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溫煦忽然覺得嗓子有些緊,不安的低聲叫着:“老板……”

眼罩忽然被摘掉了, 溫煦半眯着眼适應突然而來的光明。狹窄的視線裏, 老板幹淨而又帥氣的臉上有幾分擔憂的表情, 因為消失的太快, 溫煦以為看錯了那雙深邃眼中的一點溫柔。

花鑫把眼罩丢給了小七, 神色如常地對溫煦擺擺手:“跟我來。”

終于見了面,第一句話是“跟我來”?他不生氣嗎?

因為沒有被責備,溫煦的心更加不安, 愣愣地站在原地。小七推了他一下, 他才趕忙走出電梯,眼睛緊盯着花鑫的背影, 無暇顧及周遭的情況。小七跟在後面, 看着溫煦亦步亦趨追趕花鑫, 卻總是比花鑫慢了一步。

小七快走幾步,擡手拍了拍溫煦的肩膀。溫煦的眼神從花鑫的背上轉回, 看到小七的臉上寫滿了安慰的善意。他勉強地笑了笑,想告訴小七,自己并不緊張。然而, 這話實在說不出口,因為他真的很緊張。

溫煦不知道等一會即将面對誰,或者是面對什麽。如果是最不好的結果,今後該怎麽辦?離開老板, 重新找份工作?還是說需要被關起來,度過所謂的“脫密期”之後, 才能重回社會?

其實,兩種結果溫煦并不覺得多糟糕,可是一想到離開那個家,他的心便慌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又去看走在前面的人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寬闊,好像可以遮擋所有的風風雨雨。

這一刻,溫煦才有些後悔四天前的一意孤行。

三個人在走廊裏拐了幾個彎,花鑫推開一扇深灰色的房門。溫煦跟着他走進房間,看到的是普通的擺設,只是沒有窗戶罷了。

房門悄無聲息地關好,花鑫才轉回身,定睛看着溫煦。

溫煦慚愧地低下頭,吶吶地說:“老板,對不起。”

花鑫哼笑了一聲,笑聲中并沒有半點氣惱的意思,他的雙手插在褲兜裏,微微歪着頭,說道:“很有主見,至少這一點值得稱贊。”

“老板,我……”

“好了,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花鑫打斷了溫煦的歉意,将旁邊的兩把椅子拉過來,示意他坐下,“溫煦,接下來的四個小時,你要自己去面對了。”

溫煦緊張的咽了咽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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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想太多,實話實說就可以。”花鑫輕松地安慰道,“但是,現在我需要提醒你兩點。首先,如果遇到你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問題,就說需要考慮考慮,不能說‘不知道’;其二,不用對他們太禮貌,在他們看來過于循規蹈矩的人并不适合在監理會工作。記住了嗎?”

溫煦用力地點着頭:“記住了。”

花鑫看了眼腕表:“差不多了,早開始就能早結束。走吧,我送你過去。”

其實,溫煦還想再坐幾分鐘,再跟花鑫說說話。可是花鑫提醒了他,早點開始就能早點結束。

花鑫起身打開房門,等着溫煦做好心理準備。溫煦深深地吸了口氣,猛地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大有豁出去的勁頭。

在這條走廊的最深處,有一扇雙開的亮銀色大門。門緊閉着,溫煦才看到這扇門,就覺得腿軟。

不過是幾十步的距離,溫煦好像走了幾百米一般長,等花鑫站在門前,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孤軍作戰了。

花鑫沒有急着敲門,而是轉身面對他,沉聲道:“我相信你一定沒問題。”

溫煦也想這麽認為,但是……

溫煦遲疑地說:“如果……”

“沒有如果。”花鑫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你相信我,就要有信心。在我這裏,沒有‘如果’。”

黝黑的眸子傳遞着不可動搖的堅定,好像本該就是如此,好像已經預見了結果。面對這樣一雙眼睛,溫煦看得癡了。

花鑫的眼睛因為微笑而眯起了一點點,他抓住溫煦的手臂,緊了緊,溫和地說:“兔子還在家等你,進去吧。”

不知道哪一句話是化腐朽為神奇的關鍵,溫煦卡在嗓子眼兒的心穩穩地落回了原位,看着花鑫敲響了亮銀色的門,看到有人打開門,冷漠地注視着自己。這一刻,溫煦竟然沒有半分緊張的感覺。

開門的人三十多歲,他看了眼溫煦,又轉頭對花鑫微微點頭,随後向裏面的人說:“部長,溫煦到了。”

溫煦聽見裏面有人說:“進來吧。”

