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花鑫蟄伏在黑暗中,等着那四個男人急匆匆地下了樓。他沒有走, 進了隔壁的房間, 站在窗口的位置上觀察下面。

四個男人并沒有返回案發現場的所在樓, 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大約過了兩分鐘左右, 案發現場的樓內又出來五六個人。花鑫一眼看到走在最中間的錢毅!

錢毅和他的人都是同一個打扮, 黑色的連帽羽絨服,帽子遮住臉,幾乎都一個樣子。即便被人看到了, 也認不出誰是誰。

花鑫回到牆後, 拿出電子表,上面顯示的時間是00:50。

錢毅等人走得是A區另外一個出口, 既不是正門也不是花鑫他們來的時候走得側門。花鑫顧不上跟蹤錢毅, 事實上, 現在跟蹤他也沒什麽意義。

重點是:案發現場。

溫煦躲在一堵牆的後面,不敢探頭去看。方才錢毅等人離開的時候, 他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捂着嘴,緊張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現在被風一吹, 随時又打噴嚏的可能性。溫煦擔心被發現,更不敢靠的太近。即便如此,他還是能聽見楊俊和程雙林之間的對話。

七樓的某個公寓內,楊俊跪在地上, 緊拉着程雙林的手。後者半靠着牆,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

“林子……”楊俊哭着, 緊緊抓着程雙林的手泣不成聲,“對不起林子,是我害了你。”

楊俊的話聽起來雖然跟自己的分析很相近,但是溫煦卻沒有半分開心的感覺。

不知道程雙林說了什麽,楊俊哭得更大聲了:“為什麽會這樣!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麽,到底做錯了什麽啊!?”

溫煦豎起耳朵集中注意力去聽上面的聲音,怎奈程雙林的聲音太弱,他什麽都聽不到,只能聽見楊俊不甘心的說:“林子,你別死,求你了林子。你死了我怎麽辦啊?你爸媽還有文文怎麽辦啊?我把文文讓給你,我退出,我走,林子,你別死啊。”

聽不到程雙林說什麽,溫煦簡直要抓狂了,幹脆冒險走了出來,蹑手蹑腳地上了七樓。

他剛走到七樓,馬上躲在牆後,蹲下去觀察裏面的情況。怎奈,因為角度問題看不到裏面兩個人的。幸好,聲音可以聽得更清楚些。

楊俊低着頭,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程雙林的衣角上:“林子,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照顧我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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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煦的心猛地緊了緊。楊俊的哭聲聽起來是那麽悲傷。

程雙林吃力地夠了勾手指,勾住了楊俊的手:“大俊,我騙了錢毅,他拿不到貨……你快走,別讓他再,再抓住你。”

此刻,溫煦心如擊鼓。程雙林騙了錢毅?如果是真的,後續發展完全不一樣了啊。

但是,程雙林是怎麽做到的?一向老奸巨猾的錢毅居然被一個小子騙了?

溫煦鎮定下來,等着聽楊俊如何回應程雙林。

“我不走。”楊俊完全沒在意這件事,固執地說,“我哪都不去,就在這裏陪着你。”

程雙林的眼睛已經沒有了光彩,眼簾漸漸垂下:“大俊,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對不起,對不起。”楊俊跪在他的身邊,低下頭哭說着,沒說一次對不起,頭就低了一些,最後,頭已經抵在了程雙林的身上。

“大俊,大俊……”

“林子,林子啊!”

昏暗的空間裏,飄蕩着楊俊拼命壓抑着的悲哭聲。斷斷續續,散落在每一個冰冷的角落。

溫煦的頭轉了回來,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01:00。

程雙林死了。

再過五分鐘,就是廖文文的報警時間。她為什麽不早點報警?為什麽不早點來!

溫煦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沖動,提醒自己:你只是一個旁觀者。

這時候,裏面又傳來了聲音。

楊俊好像在找什麽東西,壓抑的哭聲,細碎的謾罵聲……

這聲音只持續了兩分鐘,整個空間又安靜了下來,連壓抑的哭聲都消失了。

随後,便是拖沓的腳步朝着外面而來。溫煦幾乎手腳并用地爬開,躲到隔壁的公寓裏。還沒等他穩定下來,楊俊已經走到廊間,溫煦稍微偏一點頭,看到楊俊朝着樓梯而去,左手垂在身側,

咦?他的手怎麽會這樣?

楊俊朝樓上走的腳步緩而不斷,如果不是耳聽到方才的對話,一定會被這腳步聲吓的心驚膽戰。

楊俊上了八樓,沒再往上走。溫煦猶豫了片刻,還是先去看了程雙林。

程雙林的屍體靠着牆,頭頂上方是正正方方的窗口,夜空之外,幾朵灰蒙蒙的雲半掩殘月,月光稀疏地傾灑進來,落在屍體的腳邊,将黑暗與光亮切割的界限分明。呼嘯而來的風掠過他的頭頂,吹過廳堂而去。

溫煦緊緊地閉上眼睛,這是處于本能的反抗,良善之心拒絕接受悲慘而又冰冷的畫面。然而,這一幕卻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中。

睜開眼,溫煦——他這樣對自己說。

睜眼,沒有任何變化,溫煦咬咬牙走了進去,走到程雙林的屍體旁,從頭到腳仔細觀察。

程雙林的臉上有傷。結案報告也有寫:楊俊與程雙林有打鬥行為,倆人的臉部都留有不同程度的傷勢。

溫煦小心翼翼地用T恤墊着手,拿起了程雙林的一雙手。好奇怪,跟楊俊一樣,這是什麽痕跡呢?

