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杜忠波的記憶中,上一次見到溫煦還是在快快快遞公司, 對這個看似很老實的年輕人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印象, 所以接到溫煦“自首”電話時, 非常的驚訝。
但是, 溫煦所講的情況太符合邏輯, 幾乎沒有漏洞。
只是“幾乎”而不是完全沒有漏洞。
幾次審訊下來,杜忠波在這個年輕人的臉上看不到嫌疑人該有的神情。
杜忠波見過審問多太多太多嫌疑人,這些人或痛哭流涕, 或悲觀絕望、或頑抗到底……
溫煦, 卻是坦然的讓他不止一次想,眼前這個年輕人有着強大的心理素質。
不管他們審問多少次, 改變多少種方法, 溫煦時鐘鎮定地說, 杜隊長,你也去我老家調查過了, 我奶奶的确是得了重病,那時候急需手術費,我一時沖動就打開了保險櫃。當時我根據王大哥平時的習慣找到壓在鍵盤下面的密碼紙條, 剩下的幾位數,是根據經理的性格猜出來的。并沒有人告訴我密碼。
杜忠波重新整合了資料以及線索,調查沒用三天時間,就鎖定了新的嫌疑人。正如三天前溫煦跟他說的那樣。
杜隊長, 你們說現金被盜是十一點到十一點半之間,可我打開保險櫃的時間是十二點到十二點十分。我絕對不會看錯時間, 因為那時候我最緊張的就是時間,那時候現金還在。那麽,向你們提供十一點到十一點半之間丢失現金的人就是在說謊。
請財務室的小劉到隊裏喝茶,茶只喝了半杯,該交代的他都交代了。到此,杜忠波還是不相信溫煦的一些說辭,可上司親自找到他,讓他放了溫煦,立刻結案。
第四天下午,杜忠波跟溫煦談了幾句話,都是跟案子無關的家常話。比方說,你的新工作怎麽樣了?奶奶的病情好點沒有?今後你打算怎麽辦?
真的都是些平常話,但是溫煦卻回答的格外小心。在他眼裏,杜忠波是個非常謹慎且多疑的人。
“有人來接你嗎?”杜忠波好心地問道。
溫煦心想:為了不惹火老板,來自首的時候把手機、錢包、業主卡等東西都存在機場了,他身上只有一百元錢。現在當然沒辦法聯系誰來接自己。再者說,他也沒那個膽子叫老板來接。
“我自己回去就行。”溫煦淡淡地笑着說。
“走吧,我送你。”杜忠波已經站起身來,“別跟我客氣,這是人民公仆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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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帽子太高了,接不住啊。
溫煦讪讪地笑了笑,“那個,不麻煩杜隊長了,我自己走就行。”
“不麻煩不麻煩,我很閑啊。”說着,不容分說地抓住溫煦的胳膊,很強勢地帶他走了出去。
溫煦見過霸道的,沒見過霸道的這麽理直氣壯的!
無奈之餘,溫煦跟着杜忠波離開了刑警隊辦公室,還沒到電梯,遇到曾經審問過他的老刑警,老刑警拍打着他的肩膀,狠狠誇贊了一番,說現在的社會上像他這樣誠實的年輕人不多了什麽的。
溫煦只能在心裏苦笑,還不知道等會見到老板會怎麽樣呢。
老刑警贊美他的話還沒說完,忽聽走廊那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三個人都下意識地看過去。
走廊盡頭的拐角處走出來四五個神色凝重的警察,在他們後面跟着一個穿着淺米色上衣,淡藍色牛仔褲的少年。這少年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短短的碎發,蒼白的臉色。
少年的出現就像一塊大石掉入平靜的湖面,激起水花無數,蕩起層層漣漪。
很快,警察和少年都走得近了,這時候溫煦才發現,為什麽那些警察的表情會很凝重。
少年垂在身側的兩只手上滿是鮮紅鮮紅的血。
杜忠波臉色一變,立刻抛下溫煦迎了上去。
少年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停下了腳步,仰頭看着疾步向自己走來的男人。
杜忠波站在少年面前,少年的眼神很茫然,他開口發出一點模糊的聲音,有些天然啞。
“我來自首。”少年說。
“你做了什麽?”
少年半垂下眼簾,啞啞地說:“我殺了我的父母。”
周圍的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唯有杜忠波的臉上沒什麽變化。他慢慢地蹲下去,觀察少年的被鮮血染紅的雙手,湊上去聞了聞……
“孩子,你叫什麽名字?”杜忠波問道。
“黎月夕。”
“你在哪裏殺了他們?”
“家裏。”
杜忠波站了起來,對身邊的下屬說:“通知法醫組和鑒證組,馬上出發。”
少年沒有任何态度,慢慢轉了身。杜忠波的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少年微微一怔,縮了縮雙肩。
杜忠波的腳步有些遲疑,回過頭去揚聲道:“溫煦,你自己回去吧。”
溫煦沒有回應杜忠波,他的注意全部都在少年的身上。
一分鐘前他還在想怎麽擺脫杜忠波,一分鐘後并沒因為杜忠波顧及不到自己而覺得慶幸。一個少年殺了父母,這種促成他擺脫杜忠波的原因,實在讓他高興不起來。
那少年看上去非常幹淨,衣服褲子包括臉上都是幹幹淨淨的。就像殺完了人,冷靜地換了一身衣服,又在血泊中讓自己的手染滿雙親的血液,然後離開家,獨自一人到警察局的大門口,對遇到的第一個警察說:我殺了我的父母。
想着這一幕,溫煦不知不覺地離開了警察局。
回家的路上,溫煦抽出了大部分心思考慮如何跟老板解釋,如果老板生氣了他該怎麽道歉。到了家門口,溫煦也不知道該說哪句話作為他道歉的開場白。
門鈴響了很久,也沒有人應聲,只是大門發出咔嗒的聲響,想來是老板在裏面打開了門。
溫煦硬着頭皮走進庭院,走進入室門。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開門的不是老板,而是小七。
小七的臉色很不好,看到溫煦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膽子也太大了。”
溫煦怏怏地低下頭:“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嗎?”小七怒道,“為什麽之前不跟我們商量一下?”
