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說話的是李禦史, 他慷慨激昂地道:“陛下以孝治天下,當以太皇太後和太後安危為重。請陛下早移熒惑星,未免熒惑星久留勾陳, 遺禍中宮。”

“荒唐!僅憑一紙簽文, 怎能斷定未來的皇後即是熒惑星?”禦史說罷,二驸馬孫翩出列反駁道:“皇後乃太皇太後親自定下, 八字乃天作之合, 婚期更是欽天監監正選定的大吉之日。此時反複, 你是在指責太皇太後,還是以為欽天監胡言亂語?”

欽天監監副同列百官,聞言馬上道:“微臣雖不知誰人應此熒惑星, 但天時并非一成不變。時移境遷、人非定數,天時也會随之而變。”

“監副慎言。”錢戶部侍郎沉聲道:“太皇太後匡扶社稷、太後慈恩深厚、未來皇後儀端行方, 皆堪為天下女子表率。監副究竟是在說誰行而不端, 惹來天罰?”

這話極重, 欽天監監副立刻跪在了地上, 對楚正則叩首道:“微臣不敢!”

“有何不敢?”李禦史斷聲道:“聖駕面前, 我等為臣,既直其道, 爰顧其身,才是忠君報國。且不論是誰引來天罰, 太皇太後重病,為人臣子當竭盡全力, 但凡有一線之機,也要盡力嘗試。”

“錢侍郎, 你可不要因為薛姑娘是你胞妹的弟子, 而心生偏頗。如今上天賜恩, 有可解之法,不論成與否,都須一試。”禦史沉聲反問道:“難道太皇太後和太後的安危,不值得薛家小娘子三年不移嗎?”

許大老爺心裏拍手叫好。

怎麽可能有人敢說不值?

“若是可解之法,當然須得一試。”錢戶部侍郎也并不敢正面回答禦史的質問,反問道:“但誰能知道,這就是上天恩賜的可解之法?薛姑娘三年不移自是無妨,但她也是未來皇後。你是想鼓動換後,還是想讓陛下大婚再推遲三年?!”

錢戶部侍郎的聲音朗朗,将群臣的想法昭然若揭地擺在了臺面上,引來竊竊私語。

“錢侍郎扣得好大一頂帽子。”李禦史冷笑道:“錢侍郎,臣孑然一身,尊榮為天子所賜,與薛家無仇怨亦無恩情,可不似你這般!”

他說完,立刻跪在了地上,擲地有聲地道:“天象非臣所移,簽文非臣所抽。微臣一心為太皇太後,亦是為陛下故。陛下方親自主持殿試,士林矚目、百姓敬服。天道重孝,否則,以何穩定天下萬民之心?”

李禦史說罷,叩首道:“見太皇太後危急、太後憂患在隐,臣忝為禦史,蒙聖恩,當直言。縱使薛姑娘為薛老丞相之孫、縱使薛老丞相為三朝老臣,臣舍己身,也必須要說諸位大人不敢明說的話。請陛下明鑒!”

楚正則垂首看着跪在金銮殿上的李禦史。

李禦史出身清貧,是蔣禦史大夫年紀最大的門生,與蔣禦史大夫剛強的性格一脈相承。家中妻亡子喪,的确是個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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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蔣禦史大夫反倒沒有李禦史那樣響當當、硬邦邦,但看着已須發皆白的門生,他終于還是出列道:“陛下,請恕臣等直言不諱之罪。”

楚正則颔首,沉聲道:“都起來說話。”

跪在地上的欽天監監副和李禦史叩謝皇恩,都站了起來。

他們這一站起來,就有更多的人出列附和。

工部、吏部……

楚正則端坐在龍椅之上,看着這些出列的人,如一尊石雕,沉默不語。

直到薛老丞相顫巍巍地執玉笏,也站了出來:“陛下,李禦史所言不無道理。”

