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見面之前,花鑫就想過, 大爺認為可疑的兩個線索并不重要, 因為大爺已經忘記了。現在想來, 的确不能稱之為可以“翻案”的根據。但, 對監理會調查員的他們來說, 這兩點足夠可疑了。

謝過了大爺,花鑫帶着溫煦離開茶館。回家的路上花鑫明确表示,該回到2016年9月 20日淩晨黎家案的案發時間。

這一路上, 溫煦按耐不住心裏的躁動, 躍躍欲試。

跳躍時間這種事不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花鑫需要準備不少東西,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打發溫煦去儲藏室找東西, 而是親自在裏面挑挑揀揀, 又裝出一個旅行包。

取出時間跳躍器設定好時間點,花鑫發現溫煦正在搓着手臂, 忍不住問道:“你幹嘛?”

“冷啊。”溫煦直言,“就跳躍這幾秒的時間,能冷死個人。”

“還沒适應嗎?”

溫煦撇撇嘴, 覺得這種事跟适應與否沒什麽關系。

閑話不敘,溫煦又體驗了一次冷死個人的過程後,從雨雪濛濛的中午跳躍到星月滿布的夜晚。

或許是因為只是幾天前的緣故,溫煦沒有什麽時間差上的微妙感, 只是為接下來的事頭疼。他看了眼腕表,9月20日淩晨04:15。

“四點十五?”溫煦自語道, “這麽說,黎家夫妻真正的死亡時間是五點十五。”

花鑫打量周圍的環境,好确定他們距離案發現場有多遠,順便回應溫煦:“我們只有九十分鐘的時間,到了五點四十五就會回去了。走吧,應該在前面。”

溫煦緊了緊肩上的背帶,跟上花鑫的腳步。

秋季的夜晚清涼飒爽,小區內安靜如常。昨日來此看到的東西并沒有變化,被花鑫偷走行駛記錄儀的車輛也還停在原地。

花鑫舉頭望向黎家的窗戶,說:“主案發現場還黑着燈,黎世翔夫妻應該還在睡覺。”

“接下來怎麽辦?”溫煦問道,“他們家五樓啊,你不能像上次那樣爬上去,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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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鑫聞言不禁莞爾:“當然不能,老板還是很惜命的。”

不能上去,怎麽安裝針孔攝像頭?不裝這玩意兒,怎麽知道裏面發生過什麽?

對此,花鑫很無奈地說:“因為案發現場情況的限制,我們不能進入。這種情況經常會有,你要清楚這一點。”

溫煦抿着嘴點着頭:“好吧,我很清楚了。我現在只想知道,你打算怎麽辦?”

“等。”

“等?”

花鑫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慢悠悠地朝着小區一側走去,在那裏,有一輛賣“炸雞、炸鱿魚、炸串”的貨車。

花鑫邊走邊說:“如果我們現在上樓,萬一被人發現就不好了。所以我們要等到案發時間才能上去。”

“不是吧?”溫煦驚訝了,“要等一個小時啊老板。”

花鑫把溫煦推到貨車與樓體的縫隙間,這個縫隙剛好可以容納一個成年人,花鑫說:“是你在這裏等一個小時。”

溫煦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就我一個人等?你幹啥去啊?”說完,眼睛半眯着,“難道,老板要去做些雞鳴狗盜之事?”

花鑫哭笑不得地問:“溫助理,你最近在看什麽書?”

溫煦嘿嘿一笑:“七俠五義。”

花鑫發現,他居然無言以對。最終,只能照着溫煦的腦袋扇一巴掌了事。

離開溫煦後,花鑫只是在小區裏轉了一圈,觀察是否有異常情況。小區本就不大,轉下來只用了十五分鐘左右,回到溫煦身邊的時候,還被助理懷疑是去找地方放水了。

花鑫也鑽進縫隙中,跟溫煦肩并肩坐在地上,閑聊了起來。

溫煦也是好奇,就問道:“老板,你說我現在要是去警察局,能看見自己嗎?”

花鑫想都不想地說:“能。”

“真的?”溫煦好像非常感興趣,“我跟自己見了面,會有什麽事發生?”

“什麽事都不會發生。”花鑫斜睨着他,“趁着這個時間,我給你科普一些知識吧。首先呢,我們不是空間跳躍,而是根據時間軸進行跳躍,所以,即便看到自己也不會發生任何事。因為,那是在時間軸上屬于過去的你。”

溫煦皺着眉頭,想了想,說:“我還是不明白。辦理廖文文案的時候,我們好幾次回到工地,都是同一個時間點,為什麽我沒有看到自己呢?”

“因為我們不屬于那段時間。”花鑫很有耐心地說,“時間軸記錄下正确的時間發展……這麽說吧,拿程雙林的死亡時間打比喻。他死亡的時間是:2013年12月12日,在正常的事件發展中2013年12月12日的工地沒有我們的存在,我們是從未來回到過去,所以,時間軸不會把我們的出現記錄下來,你也自然不會遇到自己。但是現在這個情況剛好相反,你存在警察局是時間軸正常的時間發展過程,而此時此地的你才是不正常的。”

這這這……太燒腦了吧?

