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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潤一臉茫然地被趙滢帶到了人群中, 定睛一瞧,才發現巾帼書院的女學子和鹿鳴書院的男學子們,已經擺開了對擂的陣勢。

“來來, 救兵來了!”趙滢欣喜地把薛玉潤帶到棋桌前。

棋桌的另一邊坐着一個鹿鳴書院的男學子, 他一看到薛玉潤,就連忙站了起來。

他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小娘子。

他紅着臉結結巴巴地跟她見禮:“姑、姑娘萬福。”

薛玉潤還以一禮, 悄然拽了一下趙滢的袖子:“滢滢, 怎麽回事?”

“我們在對弈, 但下的是快棋。”趙滢一指棋桌旁的沙漏,道:“每個人落子的時間以一個沙漏為限,若是沙子漏完還沒有落子, 則視為落敗。換另一個棋手繼續下這盤棋,直至這盤棋分出輸贏。”

“如果沙子還沒漏完就落了子, 敲一下沙漏, 我會換一個新的上來, 給對面計時。”趙滢解釋完, 撇撇嘴, 道:“我們比了小一輪了,都沒人肯下了。”

薛玉潤看了眼身旁的小娘子們, 衆人紛紛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顧如瑛倒是朝她微微颔首, 氣定神閑地揚了一下手中的書,搖了搖頭。

“姑娘若是不、不想比, 也不必勉強。”薛玉潤面前的學子不太敢直視她,聲若蚊吶地道。

這還挺新鮮的。

薛玉潤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她見的人除了楚正則, 就是家中兄長、世兄, 還沒有見過看到她會臉紅的郎君呢。

她掃了眼未完的棋局,胸有成竹地捏起棋子,道:“請公子不吝賜教。”

秋高氣和,文園的氣氛卻有幾分緊繃。

大部分人并不認識薛玉潤,少數去過靜寄山莊的,也并不知道薛玉潤的水平。

小娘子們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救星”,既報希望又并不很報希望。她們這面就剩她一個獨苗苗了,對面沒上場的人可還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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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棋的緊盯着棋局,不太懂的就緊盯着沙漏。就連顧如瑛也放下了手中的書,抿着唇,遙遙地看着薛玉潤。

薛玉潤安靜地坐在棋桌前,側顏如玉,看起來溫柔靜好。

她落子的速度瞧上去也很溫和,總是沙子落了過半,才輕敲一下沙漏的頂端,讓趙滢将新的沙漏挪到前端來,給對面的郎君計時。

她這一聲輕敲,簡直就像在衆人的心頭錘了一聲重鼓。

一聲聲重鼓之後,對面的郎君,到後頭都有點兒哆嗦了。他的時間用盡,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躬身認輸:“姑娘好生厲害。”

小娘子們爆發出一陣歡呼。

顧如瑛抿唇一笑,視線重新落回了手上的書。

郎君們卻是不服,調笑地推搡着退下來的棋手:“鄭公子,你怎麽連個小姑娘都下不過,可別是見了佳人,就挪不動手了吧?”

鄭公子本來就不善言辭,聞言更是難以自辯:“這位姑娘,确、确實厲害……”

“能有多厲害?”先前戲弄他的人坐上了棋桌,目光掠過薛玉潤時,難掩其中的驚豔與垂涎:“小生許從登,敢問姑娘家姓?”

聽到許從登的聲音,遠遠地坐在角落裏的許漣漪擡起頭來。

祖父的事明面上已了,但哥哥許望恐怕再無出頭之日。可父親依然偏寵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兄,哥哥休學多月,許從登卻能大搖大擺地來參加登高宴。

許漣漪冷漠地掃了他一眼,看看他面前的薛玉潤,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沒有開口提醒許從登,他面前的對手究竟是誰。

趙滢厭惡地瞪了許從登一眼,正要幫腔,薛玉潤已笑着敲了敲沙漏,雲淡風輕地道:“問我家姓,本不論成敗。但,你配嗎?”