此話一出,有不少朝臣都沒控制住,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但許門下令和許大老爺,卻是齊齊一震,先前做壁上觀的神态一掃而空,目露警醒。

“眼下太皇太後危急、太後身邊已生憂患,縱使一線之機,也不可錯放。”薛老丞相蒼然的聲音在殿中響起:“若化解之機應在老臣孫女身上,老臣願替孫女請罪,請陛下準其歸家。”

這一次,就連一直事不關己的趙尚書令,都不由得擡頭看向薛老丞相。

這一步退,再想進,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不過,老臣的孫女素有賢名,絕無行而不端,禍引天罰的可能。”薛老丞相聲緩而清晰:“故此,老臣以為,錢侍郎所言也并非虛妄。”

翰林院的顧掌院學士聞言立刻道:“老丞相所言甚是。臣聽聞,薛姑娘雖未在巾帼書院就讀,但在巾帼書院有口皆碑。更在殿試前化解士子争端,于社稷有功。”

顧掌院學士很清楚薛玉潤先前解救雲枝之事,更何況,薛玉潤在乞巧宴上幫了他的孫女顧如瑛、乃至整個顧家的大忙,他對薛玉潤多有好感。

再者,他是皇上的外祖父,非常清楚皇上與薛玉潤的關系。而且,翰林院即将入學的狀元雲遠轍視薛玉潤為恩人,探花趙渤亦與薛玉潤相熟,他此時替薛玉潤說一句話,毫無不妥之處。

就連趙尚書令想了想,也道:“陛下,天災人禍,的确尚未可知。”

這句話,雖然看起來仍是中立兩不相幫的姿态,但并不全然相信這是“上天示警”,而傾向于詳查,就已經是偏向了薛家。

許大老爺握緊了玉笏,忍着沒有瞪趙尚書令一眼。

三省長官,兩位已經表态,不容許門下令不說話:“天災人禍,須得詳查。可命刑部、大理寺、禦史臺,會同三省共同偵辦審理。”

“只是,太皇太後的病情刻不容緩,太後的安危也不容忽視。”許門下令嘆聲道:“只能委屈薛姑娘,暫居家中。”

楚正則深看了許門下令一眼。

許門下令的話說得十分妥帖到位,兩頭都占理,讓人絲毫挑不出錯處來。

但薛玉潤一旦歸家,無異于坐實了簽文和異象。等三司會同三省會審結束,恐怕流言四起,拖過原定的婚期,假的早就變成真的了。

楚正則看向薛老丞相。

“尚書令所言确然。臣蒙聖恩,尚列百官之首。但此事事涉老臣親眷,須得避嫌。”薛老丞相說着,脫下了自己的官帽,端在自己的胸前:“幸而陛下年少有為,天下共睹。老臣敬請陛下親政,即刻詳查此事,未免有人借機生事,恐為大禍。”

金銮殿上,一片嘩然。

顧掌院學士立刻道:“人盡皆知薛姑娘是未來的皇後。事涉皇後,亦關天家。皇後為地坤,與天乾相輔相佐。陛下親自詳查,應和乾坤之禮。臣請陛下親政,詳查此事!”

一時之間,應者連連。

趙尚書令沒說話。

許門下令朝楚正則行禮,道:“臣與丞相和掌院學士所見略同。只是,陛下親政是大事。當初太皇太後與群臣約為大婚之後,就是想選一個交泰安康的時機。但是,現在機危而時險,陛下憂心太皇太後在前,又要憂心繁雜國事,恐既不利安穩時局,也不利于陛下龍體康健。”

許門下令說罷,朝薛老丞相也行了個禮,道:“我等從不懷疑薛老丞相公正不阿。悠悠衆口,想必也無損薛老丞相清名。還請薛老丞相為社稷故,多輔佐陛下些時日。”

許門下令說完,許大老爺等人緊跟着勸奏:“請薛老丞相為社稷故,多輔佐陛下些時日!”

