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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甄選驸馬的理由, 楚正則于勤政殿,召見雲遠轍。
雲遠轍高呼萬歲時,楚正則放下他的《河防要義》, 道了一句“平身”。
等雲遠轍站起身來, 楚正則溫和地問道:“愛卿的《河防要義》言之有物,朕心甚慰, 欲令愛卿一展所長。只是, 聖人言, 先成家而後立業。愛卿年過弱冠,可有婚配?”
“多謝陛下厚愛。”雲遠轍恭敬地答道:“回陛下,臣已有婚配, 為糟糠之約。”
楚正則聞言,掃了他一眼, 淡聲問道:“哦?”
皇上穿着玄端服, 玄衣青邊, 團龍抱珠。不似明黃色的龍袍那般輝耀, 卻沉穩如樸石山岳, 牢不可撼。
盡管皇上沒有明言是為淑真長公主擇婿,但雲遠轍心知肚明。
要拒絕當驸馬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所以,雲遠轍解釋得很詳細:“臣萬不敢欺瞞陛下。家母曾收養表姐之女, 名喚雲枝。名義上,她是臣的妹妹, 實則,是臣未過門的妻子。家母眼盲久病, 臣身無長物, 抄書尚不夠家母的藥錢, 全靠枝娘補貼家用。”
除了雲枝是雲遠轍未過門的妻子這件事外,其他事,早在學子趕赴熙春樓鬧事時,薛彥揚就查得一清二楚,上奏給了楚正則。
只不過,當時雲遠轍不過是一名貢士,還不值得楚正則投下多少關注的目光。
而此時,楚正則聲音一沉:“既是糟糠之妻,你過鄉試後,為何不替她脫樂籍?”
科舉分童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五級,考過鄉試之後,就是擁有做官資格的“舉人”。而當上了舉人,賦稅徭役皆免,朝廷供給衣食,不必再為生計憂愁。
雲遠轍不敢站着答話,立刻跪了下來:“回陛下,非臣所不願,而是群狼環伺,臣不敢為之。”
楚正則看着雲遠轍。
勤政殿內,除卻德忠這樣的心腹,只有他們君臣二人。
光可鑒人的白玉石板,映照出雲遠轍的身影。
跪着,脊背倒是還挺得直。
楚正則唇角勾了勾,爾後又恢複平直,聲調沉穩:“你是禾州的士子?”
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勤政殿內,仿若天外之聲,沉沉地向雲遠轍壓來。
這一問來得突然,偏皇上語調平穩,讓原本寄希望于皇上會對“群狼環伺”四個字有所起伏的雲遠轍,完全無法把握皇上的态度,他謹慎地答道:“回陛下,臣是禾州麥青縣人士。”
“你既是麥青縣人士,就該知道。許工部尚書歷任麥青縣縣令、禾豐郡郡守、禾州知州,令禾州百姓安居樂業,朝野交口稱贊。”楚正則的聲音又沉了幾分:“你卻說禾州群狼環伺?”
皇上的這一問裏明明沒有太多的情緒,卻聽得雲遠轍後背冷汗淋漓。
九五至尊的威迫,無需橫刀而立的侍衛,無需拍案而起的驚堂木。僅僅這一問,已經讓雲遠轍心中沉甸甸地壓上了一塊巨石。
但此時是最好的機會。
他知道,盡管許工部尚書革職留任,但吏部一直沒有讓他返回任上。而且,許家對外說,許工部尚書突病,許大少爺侍疾。可是,許門下令也閉門不出。
與此同時,許太後替淑真長公主廣招驸馬,顯然沒有讓淑真長公主下嫁許家的意思。
許家,一定有亂。
他究竟,要不要抓住這個機會……
猶疑在雲遠轍腦海中一閃而過,然後,他就聽上首又傳來皇上的問話:“可有明證?”
