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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守十年一月二十三日的淩晨, 夜色如墨,弦月靜悄悄地挂在樹梢上。
天地寂靜,是最适合酣睡的時候。
但薛玉潤躺在拔步床上, 翻來覆去睡不着。
今夜入睡前, 錢宜淑紅着臉,神神秘秘地把這本畫冊塞到了她的懷中, 叮囑她務必要在大婚前好好看一看。
薛玉潤先前不知道這畫冊是什麽, 當珑纏還領着宮女在房中檢查她明日大婚的物什時, 薛玉潤随手就打開畫冊看了兩頁。
然後,羞得她“啪”地把它塞到了箱籠裏,再也沒有打開。
可現在,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腦海裏總有一個小葫蘆, 在水上慢悠悠地飄蕩。
她閉着眼睛直挺挺地捱了半晌, 最後決定還是摸黑起床。
芝麻和西瓜今夜陪在她的身邊, 雙雙躺在床腳。薛玉潤一起身, 它們齊齊仰起脖子看她。薛玉潤摸了摸它們倆,從床頭箱籠中摸出那本畫冊, 蹑手蹑腳地坐到書桌前。
薛玉潤看着封面平平無奇的畫冊,吞咽了一口, 然後就着燭火,屏氣凝神地翻開畫冊。
“……但蘸着些兒麻上來, 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采……”
薛玉潤看着這首小詞旁邊相配的避火圖——男俯女仰, 半倚床榻。工筆精細, 就連一些她自己從不敢仔細觀瞻的地方, 也描繪得一清二楚。
薛玉潤渾身像着了火似的,僵直地坐在椅子上。
天啊,她從前給楚正則寫信,一本正經地問“‘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采。’為什麽聽到這話的人會臉紅?”
原來她在問的,是這種事嗎!?
難怪楚正則非要把二哥哥拎到演武場去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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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潤嗚咽一聲,将頭埋在避火圖裏。額頭才觸到避火圖,她又火燒火燎地把避火圖往外推了推,确保自己不要碰到它。
只是,額頭雖然觸着桌案,不肯擡頭,但她的手猶豫半晌,還是悄沒聲地往前伸了伸,用一根手指頭,把避火圖往自己身邊挪了挪。
畢竟、畢竟大嫂嫂說了,得看完呢。
薛玉潤的心跳得飛快,她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緩緩地擡起頭來,靠着椅背,坐得筆直,遠遠地瞧着避火圖,飛快地翻到下一頁。
許是夜色昏昏,最壯人膽。翻着翻着,避火圖越挪越近,在同一頁停留的時間越來越久……直到芝麻見她一直坐在書桌前,沒有回床上,終于忍不住慢悠悠地站起身,“啪叽”一下靠着她的腿躺了下來。
薛玉潤一驚,下意識地一縮手,不小心将懸在桌案邊緣的避火圖帶到了地上。
“姑娘?”珑纏的聲音在外間響起。
薛玉潤想都沒想,抄起避火圖和惹禍的芝麻,飛快地回到了拔步床內。
把芝麻放到西瓜的身邊,把避火圖塞進箱籠裏,薛玉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床,拽着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腦袋,做賊心虛地道:“我睡着了!”
睡得好好的西瓜被從天而降的芝麻砸中,茫然地蹬起小短腿,翻身站了起來,委屈地:“嗷嗚”了一聲。
珑纏:“……”
不過,薛玉潤倒到床上之後,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她覺得自己還沒睡多久呢,就被錢宜淑叫醒了。
“嫂嫂……”薛玉潤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喚道。
錢宜淑應了一聲,輕咳道:“昨兒的避火圖,你看了嗎?”