薛老丞相和許門下令顯然持不同的觀點。

圖窮匕見,紛争如雲。

這一時,哪怕争論圍繞着皇上的“親政”與“大婚”,但朝臣們都忘了龍椅上的少年天子,只以為這是薛許兩派之争。

薛勝,則皇上親政。

許勝,則輔臣掌權。

至于太皇太後和薛玉潤,他們都很清楚,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

哪怕薛家,也只能力保查出“人禍”的結果,縮短薛玉潤在家的時間。但沒有人敢賭究竟是薛玉潤當真沖撞了太皇太後,還是有幕後黑手在安排。如果今日的朝會吵不出結果,再拖下去,薛玉潤也不得不先離宮。

薛玉潤承此惡名,恐怕在所難免。

直到奉天殿外重鼓擂起三聲,宮侍尖細的唱迎聲層層傳來:“北衙禁軍薛統領到——”

吵得面紅耳赤的朝臣陡然一靜。

按理,北衙禁軍統領朝會時,都該在奉天殿外巡視,但宮侍的唱迎,分明意味着薛彥揚是剛來奉天殿複命。

衆人都看向薛老丞相。但薛老丞相的臉上瞧不出絲毫的神色變化,他面朝龍椅,垂首而立,十分順和。

朝臣仿佛如夢初醒,紛紛肅然恭立。

端坐在龍椅上,被衆人幾乎要當做影子的少年天子,神色掩藏在十二冕旒之後,聲音無喜無怒:“傳。”

後宮裏,許大夫人也特意入宮,請許太後早做決斷。

“臣婦原不該僭越,但此事緊要,正該您做決斷的時候。”許大夫人語重心長地道:“于此事上,陛下一面是皇祖母,一面是青梅竹馬的妻子,必是兩難,無法抉擇。此時,您替他決斷,是解了陛下兩難的困局。”

“越拖一時,對陛下、對太皇太後、對您,都不好。”許大夫人嘆息道:“臣婦只慶幸,您還只遇上了香斷、燈不燃。若是像太皇太後……”

許大夫人急遽地咽下了後頭的話。

許太後的神色晦暗不明。

福秋跪在地上,建言道:“太後,婢子以為大不妥。”

許大夫人先前讓許太後屏退宮女,但許太後還是留下了福秋,許大夫人本來就很不滿。被福秋這麽一說,她直接呵斥道:“爾等賤婢,休得信口胡言!”

福秋毫不生怯,根本不看許大夫人,而是朝許太後叩首道:“婢子只聽太後之命,太後若嫌婢子胡言,婢子割舌縫口,斷不出聲。”

許太後眉頭緊皺,道:“說。”

許大夫人沒想到福秋在許太後面前已經有如此大的臉面,心下微驚,連忙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婢子愚鈍,實在不懂為什麽許大夫人說這事該由太後做決斷。”福秋話糙理不糙:“先不說陛下現在還在外頭跟大臣們商量,就用家裏頭的事來說,祖母給孫兒定下了婚事,太後是兒媳婦,兒媳婦若貿然插手這樁婚事,讓太皇太後作何想?”

許大夫人冷笑一聲,沒想到自己還要跟一個奴婢争論。但俗話說,宰相家奴七品官,許大夫人只能壓着怒氣,喝問道:“你難道讓太後坐視不管?”

“就連陛下都要跟大臣商量,太後對薛姑娘向來也很好,猶豫再正常不過。”福秋搖了搖頭:“許大夫人既然是入宮來替太後排憂解難的,與其把這個難題抛給太後,不如去勸薛姑娘,讓薛姑娘自請出宮。”

許太後聞言,看向許大夫人。

許大夫人一震:“太後,這……”

她話音未落,就聽宮女來禀:“薛姑娘求見。”

薛玉潤進門之前,先請宮女移來屏風,擋在她和許太後面前:“雖然簽文星象之說尚無定論,但如果一想到可能會禍延太後,臣女心下難安。相隔如不見,臣女恭請太後萬福金安。”