踏進去的瞬間,溫煦飛快地握了一下花鑫的手。

待亮銀色的大門關閉,花鑫苦笑道:“怎麽這麽涼啊。”

與此同時。

杜忠波走過少年房間的門前,朝裏面瞥了一眼。

上午驚擾了刑警隊的少年黎月夕正站在裏面答警察的問題,他的神情很冷淡,說話的聲音也很輕。

杜忠波看了一會兒,就被下屬叫走了。

主卧室內,少年的父親躺在地上,身上的傷口數不過來;他的妻子趴在他的身上,傷口同樣數不過來。血幾乎流滿了這個只有八平米的小房間。法醫說。兩個人都是被亂刀砍死的,兇器就丢在了現場,是兩把打磨的很鋒利的菜刀。菜刀還是新的,很有可能是少年剛剛買的。

“我挺納悶的,老杜。”法醫低聲說道,“按照現場來看,行兇者的身上和臉上都該噴濺到死者的血液,但是那個孩子的衣服太幹淨了。”

杜忠波想了想,說:“你們繼續吧。”言罷,他轉身走向少年的房間。

黎月夕坐在整理的很幹淨的床上,房間裏的東西都像他一樣,非常的幹淨。相比父母所住的只有八平米的小房間,他的房間至少大上兩倍有餘。可見,他的父母很疼愛他。

杜忠波走近的時候,黎月夕擡頭看了他一眼,遂又低了頭,安靜下來。杜忠波站在下屬身邊,同樣安靜地看了黎月夕一眼。

下屬對杜忠波搖搖頭,很無奈地說:“這孩子什麽都說不清楚。”

杜忠波示意下屬起來,他坐在了少年的面前:“黎月夕,我是刑警隊隊長,杜忠波。你可以叫我杜隊長。“

黎月夕慢慢擡起頭,平靜地看着他:“杜叔叔。”

杜忠波苦笑一聲:“我有那麽老嗎?”

黎月夕好像猶豫了一下,又叫道:“杜隊長。”

“開玩笑的,你想叫什麽都行。”杜忠波随口說道,“按年齡算,我也是你叔叔輩的人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歲。”黎月夕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身份證,表明自己沒有說謊。乖巧的讓人心軟。

杜忠波忽然對眼前這個幹淨的少年産生了一絲恻隐之心,但是他很快将這種不該有的情緒抹掉,面色嚴正地說:“為什麽這麽做?”

黎月夕抿了抿嘴唇,過了半晌才開口:“你不會相信我的。”

“試試看吧,叔叔的接受能力還是很強的。”

聞言,黎月夕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警察。他的眼神很直白,杜忠波便對下屬說:“你出去。”

下屬搖搖頭,很挫敗地離開了房間,不過,沒有隊長的命令,他是不會關門的。黎月夕似乎不在意這一點,只是等着該走的人走出去,才把目光收回來。

杜忠波的聲音很低,他說:“告訴我吧,為什麽這麽做?”

黎月夕低着頭,經過取證後的手被洗幹淨了,十根手指細細的。他看着自己的手,看得非常專注。

“他們是怪物。”黎月夕如此說道。

杜忠波以為自己聽錯了:“是什麽?”

“怪物。”黎月夕擡起頭來直盯着對方的眼睛,語速很慢,就像擔心對方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麽一樣。

杜忠波蹙眉想了想:“你認為,他們不是你的父母嗎?”

黎月夕說:“他們是我的父母,也是怪物。”

難怪下屬說黎月夕什麽都說不清楚,這要是能清楚就見鬼了。杜忠波耐着性子,又問道:“他們傷害你了?”

黎月夕再一次搖頭:“他們對我很好,非常好。”

“那你為什麽覺得他們是怪物?”說完這句話後,發現黎月夕的臉上有了茫然的表情。

黎月夕沒有回答問題,身體慢慢向向右斜,避開面前的杜忠波看向狹小的客廳,眼睛一眨不眨,身體一動不動,就像被定格了一樣。

杜忠波也回了頭,看到的只有在外面“走格子”的下屬們。

大約過了幾秒鐘的時間,黎月夕才收回目光,做得端正些。他發出了一種模糊不清的聲音,像是在嘆氣,又像是在哽咽。

“我的父母死過了。”

又是一句古怪的話。

“黎月夕,能不能說得明白一點。‘死過了’是什麽意思?”杜忠波說話的時候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不那麽冷酷,“你不說清楚,我會以為他們以前就死過一次了。”

應該算是一句玩笑吧,黎月夕卻緊緊盯着他的眼睛,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

可能是少年的反應過于鎮定和理所當然,杜忠波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硬生生冒出一身的冷汗。

黎月夕緩緩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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