的時候不反抗。”心底似乎有些明悟,我看着又低頭擺弄泥土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問道,怕引起這孩子的反感。

“他們人很多,……而且,會被院長知道。”似乎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小孩哆嗦了一下。

“……不會生氣嗎?如果以後有機會,會想要……打回去嗎?”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沒有用出“報複”這個詞,總覺得那個字眼不太适合這孩子。

最關鍵的問題終于問出來了,我緊張地等待那孩子的回答。

他似乎有些疑惑我過多的問題,終于把目光從泥土移到我臉上,眼中沒有絲毫雜質,捧起一捧沙子,細聲對我道,“能玩的時間很少,我只要有它們就足夠了。”說完,又露出那種觸動人心的笑容。

望着那些黑色沙土的眼中滿是珍惜與滿足,像是看着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我狠狠愣了一瞬,下一秒,醍醐灌頂的感覺猛然湧遍四肢百骸——原來,這才是展泠從沒有恨的原因!

在他心中,早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除了兒時的那個夢想,其他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所以根本無所謂恨與不恨!

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喜悅,我擡頭向白大哥看去,發現他正帶着幾分贊許地看着我。

唇角忍不住越揚越高,我對他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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