許太後深深地嘆了口氣,下意識地道:“你這孩子,素來這般懂事。”

許太後的話音明顯帶着同情,許大夫人不敢出聲。

“您一向待臣女寬厚仁慈,太皇太後更對臣女有撫育隆恩,臣女斷不敢忘。臣女先請避居玉粹軒,為您和太皇太後抄經祈福,待前朝定論,臣女無所不服。”薛玉潤平靜地道。

玉粹軒在宮中極為偏遠的東北角,許太後大松一口氣,立刻應道:“就依你所言。”

許大夫人張了張嘴,但許太後應聲太快,而且她先前又在福秋身上落了下風,此時更不敢反駁許太後。

“多謝太後。”薛玉潤溫聲道:“臣女遷入玉粹軒前,還有一事想請您做個見證。”

許太後一聽就知道,這才是薛玉潤此來的真正目的。她遲疑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覺得薛玉潤先前一直護着三公主,決定給她這個臉面。于是颔首應道:“自無不可。”

普濟寺高僧誦經的佛堂內間,薛玉潤請許太後、許大夫人落座,中間隔了帷幔。又請來了普濟寺的方丈和無妄。

二公主留在太皇太後身邊,三公主皺着眉頭趕了過來,坐在了許太後的另一邊。

薛玉潤示意珑纏拿三柱佛香,一拜,而佛香斷,再拜,再斷,三拜,仍斷。

許太後不解其意,只覺是不祥之兆,倒吸了一口冷氣。

但薛玉潤神色淡定,示意珑纏捧着的托盤中佛香,敬呈給許太後:“太後,佛香本就易斷。若是折斷至藕斷絲連,再稍加黏合,不細看看不出,但敬拜之時,極容易折斷。”

許太後神色凝重地查看托盤中的佛香,三公主取出一根,晃了兩下,佛香果然斷了。

三次只要斷上一次就夠了,許太後的香不斷,三公主的香也會斷。就算都不斷,那還有長明燈。

薛玉潤命宮女再捧長明燈,取火折子點火。燈芯燃盡,長明燈就滅了。

“是這樣!”三公主馬上就道:“母後,我們的燈也是這樣。”

“此燈內是水而非燈油。”薛玉潤讓珑纏再将長明燈呈至許太後桌案前,解釋道。

“你的意思是,香斷燈滅,都是人為之禍?”許太後驚愕地問道,轉身去問福秋:“可還留着那些佛香和長明燈?”

福秋搖了搖頭:“不祥之兆,不得久留。大師處置了。”

“阿彌陀佛。”普濟寺的方丈念了一聲佛號,命雜灑的僧人前來答話。

僧人自然矢口否認香和長明燈的異樣,許大夫人遲疑着道:“太後,對大師妄加猜測,會否不敬?”

薛玉潤溫聲道:“臣女不敢對大師妄加猜測,臣女只是展示給太後看罷了。”

許太後面色沉沉,不置可否。

許大夫人一噎,就見薛玉潤又拿了一個簽筒來:“許大夫人,可要抽一支簽?”

許太後和三公主都看向許大夫人。

許大夫人硬着頭皮抽了一支簽,三公主連忙拿過一看,大驚。

薛玉潤壓根沒看過簽文,卻能慢條斯理地複述竹簽上的簽文,道:“因名喪德如何事,切恐吉中變化兇。許大夫人,您是寒魚離水招兇之象,凡事不可移動。”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一直閉着眼睛的無妄,掀開了眼皮子,沉沉地看着薛玉潤。