這四個字,讓雲遠轍心底的巨石倏地落了地。
“臣,不,是臣妻枝娘,可以為證。”雲遠轍五體投地,一五一十地道:“枝娘本名阮枝,是許工部尚書任禾豐郡郡守時,盧郡丞的外孫女。”
“十三年前,先帝泰禮四年時,許工部尚書任禾豐郡郡守,大暴雨沖毀禾豐郡下轄的堤岸。禾豐郡上報,說此為人力難抗的天災。先帝仁慈,并未處罰禾豐郡官吏,而是撥款赈災。此後四年,禾州年年上報大雨沖堤,問朝廷要了四次赈災銀。”
楚正則眸中的厲色一閃而過。
泰禮五年,先帝染病,一年之後一病不起,當然無力再管禾州的事。此後他年幼登基,那時國庫豐盈,薛老丞相将絕大多數精力放在确保他平安繼位上,恐怕也無暇顧及。
“陛下明鑒。泰禮四年時暴雨毀堤之後修建的堤壩,根本就是紙糊的。許工部尚書欺瞞朝廷,為貪墨赈災銀,甚至故意任堤壩失修。泰禮六年,水壩年久失修,暴雨直接沖毀了下游的當春縣,十室九空。”
泰禮六年,就是先帝駕崩之年。
楚正則聲調更沉:“此事,未見邸報。”
“臣萬不敢欺瞞陛下。”雲遠轍叩首,聲音微顫:“臣的父親,正是在那時去當春縣訪友,不慎葬身魚腹。”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執着于治水之道。
楚正則緊抿着唇,低聲嘆道:“節哀。”
從皇上口中聽到這兩個字,雲遠轍幾乎想要向他将心底的悲憤和苦楚和盤托出。
盡管百般壓抑,雲遠轍還是懇切地道:“多謝陛下。如今天日昭昭,臣的父親也可瞑目。”
“臣的明證,來自盧郡丞。盧郡丞本是許工部尚書的心腹,他的女兒,枝娘的母親……”雲遠轍頓了頓,繼續道:“被許工部尚書看中,成了外室。”
雲枝本姓阮,再加上她早過及笄之年,所以,她的母親盧娘子,在成為許大老爺的外室之前,肯定早就嫁人了。
否則,許家妾氏那麽多,何必養一個外室。
楚正則心中厭惡,面上絲毫不顯,沉聲問道:“是何明證?”
“是一本私賬。”雲遠轍回道:“當春縣,正是盧郡丞的家鄉。因為當春縣被毀,盧郡丞才幡然醒悟,偷描了一本詳述赈災銀去向的私賬。并且以訪親為由,實則将盧娘子和枝娘,以及那本私賬,一并送到了臣的家中,并制造了盧娘子和枝娘遇匪人亡的假象。”
“但是,賬本上的人名用的是代稱,情勢匆忙,臣等并不知道,這些代稱指的是誰。後來,盧郡丞暴斃身亡,臣無能,只能解出其中一二。”
“只不過,盧娘子擅曲,許工部尚書常命盧娘子唱戲陪客,盧娘子暗中讓使女畫下了所有聽戲之人的畫像。因此,盧娘子故去後,枝娘才會入樂籍,登臺唱戲,好對照畫像。”
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盡可能多地見到那些達官貴人,對照畫像,記住是哪些人。但是,等雲遠轍考中舉人之後,禾州官府對他必然會多加關注。如此一來,他就不敢輕舉妄動,替雲枝脫籍。
許家的人,并不知道他,卻未必不會記得阮枝。
好在那時候阮枝還不出名,沒有達官貴人叫她脫下戲裝去相陪。
“但臣發現,禾州一直有人在暗中搜查當春縣幸存者,以及當初修建堤壩之人的親眷。所以,臣等一直小心防範,以免枝娘被人認出來。直到入都城,見都城老有所依、幼有所依,見陛下文韬武略,治下海晏河清,臣等這才敢吐露真言。”雲遠轍真心實意地誇了皇上兩句。
自然,實際上他們未入都城,阮枝就已經有了點名聲——畢竟,都城安居大不易,不拿出真本事,雲音班實在無法在此立足。
但是,皇上也的确強悍。
登高節大放異彩、老叟宴衆口交贊、借淑柔長公主驸馬一事把控吏部、利用中山郡王世子一事對中山王府有收有放、親自主持殿試……一個尚未親政的少年帝王,能在四大輔臣之間行事游刃有餘,足見手腕。
“而枝娘一露真容,果然就被人盯上了。想必是他們截獲的當春縣幸存者的書信中,提到了枝娘。只不過,枝娘随戲班雲游四方,行蹤不定。而且又極為小心謹慎,他們這才要偷枝娘的書信,好摸查其他的幸存者。”
雲遠轍又道:“若非皇後娘娘明斷是非,出手相助,臣此時也無能得見天顏。”
神色沉郁的楚正則,看了雲遠轍一眼:“皇後仁慈。”
“皇上敦仁愛衆,皇後仁善慈義。而天道昭彰,昭楚可興。”雲遠轍知道衆人都以為他今日是來當驸馬的,所以把最緊要的東西,都帶了出來:“賬冊與畫卷,敬呈陛下,臣斷無一句虛言,請陛下明鑒!”
