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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棋盤上并見不出真章來。

“三劫循環。”薛玉潤看着眼前的棋局,咬了一下嘴唇又松開。所謂“三劫循環”是指棋局中同時存在三處劫争,皆有關全局勝負,如果棋手互不相讓,那就只能和棋了。

薛玉潤擡頭看了眼楚正則。楚正則手上摩挲着一顆青玉棋子,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回望着她:“那就只能和棋了。”

他們顯然誰也不會相讓。

薛玉潤“嗷”了一聲,伸手揀棋子,氣勢如虹:“再來!”

楚正則頭疼地伸手攔她:“你是打算辟谷嗎?”

“現在就要用膳嗎?”薛玉潤一時還沒能從先前的對戰中回過神來,意猶未盡地問道。

在楚正則身邊伺候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德忠适時地笑道:“薛姑娘,陛下特地命小廚房準備了您愛吃的荷香蓮子雞、鳕藕南瓜盅、荷葉肉……”

楚正則咳了一聲,掃了德忠一眼。德忠垂手而立,不再說話。

“那當然是要用膳的!”薛玉潤沒留心他們主仆的眉眼關系,德忠報的菜名聽得她心花怒放。

靜寄山莊的菡萏宴最負盛名,她就是沖着這些菜,才無比期盼來靜寄山莊避暑。去歲靜寄山莊大修,她可是等了整整一年呢。

“嗯。”楚正則應了一聲,讓德忠下去布膳。

薛玉潤這才意識到,窗外紅霞燒得正豔,早就到了晚膳時分。薛玉潤察覺出了一點兒饑餓,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看着棋盤道:“不過,下一盤得什麽時候才能分勝負呀……”

“也可以賭約作廢。”楚正則将棋子随手擲入棋盒:“接狗且繡荷包,或者不接狗也不繡荷包,随你。”

“接芝麻……吧?”薛玉潤脫口而出,卻以遲疑收尾,引來楚正則詫異的一瞥。楚正則哂笑道:“芝麻這就失寵了?”

“才沒有。”薛玉潤哼哼了兩聲,道:“只是,太後請了各家小娘子來慶祝乞巧節,我要是給你繡了荷包,少不得要拿出來作比。比輸了也太丢臉了。所以我得想一想,賭約先放着,等她們人到齊了,商量出怎麽慶祝乞巧節再說。”

巧果對付不過去的話,那她要想法子引到其他慶賀形式上去。并非所有的閨秀都像許漣漪一樣擅長刺繡,許太後就算想捧許漣漪,也不會不顧其他人的面子。要是慶賀形式百花齊放,那她大可另選一個才藝,荷包繡不繡就不打緊了。

楚正則眉峰一蹙,聲音微冷,道:“誰能跟你比?”

薛玉潤往後一靠,雙手一攤,壓根沒有深想:“就我這個刺繡的水平,陛下該問的是,誰不能跟我比?”

但凡她刺繡厲害點,楚正則也不至于拿繡荷包這種事當賭注了。

楚正則一聽,就知道薛玉潤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揉了揉自己的眉骨,無奈地道:“朕是指……”

這幾個字淹沒在了薛玉潤高興的聲音裏:“讓我猜猜,第一道菜是什麽,荷香鹵拼嗎?”

德忠帶着宮侍畢恭畢敬地端上菜品,而她正看着宮侍手中的金地粉彩蓮花紋蓋碗,露出舒心暢意的笑容。

楚正則看着她玉白淡粉的臉上那對可愛的小梨渦,唇角也微微地勾了勾。

罷了,也沒什麽非要說的,護着她便是了。

她是他的皇後,是他的責任。

等薛玉潤和楚正則用完晚膳,夜色終于籠罩了天地。

他們消食之後,緩步往寝殿走去。

平素在宮中,承珠殿和他的乾坤殿相隔甚遠,他們極少在天黑之後攜手歸家。而向來熱鬧的薛玉潤竟沒有說話,這讓楚正則有些許不自在。

他不由得低頭看了眼身側的薛玉潤。她側露的面容,比溶溶月色更皎潔。她的眼睫很長,忽閃如蝶翅,微露一點春的嬌俏。她忽地擡起頭來看他。

楚正則輕咳一聲,移開視線,緩了緩聲音,問道:“怎麽?在擔心乞巧節的事?”

擔心到一言不發嗎?

這是他的失職。

楚正則蹙眉,果斷地道:“不用擔心,乞巧節你盡管随心呈你自己想呈的東西,不必給我繡荷包。”

“诶?”薛玉潤先是一愣,有些許茫然。她分明是察覺到楚正則的視線,這才擡起頭來看他的。“诶!”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興高采烈地道:“那太好啦!”

她如玉的臉上綻開笑意,眼裏盛着星光,比月下的薔薇更鮮妍。

楚正則的唇角微勾。

“那賭注不用等了,我要選接小狗。”薛玉潤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中,腳步輕快地踩在月影上,像在和着月色跳一支無聲的輕舞:“我剛剛還在想,芝麻現在也該在遛彎了,我什麽時候能看着芝麻和新小狗一起玩呢。”

一個“好”字差點兒從楚正則唇齒間溜走,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剛剛在想什麽?”