“怎麽會這樣?!”許太後半晌才回過神來,驚道。

珑纏将簽文在許太後面前一一排開,竟大部分都是一模一樣的簽文。

薛玉潤示意溫柑上前,從中挑出一支上上簽。溫柑取過竹簽,擡袖微微遮住。

旁邊忽有一聲木魚敲響,許太後下意識地尋聲而望,等再轉過頭來,溫柑呈到她面前的簽文,已經從上上簽,變成了“因名喪德如何事,切恐吉中變化兇。”的下下簽。

許太後心頭大震,就見溫柑從寬袖中取出了原先的簽文,與這支下下簽并排而立。

移花接木之術,對溫柑來說,只是小把戲。

在許大夫人開口前,薛玉潤強調道:“臣女并沒有要加罪于誰的意思,只是展示給太後看罷了。”

許大夫人:“……”

真是好一個展示!薛家這個小娘子,怎麽能把沒有證據的事,都弄得跟真的一樣?!

許太後看向巋然不動的無妄,心中時而懷疑他,時而又對自己居然懷疑高僧感到不安。她時不時地陪着太皇太後禮佛,一直聽無妄設壇講經,對無妄一直深信不疑。

但……

如果正是這深信不疑,害了太皇太後呢?

許太後無端打了個寒顫。

薛玉潤讓珑纏和溫柑歸位,朝許太後行禮,道:“多謝太後願為臣女做個見證,臣女這番所作所為,并非空穴來風,而是從別處得來的啓發。”

薛玉潤頓了頓,道:“煩請壽竹嬷嬷。”

壽竹捧着一個托盤,敬呈許太後:“太後,今日薛姑娘領着婢子查驗佛香之時,婢子發現,普濟寺敬呈的佛香,與您和太皇太後去普濟寺所燃的佛香不盡相同。”

托盤內,是一支燃了一半的佛香。

哪怕見證了這些紛擾,普濟寺的方丈依舊聲調平和安詳:“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普度衆生。所敬之香,無別貴賤,一應皆為木粉竹立香。”

無妄的巋然不動終于出現了裂痕,太皇太後究竟是在什麽時候,留下了這半支香?

如果太皇太後甚至從容留下了這半支香,是不是意味着她早就知道了!?

如果太皇太後早就知道了……

無妄攥緊了扶手,聲音裏透出罕見的惶恐:“香不盡而取,是大不敬。不祥之兆,當立即焚毀,請太後慎行!”

薛玉潤看他一眼,靜靜地問道:“若是燃盡了,恐怕抱恙的就不只是太皇太後了。”

“是因為這香……?”許太後倒吸一口冷氣。

三公主駭然道:“母後,你可是跟皇祖母一齊敬香禮佛的!”

許大夫人臉色煞白。

薛玉潤先破許太後斷香、滅燈的恐懼,如此,讓許太後更能接受“簽文被做了手腳”這個假設,在許太後心裏将懷疑越種越深。

最後,等薛玉潤最終揭曉她為何會心生疑窦,許太後一步一步看着薛玉潤做假設,心中必已萬分懷疑,至少不會如先前那般信重普濟寺,以至于既未查驗佛香,也沒有查驗長明燈。

而三公主叫破這一聲,無異于火上澆油——許太後怎能不從太皇太後的遭遇中,想到自己?

完了。

全完了。

許太後果然大怒:“來人!傳太醫驗香!”

奉天殿上,許大老爺的腦海裏,也只有這兩個字。

完了。

全完了。

——薛彥揚闊步走上奉天殿,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微臣已将靜寄行宮縱火之人悉數捉拿歸案。”

開口的第二句話是:“微臣幸不辱命!”

奉天殿上,死一般的寂靜。

這班自诩老成的大臣們,一時間竟為薛彥揚的這兩句話,而齊齊失聲。

話裏的含義,他們再清楚不過:宮室失火,是人禍而非天災。并且,皇上早知會發生這件事,派北衙禁軍暗中守株待兔!

唯獨皇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愛卿不愧為朕的左膀右臂。”

“瓊珠殿失火,既是縱火,則非天災。”楚正則緩聲道:“監副,你以為,何處還會應‘危宿值日,妨宮室、注瘟亡。’的星象呢?”

