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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駕來行宮前,德忠公公已命奴才們仔細挑了一窩西施犬。”馴獸師恭恭敬敬地陪在薛玉潤身邊,順便解答了薛玉潤的困惑:“幼犬都已經滿了兩個多月,脾性極溫順,您今兒挑好便能接走。”

薛玉潤張了張口,錯愕地問道:“德忠公公什麽時候吩咐的?”

“約是兩月前。”馴獸師以為薛玉潤擔心他們辦事不牢,忙道:“奴才們驗過了公犬、母犬的脾性,親自照料着母犬生下的這一窩幼犬。”

兩個月前……

那時候她才剛贏下玉圍棋,還沒有定好下一盤棋的賭注呢。

楚正則是未蔔先知,還是為別人下的令?

“有勞。”薛玉潤雖然有些困惑,但還是笑着朝馴獸師點了點頭,示意珑纏給馴獸師遞了個大封賞。

不過,等見到了一窩活奔亂跳的小狗,她就把什麽困惑都抛之腦後,滿心滿眼,都在嗷嗷叫着“可愛!”

六只胖乎乎的小狗撒開蹄子朝她跑來,黑白相間的毛發瞧上去蓬松又柔軟。耳朵服帖地垂在圓圓的腦袋兩側,跟着它們的跑動偶爾晃兩下,不仔細瞧都分不出來。小短尾巴最好認,興奮地一晃一晃,一點兒都不怕人。

只是有只小短腿沒跟上,不小心在薛玉潤腳邊摔了個四腳朝天,在它身後的兄弟姐妹還不知道避讓,齊齊摔在了它身上。它嘤嘤叫着,亂蹬着小短腿,試圖爬起來。

薛玉潤想到了芝麻小時候,心都要化了。她伸手,從狗群裏将它抱了起來——它是個小姑娘。薛玉潤笑着将它抱進懷裏,任由它親昵地湊到面前來舔她的臉。她低頭一看,還有小狗撲上來抱她的腿,哼哼唧唧地要往她身上跳。

這只也好可愛!那只也好可愛!

“嗷。”薛玉潤看向珑纏,珑纏無奈地道:“姑娘,您可不能再養七只了。”

薛玉潤小時候,最多的時候曾養過七只狗,想想就是她很美好而楚正則不堪回首的回憶。

薛玉潤嘆了口氣,輕輕地揉了揉懷中的小狗,把它交給馴獸師,道:“那就它吧,勞煩替我系上項圈和牽引繩。”

“姑娘慧眼如炬,這只是性子最溫順的,洗澡和檢查的時候從來不亂動。”馴獸師一邊恭維,一邊給西瓜系上皮質的項圈和牽引繩,然後将西瓜交給珑纏。因為幼犬體質弱,禦獸苑奇珍野獸繁雜,幼犬在地上走容易生病,得抱着它出禦獸苑才行。

“我來吧。”薛玉潤伸手接住狗:“我抱着它上步輦。”

只是,還沒等薛玉潤坐上步輦,便恰巧遇見了來禦獸苑看珍奇鳥獸的三公主和許漣漪。

三公主瞥了眼薛玉潤懷裏拱出來的一團,狐疑地問道:“薛妹妹,你懷裏抱着什麽呢?禦獸苑進什麽好東西了?”

薛玉潤跟她們見完禮,稍稍露出了西瓜的頭。幼犬容易困,西瓜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蜷在她的臂彎裏,只淺淺地睜開了一下眼皮子,又沉沉地睡去。

“好可愛的小狗。”許漣漪面露笑意,伸手就想摸西瓜的頭,卻被三公主一把拉住了。三公主皺緊眉頭,往後退了幾步,道:“畜生終歸是畜生,你小心它發狂傷人。”

“禦獸苑精挑細選的幼犬,總是溫順至極的。”許漣漪連忙柔聲道:“更何況要養在太清殿,更是萬般小心。”

三公主先前還沒想到,被許漣漪一提醒,她臉色微沉,又像是抓住了薛玉潤什麽把柄似的,微微昂首:“是啊,你如今跟陛下同住,怎麽還敢在太清殿養狗?”

薛玉潤理所當然地道:“那得去問陛下,這事兒,陛下允了的。”

薛玉潤跟三公主不歡而散之後,一回太清殿便沐浴更衣,讓宮女替她梳上隆重些的發髻。待珑纏最後替她簪上點翠祥雲鑲金的串珠鳳尾簪,果然有宮侍來通禀:“薛姑娘,太後娘娘召見。”

一入許太後的宮殿,薛玉潤還未及行禮,便先聽三公主冷哼一聲,道:“你還知道換身幹淨衣裳再來。”

許太後原本慈霭的面容微變,不容置疑地道:“含嬌,你不是還要去跟漣漪請教刺繡麽?快去吧。”

三公主咬了咬唇,不情不願地出了門。

薛玉潤什麽話也沒說,只端莊地行禮。

許太後免了她的禮,招她來身邊坐下,深深地嘆了口氣:“哀家一心挂念着陛下,沒成想将含嬌這性子,養得太驕縱了些。”

這話薛玉潤不好接,許太後也沒想着讓她接話,轉而嘆道:“只是,她今兒來跟哀家說的事,卻也有些道理。太皇太後高壽,哀家不欲先驚擾她老人家,這才先招了你來。”

“湯圓兒,你是要做皇後的,需得知道有些事,便是陛下縱容,以你的身份也做不得。”許太後語重心長地道:“你若是獨住瓊珠殿,養狗便罷了。如今你跟陛下同住太清殿,若是狗發狂傷了陛下,這可如何是好?”