時間緊迫容不得溫煦多想,只能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

拍完照,溫煦仔仔細細摸過很在意的位置。程雙林的手背上有寬八厘米左右的空白,橫穿整個手背,這個範圍內什麽都沒有,沒有血跡、沒有髒污、也沒有傷口。摸起來還有點黏黏的。

猛然間,溫煦想起走到五樓的時候,鞋底踩到一塊黏糊糊的東西,當時沒在意,在臺階上蹭掉了。

試試看吧,也許能發現點什麽。溫煦離開七樓,回到五樓的樓梯上,一點一點地在地上尋找,很快,找到了被他蹭掉的那塊黏糊糊的東西。

黑色的卷成了一團的東西,對溫煦來說再熟悉不過。

時間所剩不多。現在,他應該馬上去八樓看楊俊的情況。但是,溫煦再一次看了時間:01:10。

死亡報告上說楊俊的死亡時間是02:00,但是,上一次回來的時候,楊俊的跳樓時間明明是01:30。

老板說,時間軸不會出錯,法醫也不會出錯。如果一點半從八樓跳下來,也不可能兩點整死亡。八樓啊,周圍還沒有任何急救措施,怎麽可能拖延半小時。

老板說得對,不管是哪個環節都沒出錯。其實,這就是隐藏在案件中真正的錯變點!

溫煦在極度緊迫的時候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竟然不去八樓觀察楊俊的情況,而是輕輕地下了樓。

到了外面,溫煦才敢放開腳步朝着正門跑去。

而花鑫正在與他相反的方向站着,因為已經看到了站在窗口的楊俊。花鑫的手裏拿着表,眼睛緊盯着對面樓內的影子。

如果楊俊跳樓的時間當真是01:30,說明這就是錯變點。真正需要修正的細節,隐藏在01:30——02:00之間。

放下花鑫不提,溫煦一路跑到A區的正門,時間是:01:16。

廖文文已經報警了,如同第一次看到的那樣,她站在大門口,焦急地等着警察。但是,溫煦總覺得那裏很別扭。

01:19,聽到了警笛聲,與第一次分秒不差。

01:20,警車停在大門口,與第一次分秒不差。

警察下了車警察跟廖文文碰頭,朝着工地深處走去,溫煦計算好時間位置,提早隐藏好,這樣才能聽見他們究竟說了什麽。上一次只聽到 “不知道在哪裏”、“很擔心”、這一類的話。

廖文文和一名警察走在最前面,溫煦看不到他們的臉,只能用心去聽。

廖文文:“十一點半我給男朋友打電話,他就不接了。只知道他們在這裏,具體位置不知道在哪裏。”

警察:“你怎麽知道人在這邊?”

不是吧!?溫煦乍一聽這個警察的聲音,整個人都懵逼了。要不要這麽湊巧?為什麽是杜忠波啊!?

跟廖文文對話的人就是杜忠波,他的神色冷肅,上下打量着廖文文,廖文文說道:“我的手機和我男朋友是同一款,我們用同一個郵箱注冊,是可以相互關聯的。他在哪裏,我的手機上看到。但是具體位置不知道啊。”

杜忠波對身後同事說:“你們先往前搜索。”随後,朝着廖文文伸手:“把你手機給我,你跟着我同事去。”

等等,手機?溫煦又想到了什麽,猛地回頭看着身後的正門方向。

要命啊,沒時間了。不管了,愛咋地咋地吧!

溫煦調頭,貓着腰朝着正門的方向去。

與此同時,花鑫看到對面樓裏的楊俊還站在窗口,像是一尊雕塑一動不動。

——

“別說話。”走着走着的杜忠波忽然停了下來,低聲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說話。”

某個警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聲說:“老杜,你聽見什麽了?”

杜忠波原地轉了一個圈,眼神犀利:“好像有腳步聲。”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觀察四周,圍繞着他們的都是死一般安靜。

“可能是我聽錯了,找人。”杜忠波說。

溫煦趴在一堆垃圾中間,險些就被發現了。他捂着嘴,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時間:01:28。

杜忠波呼出一口哈氣,将手裏的電筒對準了地面,同事說道:“請求支援吧,這裏範圍太大,不好找。”

杜忠波嗯了一聲,繼續觀察地面的足跡。

趴在垃圾堆裏的溫煦急的要死,眼看着就沒多少時間了!

不算前面帶着廖文文先去找人的那幾個警察,跟杜忠波留在外面的還有三個人。他們循着地上的足跡漸漸散開,很快又朝着同一個方向而去。

忽然,廖文文的驚呼聲傳來!

溫煦知道,廖文文等人發現了楊俊。

時間:01:29。

杜忠波等人也聽見了,急忙跑起來。

時間所剩無幾,溫煦一咬牙,起身跑出大門。跑到白色的車旁,雙腿發軟,猛地向前倒下去,手下意識地扶着車蓋。

緊跟着就是手掌與車蓋接觸時發出啪的一聲。

杜忠波猛地回身,手裏的電筒直直地照向大門口的方向,遠程手電光就像一把閃亮的刀刃,照到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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