薛玉潤倏地就精神了。
她正襟危坐,嚴肅地點了點頭,活像自己完成了什麽大事似的。
錢宜淑紅着臉,胡亂地道:“那就好。”說完,趕緊轉移話題:“快起來吃點東西,除了早膳,你今兒一整日都沒法吃別的,可有得忙了。”
薛玉潤看了眼外頭的天色。
天還沒亮,依舊昏昏沉沉,只不過,沒過多久,檐下便依次燃起了燈火。
漸漸的,天際浮光,人來人往,熱鬧不絕。
薛玉潤用過早膳,梳洗完畢,坐在玲珑苑裏,任憑錢大夫人“折騰”。
錢大夫人是全福人,先替薛玉潤淨面。
薛玉潤萬萬沒想到,淨面還有點兒疼,她面上雲淡風輕,心裏呲牙咧嘴。
錢宜淑也是經歷過這一遭的,站在一旁心疼地安慰道:“一會兒就不疼了。”
錢大夫人瞪了她一眼:“童言無忌,大吉大利。”
錢宜淑一噎,知道她母親介意到連“疼”這個詞兒都不許說,趕緊跺了三下腳:“大吉大利。”
錢大夫人這才滿意地對薛玉潤道:“你是新嫁娘,都要經歷這一遭的。淨了面,才更好上妝。”
薛玉潤總算能端坐在銅鏡前,聞言看了眼長長的幾案上排開的各色胭脂水粉,感慨萬千地道:“……難怪嫂嫂天不亮就要把我從被窩裏提溜出來呢。要用上這麽多胭脂水粉,還不知道得裝扮到何時去。”
錢宜淑抿唇一笑:“看過你的鳳袍和鳳冠,就知道為何要用上這麽多胭脂水粉了。”
行大征禮,也即民間的納征時,宮中就送來了鳳袍與鳳冠,一直敬供薛家堂前。
說話間,薛玉潤的叔母、從邊關趕回都城參加大婚的薛二夫人,就領人端着鳳袍與鳳冠走了進來。
绾圓髻,着盛妝。
先施膏澤,珠粉覆面。胭脂淡抹桃花色,螺黛濃勾遠山眉。
朱唇點绛,額貼花黃。頸垂八寶連珠鏈,耳墜紅玉由金鑲。
待她披鳳袍,撩開換鳳袍時垂下的帷幔,俏生生立在衆人的面前,房中倏爾一靜。
此時,房中聚集着替她添妝的親眷長輩。除了錢大夫人、錢筱和錢宜淑外,薛二夫人和她的大姨母、大舅母和二舅母,也都從定北趕了過來。小一輩的小娘子們,都聚集在外間,要等薛玉潤成妝之後,才能相見。
一時間,房中人誰也沒有說話,直到薛二夫人輕輕地慨嘆道:“我們湯圓兒,已經長這般大了。”
薛玉潤的大姨母,死死地咬着牙關,終于忍不住紅着眼眶,轉過身去。過了會兒,才轉過身來,笑道:“是啊,我們湯圓兒出落得跟她阿娘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薛玉潤聽罷大姨母的話,眨了眨眼,道:“那嫂嫂哄我呢,她一直說我是挑阿娘和阿爹最好看的地方長的。”
她這話一出,衆人都笑了起來。
大姨母笑嗔道:“可不是麽?要真細論,得說是集二人所長。”
“可見我沒說錯。”錢宜淑也笑接道:“幸好一會兒接金冊金寶,無需蓋上紅蓋頭,定可以讓你的兄弟姐妹們,好生驕傲一會兒。”
雖然按民間的規矩,當由新郎官親迎新娘子。但皇上貴為天子,大婚并不“親迎”,而是派遣朝臣為使節來迎皇後,稱為“奉迎”。
因此,在冊立禮時,薛玉潤接皇後的金冊金寶,并不需要搭上紅蓋頭。
然而,錢宜淑話音方落,德誠就恭恭敬敬地在外禀告道:“陛下親迎,請姑娘簪冠後搭紅蓋。”
衆人大震。
過了好半晌,外間的小娘子們沒忍住,傳出竊竊私語聲:“陛下居然親自來迎,不是該派使臣嗎……”
“這合規矩嗎?”薛玉潤的大姨母和兩位舅母久居定北,面面相觑,最為茫然。
而錢家人和薛家人對視一眼,皆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
這自然不合祖宗規矩。
薛玉潤垂眸,雙頰露出了小小的梨渦。
可是,合楚正則待她的規矩。
跪在自家的府門後恭迎聖駕的衆位大臣,心裏也在嘀咕同樣的話。
如此聖寵,這合規矩嗎?