溫煦一肚子疑問:“老板,既然時間軸不會把我們記錄在正确的事件發展上,為什麽我們可以改變歷史呢?”

“這就是監理會存在的意義。”花鑫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咬在嘴裏,忽然想起不能抽煙,只好拿在手裏擺弄起來,“時間軸到底是什麽,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誰都不知道。我們能确定的是時間抽在冥冥之中必須保證讓某些事物、某個人平順地發展下去,或者不能讓某些事發生,不能讓某些人活着。但是時間軸本身做不到這些,它只能以人為性的方式達到目的,于是呢,就有了時間軸監理會。”

溫煦明白花鑫的意思,只是明白的遠遠不及不明白的多。

“老板,時間軸幹涉的事件到底有什麽意義?就像化工廠,我們改變了歷史,化工廠沒有爆炸,然後呢?它做了什麽?改變了什麽?”

花鑫笑着聳聳肩:“誰知道呢?也許化工廠起作用是十幾二十年後,也許那時候我們都死了。對于時間來說,我們的存在只是一瞬而已。”

人的一生,盡是一瞬。

溫煦心有感觸,輕輕嘆息了一聲:“你這句話,等我老得快死那會兒,一定要跟你說一遍。”

花鑫忍不住笑了起來,揉了揉溫煦的腦袋:“想什麽呢?要死,我也會死在你前面。”

溫煦一愣,真誠地問:“我們會一直到老嗎?”

花鑫也愣住了,只是抿嘴笑了笑……

溫煦嘆息了一聲,說:“其實,年紀不是關鍵啊,萬一今晚我就殉職了呢?”

本來是一句玩笑話,花鑫的神情卻黯淡了下來,看向溫煦的眼神也有多了一抹憂傷。

“老板,問你個事呗?”溫煦越說越是有興趣,就像個好學的學生,問個不停,“如果我殉職了,監理會會給撫恤金嗎?”

花鑫則是哭笑不得地回答:“會,很多。”

“太好了!”溫煦完全沒有因為涉及到自己死亡的話題而覺得郁悶,反而興奮地說,“拿你記得,扣了我欠你的錢,剩下的都給我奶奶。”

花鑫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半晌,才說:“如果我死了,你再找個好個好搭檔。”

角落深處的縫隙裏,月光都無法映亮花鑫的臉,甚至連他的眼睛都看不清楚。黑暗中,溫煦忽然很讨厭這個話題,讨厭說起這個話題的自己。笨拙的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怏怏地低下頭,抓緊抱在懷裏的背包。

時隔多年後,獨自一人的溫煦回憶這一晚。悲涼的發現,除了他沒人知道花鑫說過死了之後的打算,就連時間軸都不能記錄下他們曾經的對話。

時間軸能做到的是改變過去,而不是預測未來。盡管,他們對于所處之地而言,來自于未來。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走吧。”花鑫結束了話題,起身順便拉了溫煦一把。

溫煦這才從郁悶的情緒中解脫出來,看了眼腕表,驚訝地發現,他們聊天的過程居然消耗了這麽多時間。現在,已經是05:00。

背上登山包,溫煦跟在花鑫身邊走到黎世翔家所在的樓內,小心翼翼地上了五樓,站在左手邊的房門前。門裏,有着黎世翔夫妻以及他們的獨子,黎月夕。

溫煦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辦啊?”

花鑫在登山包裏取出一個有成年人兩只手大小的儀器,儀器很重,顯示屏被啓動後,呈現出類似灰色的顏色。

“這個是熱源感應儀。”花鑫小聲地說,“可以感應到熱源體,穿透覆蓋範圍是兩百平米。”

溫煦眼睛一亮,立刻看向熱源感應儀的顯示屏。在花鑫的操作下,顯示屏出現了一些黑色線條。花鑫說:“這些線條是建築物的輪廓,能看出這裏是玄關,這裏是客廳……”

說着說着,花鑫忽然停了下來,眉頭緊蹙。

溫煦也意識到問題不對勁:“老板,為什麽沒有熱源體啊?”