“對不起。”
“你去自首,想沒想過會影響你的考核成績?”
他點了點頭,都沒了說話的勇氣。
小七更生氣了,幹脆喊了出來:“知道會影響成績你還去!?你問過花鑫嗎?問過我嗎!?”
這一回,他連對不起都說不出口了。
“溫煦,這幾天花鑫為你的這點破事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你出了問題,他需要負責的。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這一點?”
溫煦沒想到花鑫會幾天都沒回家,在他的概念裏,花鑫應該坐在家裏生悶氣等着他回來好好罵一頓。現實與想象永遠不搭邊兒。
溫煦聞言忙問道:“老板人呢?”
“這時候想起來了?馬上跟我走。”小七似乎在可視對講裏看到溫煦的時候就換了鞋,說完話,推開溫煦直接走出房門。溫煦忙不疊地跟上去。
小七的車停在車庫裏,可見他一直在家裏等着。溫煦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縮在座位上,心裏七上八下的。
小七狠狠罵了他幾句,瞧他打了蔫兒的樣子,心裏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你太沖動了。”小七控制脾氣,說道,“你要是跟我們商量,誰還能攔着你?我們有很多辦法幫你搞清楚盜竊案真相,你卻選擇最笨最蠢的辦法。”
“我覺得,這是我自己的問題,不好找你們幫忙。”
“你傻啊你!”小七又被氣得夠嗆,不輕不重地抽了溫煦腦袋一巴掌,“我們跟警方一向是能避則避,不到迫不得已絕對不能接觸他們。每一次跟警察打交道,都要通知會裏的監管部。你連聲招呼都不打,花鑫接到監管部的通知才知道你去警察局,你這跟背後捅他一刀沒什麽區別!”
溫煦傻了,戰戰兢兢地說:“有,有這麽嚴重?”
“你會被剝奪入會資格的!你說嚴重不嚴重?”
溫煦嗫喏道:“其實……也沒什麽。”
“你說什麽!?”
溫煦嘀咕了一句“沒什麽”,引來小七驚詫的怒吼。
“溫煦,你再說一遍!”
溫煦被小七吓着了,趕緊解釋:“我自己真的沒什麽,就是擔心老板,我怕連累他。”
憤怒的小七咬牙切齒地說:“這麽多年了,他一直在找助手。找過很多人,有的膽子不夠大,有的智商不都高,有的太貪心。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卻鬧了這麽一出兒。這壓根就不是連累不連累的問題,你差點毀了花鑫多年來的計劃。”
“什麽計劃?從來沒聽他說過。”
小七瞪了溫煦一眼,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過頭繼續開車。溫煦也不好繼續追問下去,可是真的很好奇老板的計劃。
車子裏忽然不再争吵,安靜下來之後都有些不适應。特別是小七。
小七在花鑫家等了這麽多天,不是為了能在第一時間狠狠罵溫煦的。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們。
“我們要去總部,監管部的人會找你談話。不用緊張,實話實話,千萬不要說謊,那幫家夥一個個都像是測謊儀成精了,只要你有那麽一點心思都能被看出來。”
怎麽辦,好緊張!
溫煦的臉都白了,眼巴巴地看着小七,問道:“他們,跟我談什麽?我,我沒偷錢。”
小七真是被他氣樂了:“誰管你偷錢沒偷錢的事啊,他們要談的時其他事情。具體我也不知道,總之你就記住一個要點,說實話。其他的你都不用操心,花鑫會處理好一切。”
溫煦搓了搓憋悶的胸口——又給老板找麻煩了。
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車子終于停了下來。溫煦朝外面看了看,下意識地說:“這是灰雲山?”
“我們離主峰已經很遠了,這裏再往北走就是淩陽市。”小七并沒有下車,而是打開導航儀,在上面戳戳點點了幾下,很快導航儀界面變成了一個輸入框。小七輸入了一長串的數字和字母,輸入框閃了一下,又有了變化。
溫煦發現,導航儀變成了指紋儀,小七的手按上去,随後叮的一聲。小七不耐煩地抱怨着:“真麻煩。”随後,從座位下面拿出一個黑色的眼罩出來。
“幹啥?”溫煦不明所以地問。
小七說:“規矩,戴上。”
溫煦倒也沒說不樂意的話,很配合地戴好了眼罩。于是,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憑着感知去感受外界的一切。
車子再一次緩緩動了起來,最開始,溫煦還能意識到車子拐了兩個彎。再後來,他的感知混亂了,拐彎還是直行基本上都一個感覺。他索性不去想這些,穩定下來等着即将面對的一切問題。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車子才停下。小七下車後,繞到副駕駛那邊打開門,扶着溫煦下來。他說:“還不能摘下來,跟着我走。”
下了車的溫煦聞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還有屬于地下的陰冷氣息真切地黏在皮膚上面。心緊了緊——這是在地下。
失去了視覺,聽覺似乎在很短的時間裏發生了質的飛躍。他能聽的出走過了兩道電子門,走過一條很安靜的走廊,最後是進了電梯。
電梯向上運行,很快停了下來。随着叮的一聲響,電梯門打開了。
溫煦下意識地抓住小七攙扶着自己的手腕,沒等他走出一步,就聽前面傳來了聲音。
“溫煦。”
溫煦忽然覺得嗓子有些幹渴:“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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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