這個年紀的郎君們最好熱鬧,聞言紛紛哄笑。

許從登臉上挂不住,臉色一沉:“小娘子好大的口氣。”

薛玉潤落下一子,笑了笑:“因為我厲害呀。”

——然後,薛玉潤就讓許從登見識到了什麽叫“厲害”。

她的棋風陡然一轉,從先前跟鄭公子下棋時的穩紮穩打,變得淩厲而兇悍。

此時,衆人方才知道她的思緒可以有多快。有的時候,她這面計時的沙漏甚至才漏了一個底兒,趙滢就已經要忙不疊地換上新的沙漏給許從登計時。

要不是許從登下得慢,趙滢真怕這一排沙漏都不夠薛玉潤用的。

許從登的臉色越來越白,而旁觀的郎君們,臉上的調笑也逐漸蕩然無存。

有人悄然地撞了撞趙滢的兄長趙渤:“趙兄,這姑娘當真厲害,你上不上啊?”

趙渤是認識薛玉潤的,知道薛玉潤師從誰,也知道薛玉潤往常對弈的人是誰,聞言幹笑了兩聲:“不了不了。”

他話音方落,便聽“啪”的一聲,許從登将手上的棋子扔進了棋盒,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顧如瑛皺眉掃了許從登一眼,放下書,端了杯茶送到薛玉潤桌邊:“這局開始前剛倒的茶,還溫着呢。”

可見許從登輸得有多快。

薛玉潤一樂,壓低了聲音道:“顧姐姐,你怎麽比我還壞?”

氣得許從登七竅生煙,一副又要踹凳子又要踹樹幹的模樣,還得硬生生忍下來。他也不是真的傻得無可救藥,方才已是失禮,要真是氣急敗壞,他恐怕就要落人笑柄了。

顧如瑛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又坐回原先的位置去看書。

她最瞧不上輸不起的人。

趙滢則嘿嘿笑着,伸手一壓沙漏,站在薛玉潤身側,氣勢如虹地問道:“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連個小姑娘都比不過吧?”

這話原原本本地還給了這些眼高于頂的郎君們,樂得小娘子們掩唇直笑。

唉。她的閨中密友都這麽蔫壞的,怎麽偏她得端坐在棋桌,憋着笑,表現出一幅泠泠如高山雪的模樣呢?

薛玉潤心裏好可惜。

血氣方剛的少年從來經不得激,聞言立刻有人上前,拱手道:“請姑娘賜教。”

薛玉潤站起身來,盈盈一福。

對手端方有禮,她便也回以同等的尊重。

漸漸的,調笑都消湮在落子的輕“砰”聲中。

棋盤對面的少女,依舊是剛來時的仙姿佚貌,可坐在她對面的棋手,卻再無人只瞧見她的絕色,也再沒有人敢輕視她的棋步。

他們年少氣盛,就連先前退避三舍的趙渤都忍不住下場,跟薛玉潤對弈一局。

只是退下棋桌時,都有些沮喪,也不知道自己落敗的模樣落在心儀的小娘子眼中,會不會很難看。但轉頭一看,心儀的小娘子們都在目不轉睛地看着薛玉潤……

行吧,總比盯着自己落敗時的慘狀好。

但心儀的小娘子們沒有發覺,卻并不代表不會有人嘲弄。

“這就是號稱都城最好的鹿鳴書院?”一個略顯張揚跋扈的聲音嗤笑道:“這麽多人,連個小女子都下不過,三殿下,你是不是太高看他們了?”