欽天監監副“噗通”跪在地上,無法控制地發抖:“臣、臣不知。”

“無妨,朕教你。朕行宮過百,但所居者不過其二,還有一座是翠微宮。”楚正則聲音很溫和:“薛卿,北衙禁軍可有人駐守翠微宮?”

“陛下放心。”薛彥揚肅聲而應:“臣已派人日夜監守。”

楚正則颔首。

在這偌大的殿內,十二冕旒的珠玉輕晃的聲音,似乎都清晰可聞。

德忠在此間隙,對楚正則附耳說了幾句話。

楚正則唇角勾了勾,道:“不過,朕以為,監副所探的星象,未必不準,只是絕非應在皇後之身。”

楚正則的聲音清冽,與群臣先前激憤的聲音格格不入:“朕之所以命薛卿派人守在靜寄山莊,本意,是為了查在修皇家行宮時,還敢以次充好的國之大蠹。”

他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奉天殿內,卻如平地而起的驚雷。

薛彥揚适時地端出一截橫木,衆人一望便知,這斷然不是新修靜寄行宮,號稱所用的“金絲楠木”。

許大老爺一個激靈,想都沒想就跪了下來:“臣監工失察,臣有罪!”

他是主修靜寄山莊的監工。

許大老爺毫無頭緒,完全不知皇上究竟是從何時起,知道此事的。

一年前,皇上對他主修靜寄行宮大加贊賞,并因此封他為工部尚書。皇上一收到晉升的奏章就立刻畫敇,當天即命人送到門下省钤印。

這是何等的榮恩!

賜鲛紗、含糊乞巧宴之事——至于親自探望病中的許門下令,多次賞賜許大老爺,更不必說。

每一件事,都彰顯着皇上的信重。

皇上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又怎麽能硬生生地忍下此事,直到此時,将此事揭開,完美地解釋他讓監副設計的天象?

沒有太皇太後和朝臣指點,皇上一個少年,怎麽會有如此之深的城府!

許大老爺不敢想皇上究竟知道了多少,他渾身冒着冷汗,用盡了所有的自控力,也只能确保自己不要抖得像個篩子。但他再也拿不穩手中的玉笏,只能以頭觸地,讓玉笏也搭在地上。

清脆的“砰”聲,宛如重鼓敲在衆臣的心底。

先前還以為是薛許兩派之争,可一轉眼,天就變了。

楚正則看着許大老爺,眸中一片冰冷。

如果不是薛玉潤當初請錢大夫人在靜寄行宮小住,導致靜寄行宮需要重新掃灑,讓他得以趁機派人不動聲色地再次查探,他未必能知道瓊珠殿這些新修的宮殿,朱漆之下都是些什麽木料。

這樣的瓊珠殿,怎麽配得上他的湯圓兒?

旁人不燒,他也是要點把火的。

楚正則揮了一下手。

德忠立刻領着兩名太監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許大老爺身邊。德忠嘆聲道:“許大人,奴才就不動手了罷?”

衆目睽睽之下,許大老爺顫顫巍巍地摘下了官帽,交到了德忠的手上。

他身邊先前簇擁的朝臣低着頭,一動也不敢動。就連許門下令,也沒有看他一眼。

一時人人自危,大氣也不敢出。

但楚正則點到為止,并沒有讓侍衛即刻押解許大老爺出殿,給他留了幾分顏面:“許卿之罪,當由三司來定,非朕此時所宜言。”

楚正則的聲音從寬宏轉至淩厲:“然,國之大蠹存世。危宿值日,熒惑星犯入中宮,乃天象示警,是上蒼提醒朕除國蠹、滌清吏政。是上蒼對朕的厚愛。否則,瘟亡之事,又何止在皇祖母一人!”

楚正則說罷,監副立刻以頭觸地,忙不疊地道:“陛下聖明!”

衆臣皆跪,齊聲道:“陛下聖明!”

