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砰、砰、砰”

這三聲突兀, 衆人住了口,都看向薛玉潤。

——然後,就眼睜睜地看着她, 慢條斯理地給中山郡王世子原本的黑子挪了一個位置。

“下這兒才對!”趙渤脫口而出。

趙滢一個激靈, 立刻意識到薛玉潤想幹什麽。她馬上站回原來的位置,一等薛玉潤敲沙漏, 就如切磋時一般, 換個沙漏計時。

薛玉潤, 就這麽一個沙漏一個沙漏地,自己和自己對弈起來。

秋風瑟瑟,拂過枝葉沙沙作響。她的身邊分明簇擁着烏泱泱的人群, 可他們都屏氣凝神,竟叫着落子的聲音, 顯得清晰可聞。

無數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中山郡王世子的臉色, 一點點地沉了下去。他萬萬沒有想到, 薛玉潤有下一步算十步的功力。他緊抿着唇, 手在袖中緊攥, 才能強迫自己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嘆。

她身姿挺拔,神色從容, 左右手交替執黑與白,竟惹得一旁拿着畫具的學子匆匆丢下先前的畫卷, 迫不及待地描摹這一幅盛景。

不知過了多久,“砰”的一聲輕響, 白子落,黑子潰不成軍。

薛玉潤從棋盤上擡起頭來, 朝中山郡王世子和藹可親地點了點頭, 笑道:“我以為, 世子确實沒有說錯。”

他不“讓”她,她也能贏。

她就是厲害。

衆人先是一愣,複爾爆發出哄堂喝彩:“彩!彩!彩!”

這小娘子,也太厲害了!

Advertisement

小娘子們文雅,沒法像郎君們大聲喝采,也激動得連連撫掌,朝薛玉潤用力地搖着手上的羅帕。

那可是位小娘子呢!

這言外之意,中山郡王世子聽明白了,長樂縣主也聽明白了——因為她的臉色忽紅忽白,精彩紛呈。可她又瞧不出棋步的門道,只能氣得甩袖:“哥哥!”然後蹬蹬地跑開了。

不過,中山郡王世子比許從登更善忍耐,他見狀對薛玉潤拱手笑道:“果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多謝姑娘賜教。舍妹無狀,在下改日再請姑娘賜教。”

但他的聲音和離去的腳步都淹沒在了喝彩聲中。

顧如瑛微微一笑,趙滢的聲音更是激動:“的确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

不愧是她的湯圓兒!

爽快啊!

就連三公主都興奮地攥着許漣漪的袖子:“許姐姐許姐姐——”

“她确實很厲害。”許漣漪輕輕地低喃,聲音裏帶着濃得化不開的苦味。

衆人緊盯着棋局之時,只有她看到了悄然站在人群中的皇上。

他看向薛玉潤的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情深似海。

也只有在他看向薛玉潤時,她才能罕見地窺視到他淡漠疏離的表象下,真實而鮮活的人影。

三公主一聽,立刻就不服氣地道:“你也厲害啊。你是沒見過她的刺繡,簡直太醜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醜的東西……”

許漣漪很沉又很輕地笑了一聲:“謝謝你,殿下,謝謝你。”

薛玉潤悄悄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說她壞話呢。

但是,說就說罷,反正她總算蔫壞了一把,可以很是心滿意足、優哉游哉地抿一口茶。

中山郡王世子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份,這般惺惺作态,跟許從登有什麽兩樣?

先前她乍一看,還覺得中山郡王世子跟楚正則有一兩分相似,現在想想,一定是太陽太大,晃了眼睛。

就連楚正則都不能讓她吃啞巴虧,他一個中山郡王世子算什麽?

唯一遺憾的是,她贏得痛快,卻總覺得少了幾分酣暢淋漓。沒有跟楚正則對弈時,步步皆需苦思冥想的苦惱,也就沒有懸崖上走絲線、艱難取勝後,通體舒泰的歡暢。

然而,她剛放下杯盞,就見一道清俊的身影坐在了她的對面。

寒玉似的手不緊不慢地撿起棋盤上的棋子。

他聲調悠長,含着清淺的笑意:“姑娘精湛的棋藝,可容在下領教一二?”

這熟悉的聲音聽得薛玉潤心頭一跳。

她二話沒說,伸手就将棋子一攬,全部打散,然後站起身來,嚴肅地道:“不要不要,我好累了,要去玩一點兒別的。”

要是被他找出了破局之法,黑子反而贏了白子,她面子往哪兒放?

楚正則一定是故意的,也不知道來了多久,就知道趁她之危。

她全盛之時,跟他下棋要贏都很難,更何況現在!

這聲音帶着一點點嗔,聽得人心口一酥。

“這位姑、姑娘,如果不想下棋,在下可、可否邀請您在捶丸賽裏組隊?”鄭公子紅着臉,磕磕巴巴地道。

沒看出來啊,說話讷讷,膽子倒是不小啊。衆郎君頓時對他怒目圓視,一時間,争前恐後地道:“姑娘,我比他準頭更好,兩杆進洞,保管姑娘能拔得頭籌!”

“嘁,兩杆進洞你還好意思說?姑娘,我騎術精湛,您若是捶丸賽上不敢騎快馬也無妨,我帶您!”

“你別欺負這位姑娘面生不懂規則,捶丸賽明明也可以不騎馬!姑娘,您不必在意一朝一夕的玩樂,在下年方十六,家境殷實……別打臉,兄弟別打臉!”

場面混亂不堪但又充滿歡聲笑語。

當着諸位小娘子的面,自是沒人會真的出手揍人,只是作勢這麽一比劃,也足以讓圍觀的小娘子們吃吃地笑了起來。

至于薛玉潤對面的棋手是誰?