這聲音刺耳,薛玉潤蹙眉望去。

三公主正緊抿着唇,走在另一個華服小娘子身邊,他們身後的郎君跟楚正則有五六分相似,無奈地道:“阿樂,不得無禮。”

薛玉潤一望便知,這是中山郡王世子和長樂縣主。

“本來就是嘛。”長樂縣主搖着中山郡王世子的胳膊撒嬌,掃過鹿鳴書院的學子時,眸色很是不悅:“我又沒說錯。”

她一點兒都不想遠離爹娘、嫁回都城。

鹿鳴書院的學子雖然大多沒有見過薛玉潤,但因為三公主在巾帼書院進學過兩年,所以他們還是認識三公主的。見這兩人跟三公主相伴而來,知道身份不同一般,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薛玉潤端莊地行禮,一笑,道:“縣主,或許不是他們不厲害,而是我太厲害呢?”

“就是就是,他們下不過再正常不過了。”三公主深以為然地點頭,趁機走到了薛玉潤身邊,離長樂縣主遠遠的。

要不是礙着母後的叮囑,她才不要跟長樂縣主交好。這長樂縣主真是別扭死了,還不如薛玉潤可愛呢。

長樂縣主看了眼薛玉潤,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一陣,語調不屑地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哥哥,你教教她。”

中山郡王世子看着薛玉潤,目光微閃,狀似無奈地應了長樂縣主一聲,然後彬彬有禮地對薛玉潤道:“姑娘,舍妹無狀,實在抱歉。請姑娘執白先行,不吝賜教。”

薛玉潤和中山郡王世子新開棋局時,就連顧如瑛都放下了書,和趙滢一塊兒站在了薛玉潤身邊。

薛玉潤的用時顯而易見地變長了。

看着細沙越漏越多,三公主的心急得砰砰直跳,實在不敢看,蹑手蹑腳地跑到許漣漪身邊去遮住了眼睛。

衆人大氣也不敢出,視線緊盯着沙漏,細沙漏過隘口,他們屏氣凝神,竟覺得流沙的聲音也顯得格外的清晰。

待薛玉潤纖指敲在沙漏上,他們簡直如同自己死裏逃生一般,大松一口氣。

中山郡王世子也從開局時的閑适,漸漸地變成了凝重。

他自然知道面前這個一力戰八方的小娘子,正是未來的皇後薛玉潤。

他原本還以為,能讓眼前人刮目相看……

中山郡王世子伸手敲在沙漏上,眸色沉了沉。

薛玉潤用時不短,可他落子的時間比她更長。而且他的黑子不管如何緊咬,都不能從她固若金湯的防守中咬下一塊肉來。

在薛玉潤思索之際,中山郡王世子掠過她的面容。

她神色并不十分凝重,只偶爾抿唇,指尖捏着棋子微微比劃。

“啪”薛玉潤落下一子,輕敲了敲沙漏,望向中山郡王世子。

她有一雙生得極美的眼睛,但此時,中山郡王世子的眼裏,只有她眸中胸有成竹的神采。

中山郡王世子心下一緊,等到自己的沙漏快漏盡之時,他故意下歪了這步棋,然後一拱手,嘆道:“姑娘棋藝高超,在下自愧弗如。”

“哥哥你讓她幹嘛呀!”長樂縣主并不能跟上他們的棋步,但這并不妨礙她當即表達不滿。

衆人面面相觑,在他們眼裏,中山郡王世子和薛玉潤先前的棋局膠着,下得有來有往。中山郡王世子最後這一步棋,很明顯欠考慮,的确有相讓的意思。

中山郡王世子無奈地道:“阿樂,這位姑娘的确棋藝精湛,并非我欲相讓。”

他這麽一說,衆人更覺得他是在讓着薛玉潤。

就連顧如瑛都蹙眉道:“讓來讓去有什麽意思?”

“公子顧慮小娘子的面子,乃是君子之風。怎麽在這位小娘子口中,竟成了‘沒意思’?”中山郡王世子身邊也有随扈,聞言立刻駁斥道。

衆人你來我往,口中打過幾輪機鋒,都以為中山郡王世子是在讓着薛玉潤。

薛玉潤瞥了中山郡王世子,伸手拿起了他最後落下的棋子,在棋盤上敲了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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