“至于那道簽文。”楚正則垂眸掃視跪伏的群臣,淡聲道:“德忠,傳太後口谕。”

“太後口谕:太皇太後頭痛之症,實乃人禍……薛姑娘機敏,察覺妖僧無妄制奇香害之……幸太醫有解,替太皇太後施針,大好……妖僧為禍,望陛下嚴加懲處!”

随着德忠一板一眼地傳太後的口谕,許門下令以頭觸地,在衆臣還沒有回過神來時,厲聲道:“妖僧為禍,望陛下嚴加懲處!”

衆臣緊跟着齊呼,聲震于野。

等他們聲落,楚正則才道:“先前朝議,衆卿以為當由三司會審此事,朕深以為然。不過,太皇太後聖壽、朕的大婚在即,為祈福故,三司領命,當嚴查主犯,切莫牽連過廣。若再生事端,重懲從嚴。”

大理寺卿、蔣禦史大夫和刑部尚書恭聲應是。

楚正則掃了眼忐忑不安的群臣,溫聲道:“朕幼承天命,仰賴衆卿忠心輔佐。聖人有言,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今日朝會之上,衆卿直言不諱,朕心甚慰。如李禦史這般,屬恪盡職守。如未同謀,不予追究。”

此話一出,莫說李禦史,先前自覺自己叫得聲音太大的大臣,都感激涕零地齊齊應聲:“陛下聖明!!!”

若不是要跟同僚一致,他們恨不能多喊幾遍,以暢快胸臆。

敦仁愛衆,何能不為一代聖主!

“衆卿平身。”

待少年帝王聲調和緩地許他們恭身而立,再無人敢以為,這碩大的金銮殿上,高坐龍椅的少年,只是一道影子。

龍椅上精雕細琢十二條金龍,威儀赫赫,金光爍爍,令人不敢直視。而少年端坐其上,着明黃的龍袍,頭戴十二冕旒,沉着穩重地壓着這些張牙舞爪的龍。

他們都非常清楚。

皇上親政已再無障礙。

他是掌握生殺予奪的天子,是承天景命的九五至尊。

他們在他面前,唯有俯首稱臣。

下朝之後,楚正則直奔懿德宮。

知道塵埃落定,懿德宮內再不複先前那般的焦躁和緊張。

熙攘的人群消散,許太後把許大夫人打發回許家,自己去親自旁聽審問無妄。二公主和三公主去補覺,懿德宮內除了宮女,便只有薛玉潤在床邊伺候。

日近午時,在靜谧的懿德宮內,只能聽到佛堂中連續不斷的誦經聲。不論前朝和後宮如何紛亂繁雜,普濟寺真正的高僧們,始終如一地在念誦着經文。

在寧和的誦經聲中,楚正則略顯急促的腳步,便格外的突出。

聽到楚正則的腳步聲,薛玉潤看了壽竹一眼,壽竹朝薛玉潤微微一笑,薛玉潤這才蹑手蹑腳地站起身來,欣喜地奔向他:“皇帝哥哥,成了嗎?”

撩開重重帷幔,站到他的面前。

她知道他很厲害,可就是想從他口中聽到一個安心。

楚正則在她的面前,才在鎮定自若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絲喜色。

她的眼睛很亮,想必他的眸中亦有如此神采。

楚正則忍不住将薛玉潤一把抱起,轉了一個圈,聲音雖低,可透着壓抑不住的興奮:“成了!”

春風拂過帷幔,令人如身處雲端仙境。

春光甚好。

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後睜開了眼睛,守在床邊的壽竹含笑朝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太皇太後隔着飄逸的帷幔,瞥了眼這對如膠似漆的小兒女,笑了笑,動了動腰,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罷了。

等一會兒他們到跟前了,再悠悠轉醒便是。

這床雖然躺久了有點兒硌得慌,但都躺了這麽些天了,不在乎這一時半會。

且讓他們貪這片刻的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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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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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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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