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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不上吩咐。”德忠忙道:“是陛下親自請了錢夫人的家眷,老奴正巧遇着您,便來跟您說一聲。”

薛大少夫人就是錢家人,論輩分要稱錢夫人一聲姑姑。錢大夫人是錢夫人的嫂嫂、薛大少夫人的娘親,也是薛玉潤娘親的閨中密友。錢大夫人對薛玉潤極好。

許漣漪的手藏在袖中攥緊又松開。

皇上這是在給薛玉潤造勢呢。

“多謝陛下!”薛玉潤眉眼飛揚,很是高興:“那錢伯母多半會來。”她頓了頓,又道:“不過,她年初剛剛病愈,一日來回太趕了些……”

“那怕是不便來了。”她話音未落,三公主便插嘴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二姐姐年輕,尚且要因為一個風寒修養這麽久,連乞巧節都來不成,更何況年長的錢大夫人?”

她就見不慣人人都圍着薛玉潤轉的模樣。

她一點兒都不想讓薛玉潤得償所願。

三公主頓了頓,譏諷道:“還是薛妹妹如此緊張,以至于一定要錢大夫人在場,才可以聊做安慰?”

聽聞這話,在一旁置身事外的顧如瑛,看了眼薛玉潤。她仔細地端詳薛玉潤的眉眼,确信薛玉潤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顧如瑛于是又恢複了漠不關心。

“嗐,誰人不希望家人在場聊做安慰呢?不止湯圓兒,便是臣女不參加大比,家中人能得太後垂憐,被請入靜寄山莊,臣女也是感恩戴德。”趙滢立刻反駁道。

三公主覺得趙滢說得很有幾分道理。

但她因此更生氣了,一邊怒視趙滢,一邊拉了一下許漣漪的袖子。

許漣漪正要說話,薛玉潤已站起身來,将趙滢擋在了身後,有條不紊地道:“殿下說錢伯母的身子受不住來回一日的奔波,我覺得殿下所言極是。既如此,那不如就多住幾日吧。”

“不止是錢伯母,還有她們家中身子骨弱些的姐姐、妹妹,又或是年邁的長輩們,若是能在靜寄山莊歇一晚再回去,就更好了。”薛玉潤看了眼身旁的小娘子們,然後對德忠颔首道:“我這就去跟太後請旨。”

許漣漪一愣。

趙滢很上道,立刻稱贊道:“太後娘娘素來寬慈厚德。”

有一個人開了口,其餘衆人自然會緊跟着稱頌。一時之間,這聲音此起彼伏,活像是許太後已經下了懿旨恩準了此事一樣。

三公主起初還沒弄明白突變的形勢,直到薛玉潤走遠了,她才恍然大悟,頓時就氣得不想說話了。

這時候也确實沒有人想跟她說話,就連許漣漪都不是很想反駁薛玉潤。衆人各自散去,在自己的院子裏翹首以盼,都在等薛玉潤帶回來一個好消息。

她們家中,也有年邁的祖母和外祖母,也有體弱的姐妹或娘親。她們家族可不是輔臣,未必能得賜轎。就算有賜轎,車馬勞頓也很是辛苦。如果能小住一晚,哪怕只是一晚,這些親人都會舒服很多。

薛玉潤說要去向許太後請旨,心中已篤定許太後多半會恩準。這是一個多好的施恩機會,許太後一定不會錯過。

果然,許太後甚至都沒有遲疑,便笑道:“多虧了湯圓兒提醒,險些叫哀家忘了這一茬。”

反正靜寄山莊空着的院子多得很,許太後當即便又頒了一道懿旨,恩準所有來靜寄山莊的外命婦住上一日再歸家。不僅如此,她還應允了薛玉潤先前向福春所提的“隐名”的建議。

這恩情自然不會落在薛玉潤的名上。

但薛玉潤渾不在意。

薛玉潤高高興興地回到北殿,左手抱芝麻、右手抱西瓜,先讓珑纏再拿一碗小酥肉來,彌補她先前在園中錯過的第二盤小酥肉。

吃得心滿意足之後,她才把只差鎖邊的安神枕拿出來。打算等她一會兒完成鎖邊,就給楚正則送去,正好當這次他請錢伯母來的謝禮。

薛玉潤做完安神枕,正打算出門送給楚正則,卻迎面碰上了德忠的徒弟德誠。他是太後送司寝宮女來時,在南殿當值的宮侍,最近對她殷勤得過分。

“姑娘萬福。”德誠将腰彎得極低,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檀香木盒舉過頭頂:“陛下差奴才給您送禮物來。”

“給我的?”薛玉潤略有些茫然。

楚正則給她的好東西不少,但總有緣由。好端端的,楚正則怎麽突然給她送東西了?難道她在不知不覺間,竟然幫了他什麽忙?但論理,該她向楚正則道謝才是。

哼,故弄玄虛。

薛玉潤在心底咕哝了一聲,面上道過謝,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回北殿看一眼這裏頭到底裝了什麽。

她謹慎地查看了一下木盒的外殼,又在耳邊晃了晃,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打開。

盒子裏放着她的銀絲線繡蓮花荷包。

荷包裏,裝滿了她最愛吃的秘制肉脯。

夕陽西沉,又快到晚膳時分。

今日,楚正則一反常态,沒等人三請四請,便擱下了筆,靜靜地眺望天際。

天邊飄着緋紅的雲,像開在少女裙裳上朱紅的花。

不多時,朱紅的花飄到了近處,在門外露出了一點嬌色。

薛玉潤剛要敲門,就聽裏頭的楚正則道:“進來吧。”

她沒有錯過楚正則唇邊浮起的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甚至還雲淡風輕地明知故問:“你怎麽來了?”