“您說得對。”薛玉潤點了點頭:“所以臣女做了這些準備。”

她說着,展開了幾張簡略的圖紙,指着其中一處道:“兩只小狗歇在這兒,與臣女的寝居隔開,陛下不會去。臣女還讓宮侍在後院用栅欄圍起了一片空地,供它們嬉鬧。北殿的後院不與外界相通,西施犬小,越不過栅欄更越不過圍牆,不會突然跑出來驚吓陛下。”

“您若是擔心遛狗時會撞見人,臣女也做了些準備。您知道的,臣女的小狗一直戴着皮圈,遛彎時牽狗的繩子從不離手。”

她說着,卷起圖紙,另換一張,道:“這是臣女暫時想好的遛狗的路,皆選的偏僻地。等各家小娘子們來了,臣女會遣宮婢再走一遍,看有什麽需要調整之處。在太清殿時,小狗會一直被人抱着,不會有近陛下身的機會。”

“太後,您覺得還有什麽差漏嗎?”薛玉潤十分誠懇地詢問許太後的意見。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許太後看不出什麽差漏來,她也壓根沒打算看,她抿了口茶,深嘆一聲:“若是出了什麽事兒,湯圓兒,你可不好一力擔待呀。”

她話音方落,外頭便傳來唱迎聲:“陛下駕到!”

許太後不動聲色地看了薛玉潤一眼,卻見薛玉潤利落地站起身來,但臉上不見絲毫的詫異之色。她微微蹙眉,擡起杯盞,掩下了眸中的情緒。

楚正則闊步而來,示意宮侍提兩個雲龍紋竹鳥籠上前:“禦獸苑新得了一對五色鹦鹉,兒子想,這等珍貴難尋的吉祥鳥,當敬獻母後。”

宮侍稍稍撥弄了五色鹦鹉幾下,便聽這兩只鹦鹉此起彼伏地喚道:“太後吉祥,太後吉祥!”

“陛下有心了,哀家很喜歡。”許太後大喜過望,忙讓宮女挂到房中顯眼處,又讓宮女給楚正則斟上清茶。

“母後喜歡就好。”楚正則的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今日穿着竹青繡墨竹的長袍,君子端方,溫良如玉。

只是,薛玉潤的視線卻落在他腰間的荷包上——也是奇怪,這個銀絲線繡蓮花的荷包分明是她一個小姑娘家的,挂在他的腰間,竟半點不顯得小家子氣。他挺拔修長地站在堂中,便讓人覺得,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蓮花,仿佛天生就該綴在他這茂林修竹之上。

直到楚正則端坐下來,荷包隐在衣褶間,薛玉潤才後知後覺地為自己莫名其妙給出去的零嘴感到心痛。

楚正則這時才好像留意到了薛玉潤,他看了眼薛玉潤手邊的圖紙,慢飲一口茶,問道:“這些圖紙倒是有些意思,母後方才在同湯圓兒聊什麽呢?”

因為這話是問的許太後,許太後便将方才的事大致重複了一遍,溫聲問道:“陛下,你看這……”

楚正則苦笑一聲,道:“原是兒子學藝不精。兒子跟湯圓兒賭了一局棋,養狗的事,是她應得的獎賞。湯圓兒想得很周到,兒子也會親自派人守着這幾處。”他點了點北殿關鍵的幾處隘口:“若是再有纰漏,宮中就該整肅內務了。”

他壓低了些聲音,似是懇求道:“還請母後看在兒子的面子上。”

許太後先因他那句“若是再有纰漏,宮中就該整肅內務了。”而無端地心頭一跳,可聽到後半句略帶親近的話,她便露出了松緩的笑意:“陛下思慮周全,哀家沒什麽可擔心的。”

這便是允了。

薛玉潤一點都不意外養芝麻和西瓜的事兒能順利進行。楚正則向來一言九鼎,他輕易不會許諾,一旦答應了這個賭局,就一定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成為阻礙——哪怕阻礙的是他不喜歡的事。

只是,薛玉潤跟他走進太清殿,身邊只有親信,她看着他腰間的荷包,終于忍不住嘟囔道:“陛下,你怎麽總是能料先一步……”她想到兩個月前德忠就吩咐禦獸苑挑西施犬的事,改口道:“哦不,是料先好多步。”

這一對五色鹦鹉,用芝麻的腦袋都能想明白,肯定不是今日突然送來的,必定是早就準備着了,只等今日。

楚正則瞥了她一眼:“你當朕跟你一樣,只篤定自己會贏,從不想旁的後果嗎?”

他的心思慣來缜密,這聽起來很合理,薛玉潤點了點頭,然後一頓:“不對呀,兩個月前,我們還沒開始下一盤棋呢。你怎麽知道我要挑一只新的西施犬?還是你是為別人挑的?”

“除了你,還有誰會在朕耳邊成日裏念叨想要狗?”楚正則看上去四平八穩,神色無異,眼神裏仿佛還透着一點嫌棄。

“陛下,我覺得你十有八九在诓我。”薛玉潤不怎麽信,扭頭去問珑纏:“我怎麽不記得在陛下面前念叨過這件事?”

珑纏低着頭,誠實地道:“奴婢不記得了。”

薛玉潤一噎,微微鼓起了腮幫子。

楚正則低笑一聲。這笑意沉進了眼底,将先前在許太後跟前的假面一點點淹沒,顯露出少年人的疏朗與頑心,他修長的手指輕叩門框,直望着薛玉潤:“想這麽多,菡萏宴的午膳,還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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