楚正則看着賬冊和畫卷。
晨光透過窗棱,在白玉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塵埃起伏,勤政殿宏闊而明亮,襯得雲遠轍手上的賬冊和畫卷,渺小而陳舊。
——卻承載着,雲破日出的湛湛天光。
楚正則颔首,道:“雲愛卿,你的這份壽禮,朕收下了。”
泰守十年,十一月初,民女雲枝敲響登聞鼓,狀告許工部尚書侵吞赈災款、玩忽職守、擅殺百姓、強搶民女等十數項大罪。
滿朝嘩然。
許大夫人在南華門外長跪不起。
在她跪求之時,薛玉潤正坐在許太後的對面,看着許太後紙一樣慘白的臉,輕聲安慰道:“母後,您是陛下至親至近的母親,陛下必然會顧慮您的體面。”
“湯圓兒,陛下……陛下……”許太後緊緊地攥着薛玉潤的手:“你去勸陛下,勸勸陛下好不好?哀家不見許家人,不替許家人求情,可是、可是我們許家,總要留一條血脈,總要留一條血脈吧?”
“好。”薛玉潤反手握着她的手,認真地道:“母後,您盡心盡力地撫育陛下,陛下為了您才不辦萬壽宴。若是陛下當真要對許家趕盡殺絕,中山王府就已經退婚了。陛下也不會厚賞含嬌,要求宗人府務必仔細挑選驸馬。”
“而且,您此時不見許大夫人,陛下必定知道您與他是一條心。雖則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但例如許家二房,總有情有可原的人。”薛玉潤溫聲似水:“母後,您別擔心,且讓陛下放手去處置吧。”
許太後神容疲憊而哀戚,忙不疊地點頭:“是是是,哀家跟陛下是一條心,哀家不見、不見……”
薛玉潤一直陪着許太後,直到她喝過安神湯,好不容易沉沉地睡去。
楚含嬌也始終守在許太後的身邊,只是一言不發,原本驕縱的人,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薛玉潤起身要走的時候,楚含嬌坐在床邊,低低地道:“多謝。”
楚含嬌沒有擡頭看薛玉潤,薛玉潤将手搭在楚含嬌的肩膀上:“殿下,你是陛下唯一的妹妹。管他是誰家天崩地裂,這都是無可更改的事實。”
薛玉潤頓了頓,輕聲道:“也是我的姐妹。”
若是平時,楚含嬌早就咋咋呼呼地嫌棄她了。可此時,楚含嬌什麽話也沒說出來,低着頭,發出了輕聲的啜泣。
薛玉潤給她遞了塊帕子,避開了她哭的模樣。
待走出許太後宮中,薛玉潤一眼就看到了宮道上,站在明暗交錯處的楚正則。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好像風霜都要侵染他的眉目。他的神色晦暗,宮侍手中的宮燈,也照不透他眸中的幽色。
薛玉潤走到他的面前,楚正則深看着她,沒有開口。
薛玉潤伸出手去,牽着他冷冰冰的手。
“來,皇帝哥哥,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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