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酥肉非常好吃。
香辣中帶一點點微麻,讓味蕾被完全激活。咬一口下去,外酥裏嫩,汁水四溢。
薛玉潤吃得心花怒放,當即就賞了這個宮女。
正所謂吃人手短、拿人手軟,薛玉潤不好追問楚正則昨晚上做了什麽夢。但也絕口不提楚正則究竟是不是她“無話不談、親密無間的小竹馬”這件事。
倒是珑纏在打賞時多看了那宮女幾眼,等回了北殿,就笑着道:“姑娘,方才那人,是先前太後賜下的宮女。陛下想來沒有收用。”
“太後賜下的宮女,陛下不會棄之不用的。不是讓她去小廚房了麽?怎麽能叫沒有收用呢?”薛玉潤坐在棋桌前,擺弄着昨晚上鋪開但沒有成局的青玉棋子,不甚在意地道。
珑纏一愣,她臉上飛起薄紅,也不敢解釋此“收用”非彼“收用”,低頭應了一聲“是”。
薛玉潤沒留心,她正将青玉棋子舉高,擡頭看它。
她想起來兩個月前,她贏下這套玉圍棋的事。
那時,是她啓封了第一壇親自釀的青梅酒,去請楚正則喝第一盅。
她正品着酒呢,低頭就發現楚正則不知為何落錯了子。
她自然無心他顧,只是心花怒放地乘勝追擊。可現在想想,楚正則什麽時候下過那麽離譜的棋步,讓她贏得勢如破竹?
是從那個時候起,楚正則就開始要喝安神湯了嗎?
她若有所思地轉頭問珑纏:“晏爺爺下一次給我把平安脈是什麽時候?”
“五日後。”薛玉潤也到快來癸水的年紀了,珑纏緊張她的身體,忙問道:“姑娘可是小腹有什麽不舒服?婢子這就去請晏太醫來。”
薛玉潤搖了搖頭:“我在想,等晏爺爺來了,要向他請教一下安神枕裏放什麽比較好。”
珑纏欣慰地道:“姑娘願意親手給陛下做安神枕,那真是再好不過。”
雖然薛玉潤和楚正則青梅竹馬,楚正則現在房中別無他人,但看許太後這個架勢,珑纏覺得,薛玉潤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是吧?我也覺得。”薛玉潤将青玉棋子收入掌心,絕不承認自己對于楚正則的關切,而是深以為然地點頭:“先備着,上回福春還沒應我的提議,我覺得乞巧節的事兒,多半還沒完。到時候我要請陛下幫忙,陛下就不好拒絕了。”
珑纏:“……”
不愧是她的好姑娘。
薛玉潤并不知道,楚正則此時就在鏡香齋召見晏太醫。
晏太醫把完脈,恭敬地道:“陛下放心,您脈象穩健、氣血充盈。”他頓了頓,道:“陛下,您還要喝安神湯嗎?”
楚正則微微蹙眉,搖了搖頭:“不必了。”
“恭喜陛下再無安枕之憂。”晏太醫立刻道。
楚正則一時沒有說話,修長的指尖沿着手邊茶杯的纏枝紋游走。
這纏枝紋,像極了玉圍棋的棋盒上枝蔓交纏的纏枝蓮紋。
再無安枕之憂嗎?
楚正則閉了閉眼,心底輕嘆一聲。
他如今夢中人的臉,是越發的清晰了。
不像她贏下玉圍棋的前夜,他初次入夢時,那道身影模糊而不可捉摸。
直到第二日,她提着新釀的青梅酒來找他。
青梅酒分明不醉人,但她面色薄紅,飲酒咬唇的那一瞬,他腦中忽地轟鳴作響,手下不穩,落錯了子。
在那一瞬,她忽地和他前夜的缱绻夢中人合二為一。
他不喜歡這樣失控的自己,哪怕僅僅是無關緊要的夢境,所以寧願在心躁難安的時候,喝一碗安神湯。
然而……
楚正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幽深的眸中一片清明之色。
楚正則給德忠打了個手勢,示意德忠送晏太醫出門,他自己則神色平靜地拿起了書卷。
德忠陪着晏太醫走出太清殿,壓低了聲音道:“晏太醫,咱家替陛下向您請教一件事兒。”
晏太醫正困惑皇上為什麽突然召見他,聞言立刻恭聲道:“臣愧不敢當,請問陛下欲知何事?臣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德忠笑了笑,附耳說了四個字。
楚正則沒有收用司寝宮女的消息傳到邀月小築,許太後喝茶的手一頓:“陛下誰也不中意?”她皺了皺眉:“不是有一個司寝宮女,近日被提成了二等宮女嗎?”