呵。她還能不知道楚正則嗎?

這是等着她開口問秘制肉脯的事兒呢。

薛玉潤唇角的笑意勾了勾,兩個小梨渦若隐若現。

她怎麽會讓他輕易如願呢?

薛玉潤偏不提肉脯的事,而是讓宮侍放下大紅描金牡丹的樟木盒,從裏頭拿出安神枕來:“多謝陛下接錢伯母入宮。”

楚正則微愣。

他伸出手,接過安神枕。枕面是絲滑如水的素色綢緞,捏起來有沙沙的輕響,怡人悅耳。他垂眸一笑:“這可不像是你今兒一天就能做好的。”

他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你……提前做了很久嗎?”

“那當然,安神枕也沒那麽容易的。”薛玉潤伸出手,本想邀功,但瞅了眼自己纖纖十指如白玉無瑕,沒有一點兒小時候受傷的痕跡,又不動聲色地縮了回去。

她繼續道:“陛下前些日子說睡不好,我就向晏爺爺請教了一個安神枕的方子。這裏頭放了菊花、合歡花和金銀花,可以清火安神。”

薛玉潤也做好楚正則要再敲詐她一個禮物的準備了。畢竟,如果他沒有請錢伯母入宮,她還是會送他安神枕的。只要不是讓她刺繡,別的都好商量嘛。比如那套玉圍棋,她也不是不能給。

然而,楚正則的手輕輕地拂過枕面,只低聲道:“多謝。”他擡起頭來,溫聲笑道:“我很喜歡。”

這回輪到薛玉潤怔住了。

他幽深如潭的眸中,浮現出了她一眼就能讀懂的情緒:歡喜。

天下珍寶,他什麽沒見過?這個安神枕也太普通了。更何況,她從前也不是沒給他送過東西,可那時候,他有這樣喜出望外過嗎?

她都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什麽稀世奇珍縫進枕頭裏了。薛玉潤困惑地打量着楚正則桌上的安神枕,身側的手蠢蠢欲動:“陛下喜歡就好。”

她壓抑住了不安分的手,也壓抑住了想要問“你那麽喜歡這個安神枕嗎?”的心。

這句問話明明最好用來揶揄他,可她不知為什麽,竟生出了一點點異樣的怯意。

說罷,薛玉潤扭頭看了眼天色,胡謅道:“天色不早了,我該去練筝了。畢竟外命婦都要來乞巧節,我可不能丢先生的臉啊。”

她一鼓作氣地說完,拔腿就想走。

然而,楚正則在她身後輕叩桌案,無奈地道:“你走得這麽急作甚?朕給你送的肉脯呢?”

薛玉潤猝然停下了腳步。她先前還打定主意不提肉脯,此時聽到這個話題,有一種如蒙大赦之感。

她立刻轉過身來,回到楚正則的桌邊,又找回了理直氣壯的氣勢:“我這是因為陛下喜歡我的安神枕,所以高興得差點兒就忘了。”

她把檀香食盒放到桌案上:“陛下,你怎麽突然把肉脯還給我了?難道是謝禮?”

楚正則沒有答話,而是打開檀香木盒,從裏頭拿了一片秘制肉脯遞給薛玉潤:“先嘗嘗。”

薛玉潤确實還沒吃,她抿了抿唇,心裏在“繼續逼問”和“嘗一嘗吧”中間猶豫了片刻,就張嘴叼走了肉脯。

這肉脯軟硬适中,咬一口甜中帶獻,味道鮮美,口感細膩。比薛家的秘制肉脯又更添一重花香,不知是用什麽幹花熏制出來的。

“比薛家的肉脯如何?”楚正則問道。

薛家的秘制肉脯是秘方,這肉脯顯然是禦膳房新制的。

薛玉潤擡頭看着房梁,含糊地道:“都那樣吧。”

楚正則輕笑一聲。

那就是更好吃了。

薛玉潤聽到了他的輕笑,惱得伸手就拿了一片肉脯塞到了楚正則口中。

看到楚正則怔愣的表情,她心滿意足地輕哼了一聲,開始細數她今天做過的事:“讓我猜猜,這肉脯是因為什麽事的謝禮?我今天除了做功課,也就是投壺十發九中、吃了兩盤小酥肉、向太後請旨留外命婦多住一日……”

“你吃了兩盤小酥肉?”“是因為我向太後請旨留外命婦多住幾日?”

楚正則和薛玉潤的聲音同時響起。

兩人對視一眼,又都同時向桌上裝着肉脯的荷包伸手。

兩人各拉住了荷包的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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