他們都站在他的背後,誰也沒顧上去看這個郎君是何人。

再說,還能是誰,不就是一個被眼前這天仙似的小娘子拒絕的倒黴蛋麽?

比起他,那個揮舞着畫卷,激動地說着:“姑娘,姑娘!我給您畫了一幅畫——”的郎君,才更讓他們為之側目。

薛玉潤頭一次見到這樣熱鬧的場面,她眼底閃爍着興奮的光芒,聽到有人居然給她畫了一幅畫,更覺有趣,好奇地看過去——

然後,就看到原本端坐在棋桌旁的人微微起身,随手一握,攥住了畫卷,蕭蕭肅肅地站了起來。

楚正則身量颀長,比拿着畫的郎君要高出一個頭,他聲調寒涼地反問道:“兄臺私下作畫,妥當?”

這聲音聽得人無端打了個寒顫。

拿着畫的郎君吓得顫顫巍巍地道:“不、不大妥當。”

薛玉潤見楚正則輕易地把畫拿走,連忙走到他面前,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奪:“讓我看看!”

楚正則将畫往後一遞,德誠麻利地接過了畫,藏入懷中。楚正則垂眸看薛玉潤,淡聲問道:“看什麽?”

這倒黴蛋怎麽還這般霸道?

衆人終于向他投去不滿的眼神。

來者是誰,何德何能——

少年顏如玉,公子世無雙。

與小娘子站在一塊兒,當真是郎才女貌,萬分養眼。

他們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但皮相不過是皮相。

“兄臺,你這樣是不是也不太妥當?”有人不滿地道:“畫中人是這位姑娘,這幅畫只能敬呈姑娘本人或者她的家中人。你一個外人,怎麽能奪姑娘的畫?”

衆人連聲附和。他們自是少年慕艾、少女懷春,可也知道分寸。像許從登那樣還只流于言表的調戲,都已讓人不齒,更何況這人還直接奪走了小娘子的畫像,竟然有私藏之意。

畫畫的人忙不疊地點頭。他也就是見美人起了畫興,可絕沒有私藏的想法。

楚正則只緊盯着薛玉潤,眉眼淩厲,嗤笑一聲道:“外人?”

這兩個字,一字一頓,聲音沉郁,頗有幾分咬牙切齒。

薛玉潤一個激靈攥住了楚正則的袖子,嚴肅地看着他,抑揚頓挫地道:“哥哥,好哥哥!”

說完,薛玉潤還默默地、控訴地看了楚正則身後跟着的人一眼——那是她在鹿鳴書院就讀的堂兄薛澄文。

一個學富五車,但是至今還沒有回信告訴她《野有死麕》意思的好哥哥。

薛澄文輕咳了一聲,他不能暴露楚正則的身份,那也就不能暴露薛玉潤的身份,只能默默地低着頭,權當自己不存在。

唉,也不知道薛彥歌怎麽就在回京路上耽擱了,要不然,這場面,薛彥歌比他會啊。

薛澄文還想找找跟他共患難的趙渤,扭頭一瞧,得,趙渤正跟他妹妹趙滢站在一塊兒,倆人認真嚴肅地低頭在看顧如瑛手裏的書呢,也不嫌擠得慌。

薛澄文沉默地移回視線,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留在趙山長那兒問功課,結果被微服出行來找趙山長的皇上逮了個正着。

至于其他的郎君,聽到薛玉潤喚的這一聲“哥哥”,也皆是一愣。

開口表達不滿的郎君肅然站直了,恭聲道:“兄臺,抱歉。令妹神姿高徹……”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薛澄文一個箭步拽走了。

“薛兄,薛兄你等等,你是知道我家的,家世清白,我還沒說完呢——”

薛澄文一個頭兩個大,腳下生風,走得飛快。

再不走快點,他怕這個同窗要去跟閻王介紹自己“年方十六、家境殷實”了。

登高宴這樣的“鵲橋會”,最忌諱的就是有兄長在側的小娘子。先前鬧哄哄的郎君們,一下作鳥獸散,只敢遠遠地看着薛玉潤,跟着她往捶丸賽的場地走。

不過,兄長在側也不能完全磨滅他們熱情。時不時地端莊出個場,說不得還能在未來兄長面前留一個好印象呢?

看到第八個從自己身邊“無意間”經過,文質彬彬地向薛玉潤行禮,而且得到了薛玉潤微笑回禮的郎君,楚正則面沉如水,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薛玉潤覺得,自己快能瞧見楚正則的躁郁之氣化作黑線,在他身上纏了百八十圈了。薛玉潤想了想,拽了拽他的袖子,軟聲喚道:“則哥哥?”

第九個路過的郎君忽地紅了臉。

楚正則淩厲地掃了他一眼,忽地伸手攬過薛玉潤的腰,将她攔腰抱起:“上馬。”

德忠帶人牽着馬,正侯在捶丸賽的場地。

薛玉潤趕緊抓緊了缰繩,她也學過騎射,且楚正則護得緊,她倒是不怕。只是方才的一攬、一抱、一托,都在衆目睽睽下,惹得她雙頰緋紅,惱道:“幹嘛呀!”

楚正則翻身上馬,将她圈進懷中。

少年身上的淡香慣來清冽,可不知是不是離得太近了,又或是他的衣裳上熏了龍涎香?他今日身上的香氣,比平素更加霸道。

垂眸看到他握緊缰繩的手,蒼勁有力,指骨分明。薛玉潤的心砰砰地直跳,她甚至有一時心慌意亂,不知楚正則是不是也能聽見她如鼓噪的心跳聲。

但一看到他試圖往跟捶丸賽截然不同的方向駕馬,薛玉潤什麽旖旎的心思都蕩然無存:“诶诶!走錯了走錯了,我要玩捶丸!”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