福春遲疑了一會兒,道:“好像是因為她小酥肉炸得不錯,陛下讓她去小廚房,專給薛姑娘炸小酥肉。”
許太後:“……”
許太後半晌沒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地吐了口濁氣:“敦倫之道總是要學的。若是這四個陛下瞧不上,再換四個便是。難不成,陛下大婚之前還不通人事嗎?”
福春聲音壓低了些:“太後,太醫院那面說,今日晏太醫給陛下把平安脈,還送去了歡喜泥偶、《素女經》和避火圖。”
許太後眉頭微蹙。
楚正則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想要司寝宮女。
她有點拿捏不準楚正則究竟為何起了這個心思,若說跟她起了嫌隙,可楚正則又讓一個司寝宮女進了小廚房。
許太後想了想,道:“司寝的事兒,先不急。陛下很清楚自己肩上的擔子,如今不過是少年慕艾。再過些時候,他自己就知道哀家的苦心了。”
她頓了頓,又道:“冬滋陰,夏補陽。讓司膳司精心準備藥膳,好好給陛下補一補。”
司膳司将一頭馬鹿送到太清殿小廚房時,薛玉潤正在讓晏太醫給她把平安脈。
“姑娘身體康健,無需憂心。”晏太醫是太醫院左院判,太醫院院使致仕後,他最有希望成為太醫院院使。聽到他這麽說,珑纏等人都大松了一口氣。
“謝謝晏爺爺。”薛玉潤道完謝,關切地問道:“我還想向您請教一下,什麽樣的安神枕最好。我想給陛下做一個安神枕,他這兩個月一直都沒怎麽睡好。”
“您放心,陛下不再受噩夢所擾,已不用安神湯了。”晏太醫回道:“安神枕的話,可以在枕芯中放菊花、合歡花和金銀花。我給您寫個方子。”
他只負責楚正則和薛玉潤二人的身體,因為他們自小一起長大的緣故,有時還在一起診脈,故而晏太醫也未曾太回避。
薛玉潤觀察了一番晏太醫的神色,覺得他确實不是在有意遮掩,而是真的信了楚正則做的是噩夢。
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困惑浮上心頭:“那您今日給南殿送去的箱籠裏裝的……”她因為關注着晏太醫的動靜,所以也知道太醫院擡了個箱子去南殿。
薛玉潤話音未落,面前的晏太醫就猛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咳……”
薛玉潤愣了愣,忙給他遞了塊帕子,安撫道:“您慢點喝。”
晏太醫從宮女手中接過帕子,露出了一個略顯虛弱的笑容:“姑娘放心,是有利于陛下身子康健的東西。”
唉。
孩子真是長大了,從前的小皇帝和小皇後,只會悄悄地拜托他往對方的湯藥裏多加一點兒苦蓮心。
薛玉潤也不打算追問,晏太醫就比她爺爺年紀小些,她可沒想着為難他老人家。
等晏太醫寫下安神枕的方子,珑纏恭敬地把晏太醫迎出去,道:“有勞晏太醫,還請您借一步說話。”
“我不是身體康健麽?還有什麽我不能聽的事兒嗎?”薛玉潤一聽,困惑地擡起頭來。她現在對這種“不能聽”的事兒格外的敏感。
珑纏臉色薄紅,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半晌,她才嗫嚅道:“是一些婦人家的事兒,姑娘還小,不宜聽。”
“這樣啊。”薛玉潤看了眼一旁的晏太醫,沒有再追問珑纏:“那你先問,一會兒也不必在北殿擺膳,我去找陛下用午膳。”薛玉潤随口道:“順便悄悄太醫院給陛下送了什麽好東西。”
晏太醫一瞧就知道珑纏是想問薛玉潤癸水之期,只是世家貴胄都不喜在姑娘們面前說此事,他便一直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旁。
然而,薛玉潤這随口一句,叫他一下擡起了頭來:“湯圓兒啊!”
薛玉潤茫然地回首:“晏爺爺,怎麽了?”
晏太醫張了張口,發現什麽“歡喜泥塑、《素女經》、避火圖”,哪一樣都比“癸水”更難說出口。不過,想必皇上應該已經妥善放好了,總能搪塞過去的。
他老了,這種難題還是留給年輕人吧。晏太醫心中篤定了,溫聲囑咐道:“正午太陽毒辣,記得帶上帷帽。”
薛玉潤點了點頭,從宮女手中接過帷帽,尋楚正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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