他這聲音冷酷無情,薛玉潤停了腳步,側着頭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哎呀……”

她現在回過神來了。

楚正則是擔心她在憂慮乞巧節,才會放棄賭注。但其實她真的沒有在擔心乞巧節……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有什麽擔心之後再說嘛。

但她仿佛聽見了楚正則霍霍磨牙的聲音。

薛玉潤當機立斷,嚴肅地道:“陛下,君無戲言哪。”

楚正則冷呵了一聲:“朕說了乞巧節不用繡荷包,可沒說賭注不作數。你要是選接狗,過了乞巧節,你還是得給朕繡荷包。”

薛玉潤皺起了小臉,但轉念一想,又言辭鑿鑿地點頭:“你說得對,這個荷包我會在你生辰的時候繡好,一定是我繡得最好的生辰禮。”不等楚正則說話,薛玉潤緊接着道:“陛下也沒說不能,對吧?”

一物兩用,怎麽想她也不虧嘛。

楚正則掃她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南殿走。

薛玉潤一點兒沒被他這生人勿近的冷漠吓到,輕快地跟着他。他轉身時瞧上去很決絕,可腳步一點兒也不快。薛玉潤亦步亦趨地跟着,只是沒有留心腳下的路,也不知踩到了什麽,下意識地一聲驚呼:“哎——”

她聲音剛起,便被一只手有力地攥住了手臂。她擡頭去看,只望見昏黃的燈火與月色下,他金相玉質的側顏——他沒有望來,正示意德忠來查看她腳下的路。

“可能是有顆小石子。”薛玉潤移開了視線,拒不承認自己在那一瞬的恍神,道:“我沒事兒。”說着,還試圖走兩步給楚正則看,只是手臂還被楚正則攥着,未能成行。

楚正則見德忠查完無礙,看了眼她踢踏的腳,等她站穩了,才松開手,似有些不耐煩地側身問道:“既然沒事,跟着朕作甚?回你的北殿睡覺去。”

“因為我要把這個送給你呀。”薛玉潤笑盈盈地向他伸出了手,她的掌心裏,放着一個銀絲線繡蓮花荷包:“皇帝哥哥,謝謝你。”

這裏面放着她最愛吃的零嘴。

他們自小相争慣了,有時他賭氣,有時她調皮,卻也總有和好的方式。

薛大少夫人管得嚴,擔心她吃得太多對身體不好,直到休沐日才會給她補零嘴。五天可是一個漫長的時間,所以,這是她小時候最珍視的東西。如果她要主動和解,就會把這個零嘴兜送給他。

楚正則伸出手去,欲将荷包撈回掌心,可誰知他竟沒有第一時間拿到荷包,定睛一瞧,卻發現薛玉潤的指尖還勾着它的繡帶。

楚正則差點兒氣笑了:“薛玉潤!”

薛玉潤将荷包放到他的掌心,合上他的手,嗚咽一聲:“我的手有點不聽使喚。”

“呵。”楚正則冷笑一聲:“你給朕回去睡覺。”

薛玉潤乖乖地點頭,留念地看了眼他掌心的荷包:“皇帝哥哥,做個好夢。”

薛玉潤說完便行禮告退。她并不知道,楚正則沒有馬上轉身離去,而是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見她略顯“凝重”的的身影,他才握緊了荷包,感受着荷包上殘留的餘溫,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

只要別像他輸玉圍棋的前夜那樣,再夢到這個冤家,他就謝天謝地了。

薛玉潤不知道楚正則的夢裏有沒有她,她倒是夢到了一晚上楚正則——他在夢裏把她所有的零嘴都搶走了。

因着這個噩夢,薛玉潤醒來時還有點兒懵。她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直到珑纏撩起床帏,她才如夢初醒地喃喃道:“我剛剛想了一下,昨晚上是他棋差一着,我沒有普天同慶就很好了,為什麽還要把我的零嘴補給他?”

珑纏抿着笑,沒有答話。

薛玉潤将臉埋進被子裏,十分唾棄昨晚莫名其妙心懷愧疚的自己:“珑纏,你現在就派人去接芝麻,一刻都不要耽擱。”

“喏。”珑纏笑應了一聲,轉身便吩咐下去。

薛玉潤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微微伸了個懶腰,臉上的倦色一掃而空:“也不知道禦獸苑什麽時候能讓我去挑小狗,小狗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西瓜。”

珑纏一面伺候她梳洗,一面安慰道:“靜寄行宮的禦獸苑只備着太後喜歡的珍奇鳥獸,婢子已派人去禦獸苑。只是,即便禦獸苑從今兒開始準備,您要的西施犬至少還得等上小半月。不過芝麻來得快,您興許明兒就能抱着它去找二殿下玩。”

薛玉潤托着腮,長長地嘆一聲:“還要等小半月啊……”

她餘音未盡,就聽宮女恭敬地在門外禀道:“姑娘,禦獸苑請您去挑小狗。”

“诶?”薛玉潤驚訝地睜圓了眼睛:“怎麽這麽快?”

她才剛剛梳好發髻,首飾還沒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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