可他們無人敢吱聲。
只能在太監高聲唱喝的:“跪聖安——”中,叩首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連而起的萬歲聲,也是街道上除了中和韶樂外,唯一高揚的聲音。
帝後大婚的當日,薛府熱鬧,但街道上卻十分肅靜。
與尋常人家的小娘子出嫁時求百家熱鬧不同,皇後出嫁的一路,街道肅清。沿街商販、人家均大門緊閉,不得出入。就算朝臣,也只能跪在大門後。只在高臺設六十六座老叟席,請德高望重的成對白首老人觀禮。
天不亮時,街道上每隔三步,就有一名南衙府衛,或持戟或佩刀。他們胸口亦披紅花,戟柄和刀柄上纏紅帶,以沖淡刀戟的殺伐之氣。
不過,在前兩日皇後嫁妝入皇宮時,街巷上已經大大地熱鬧過一番。百姓不能出府,但可以開窗。前兩天,熙春樓臨街的雅間烏泱泱的擠了一堆人,盯着樓下長街送嫁妝的隊伍。
二百零八擡沉甸甸的紅木箱,足足分了兩日才送完。禮樂一路相随,跟着送嫁妝的隊伍緩緩地朝皇宮行進。
據說,前頭的嫁妝擡進皇後的長秋宮時,後頭的嫁妝還在薛家沒擡出來呢。
是故,大婚當日,雖然不能開窗、開門,但衆人還是早早地起身,豎着耳朵聽街上的熱鬧。
跪在高臺上的老叟們,不敢直視聖顏,但在跪下時匆匆的一瞥,也足夠驚鴻——
今日,從薛府起,連通皇宮正中的太和門,以及東南西北四大門的街道,都鋪上了紅色織錦的絨毯。不論商戶還是住家,門口都挂上了成對的寫着“福”字的紅燈籠,一眼望去,宛若替青磚白瓦披上一條朱紅的披帛。
數百人的儀仗,有條不紊地沿着這條朱紅的披帛,從太和門走來。
鳳辇由十六人擡護,重翟羽蓋,帷幔紅錦,八鸾在衡。其後八人擡着盛放金冊金寶的龍亭,紅蓋黃帷,四角懸珠佩。鳳辇龍亭之外,金甲衛煌煌赫赫,亦步亦趨地相護。禮官執器樂,随行随奏端莊雍和的中和韶樂。
但這一切,都不如騎着駿馬的為首之人耀眼。
——他端方挺拔,容為天工巧琢,氣度遠闊,儀為松風所育。望而可知,天下唯他堪着這件明黃色的龍袍。
這一件龍袍又與其他龍袍不同。除前胸、後背、兩肩的正龍,以金線繡成,并輔以銀線和緝線外,餘下的龍紋,皆是以朱線勾勒的龍鳳同合團紋,與七色繡成的各色吉祥紋樣和十二章紋相輝映,顯露出獨屬大婚的喜色。
待楚正則入薛府,走到薛玉潤面前,衆人才恍然意識到,他所着的龍袍,與薛玉潤的鳳袍,恰是天生的一對。
薛玉潤的鳳袍,以明黃色的素綢為裏,大紅色綢緞為面,前胸、後背、兩肩,均以彩線繡鳳紋。餘下各處,皆是金線勾勒出龍鳳同合紋八團,同列十二章,遍飾紅雙喜等吉祥紋飾。
日光流轉,風華萬千。
只可惜薛玉潤蓋着紅蓋頭,衆人并瞧不見她的朱顏玉貌。
薛玉潤也有點兒遺憾自己蓋着紅蓋頭,被侍儀女官攙扶着,不知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麽。
直到一只清隽的手,伸到了她的紅蓋頭下。
指骨分明,她再熟悉不過。
薛玉潤的心跳得極快,明明只是半年多未見,卻仿佛已過了不知多少個三秋。
她輕咬嘴唇,将手将手放到楚正則的手上,然後,被倏地握緊。
這一瞬,薛玉潤忽地安下了心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篤念倫紀,茲者聖祖母昭聖太皇太後遴選賢淑,俾佐朕躬。薛丞相之孫女薛玉潤,世德鐘祥、柔嘉維則、貞靜持躬,應正位中宮,母儀于萬國……”
在禮官宣讀立後诏書時,楚正則始終緊握着薛玉潤的手。
直到禮官宣讀完畢,他亦不用宮令女官來引導薛玉潤,而是親自牽着薛玉潤的手,一步一步,走到放着金冊金寶的冊案寶案前。
薛玉潤站定之後,便知接下來是她要獨自行三跪三拜之禮。她反過來輕輕地捏了一下楚正則的手,楚正則這才松開手。
侍儀女官扶着薛玉潤,三跪三拜。
三跪三拜之後,薛玉潤肅肅而立。
從此時起,她便是皇後金冊金寶的主人。
“恭請皇後入鳳辇!”
随着禮官一聲唱喝,衆人齊齊跪迎,唱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楚正則重新握住了薛玉潤的手。
他牽着她,步履緩而有力,附耳的聲音,輕卻擲地有聲。
“來,湯圓兒,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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