穿透範圍兩百平米的熱源感應儀中,黎家公寓一個熱源體都沒有,這表示,公寓裏沒有人。

花鑫反應極快,他看了眼時間,便說:“現在是五點零六分,快走,黎家人很可能馬上就回來,不能碰面。”

對啊,屋裏沒人,說明黎家人都在外面,按照死亡時間算,他們有可能已經到了小區。

于是,二人忙不疊地跑下樓,又回到小吃車和樓體之間的縫隙中。還沒站穩,就見黎月夕騎着腳踏車到了樓門口。

黎月夕還是那個蒼白瘦弱的少年,他行色匆匆,甚至沒有鎖車就跑進了樓內。

花鑫說:“你在這裏等着,我過去看看。”言罷,從登山包裏取出一卷膠帶。

溫煦看着花鑫跑到腳踏車旁邊,用膠帶分別在前後兩個車胎上粘了一些東西下來。随後繼續檢查屬于黎月夕的腳踏車。

溫煦觀察周圍,很擔心黎家夫婦回來看到花鑫。他手裏還拿着熱源感應儀,幹脆舉起來,朝着遠處去感應是否有熱源體走近。

慢慢的将感應儀改變角度,突然看到一個很古怪的熱源體。

這時候,花鑫已經跑了回來,看溫煦拿着感應儀神色古怪,也靠了上去。

溫煦說:“老板,這個應該是人吧?”溫煦把感應儀遞過去,讓花鑫更清楚地看到,上面有個人形的熱源體以趴伏的狀态出現。

花鑫擡起頭,看向黑暗中:“大概五十米外。”

“這個人在幹什麽?為什麽把手舉在臉的兩邊?”

花鑫緊緊皺着眉,很快就知道,此人古怪的姿勢是什麽緣故了:“他手裏拿着相機!該死的,這個人是在監視黎世翔家。”

“啥?”溫煦驚訝地叫了一聲,“有人監視……什麽時候?我們是不是已經被發現了?”

花鑫點了點頭,證明溫煦的猜測是正确的。這就表示:事情很麻煩。

“溫煦,你留在這裏不要出來。我去看看。”說着,一步跨出小吃車。

“老板!”溫煦想要叫住他,卻又不敢大聲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老板跑出去。

真是要了命啊,為什麽會有人在監視黎世翔家?溫煦急忙看了眼時間,已經是05:11。

不可能啊,兇手砍殺黎世翔夫妻少說也要三分鐘吧?這個時候,黎世翔夫妻應該回家了啊,但是……

不管了,先上去看看再說。

溫煦帶着熱源感應儀回到樓內,上了五樓,站在左手邊的房門前。他用熱源感應儀去感應裏面的熱源體,驚訝地發現,黎月夕正在主案發現場翻找東西,但是裏面仍然沒有黎世翔夫妻。

到底怎麽回事?

死亡時間不會出錯,時間軸不會出錯。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時間已經過了05:20,超過了黎世翔夫妻的死亡時間,但屋裏始終沒有黎世翔夫妻,溫煦急的想要敲開眼前這扇門進去看個究竟!

熱源感應儀中的黎月夕已經開始掀開床板,溫煦也确定了之前老板對此的推測。一方面他因為黎月夕不是兇手而感到慶幸,另一方面因為看不到黎家夫妻的熱源反應而感到焦急。

難道說,黎世翔夫妻早就死了?屍體沒有體溫,所以感應儀感應不到?下一秒,他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就算人死了,屍體也是慢慢降溫,不可能一下子就沒了溫度。如果按照這種推測來算,黎世翔夫妻的死亡時間至少是在四點了。

不可能的,時間軸有定律,回到過去的時間正好是死亡時間的前一個小時,所以,黎世翔夫妻的死亡時間肯定是05:15。

燈光!

溫煦想起被擰松的燈泡,急忙跑下樓梯。

在樓外,他站在主案發現場下面的位置,仰頭觀察那扇窗戶是否有燈光,詫異之餘,不得不拿出手機聯系花鑫。

沒想到的是,花鑫很快接聽了電話:“什麽事?”

花鑫的聲音有些氣喘籲籲。

溫煦說:“老板,這裏不對勁兒。我看到是黎月夕擰松了燈泡。”

“離開那裏,藏好。”

“等等,你抓住那個人了嗎?”

“抓住了。稍後再說。”

花鑫匆匆地挂斷電話,照着地上男人的臉狠狠踢了一腳,男人發出沉悶的呼痛聲,卷縮成一團。

花鑫蹲下去,抓住男人的頭發迫使他擡起頭來,冷聲問道:“你是什麽人?來幹什麽?”

男人已經被打傷的眼睛欠開一條縫,緊咬着牙,死活不說。花鑫将他的照相機挂在自己脖子上,又去搜身。可惜,男人身上除了一把車鑰匙外什麽都沒有。

花鑫掐住男人的脖子,厲聲問道:“不想死就痛快點。”

男人吃力地咳了兩聲,斷斷續續地說:“你沒時間了。”

花鑫聞言心裏一驚,忙看了看腕表:05:41。

再有四分鐘,他要被時間軸帶回9月24日。

花鑫很鎮定,從口袋裏拿出一只恨死很普通的油筆,筆端抵在男人的脖子上,“現在你猜猜,是誰沒有時間了?”

男人居然不怕抵在脖子上的東西,猙獰地冷笑了起來:“你确定這裏只有我一個人?”

這一刻,花鑫的臉色才真正蒼白了起來,一拳打昏了男人,起身朝着溫煦的方向跑。

——

溫煦被黎家的怪異現象攪得心神不寧,甚至沒有遵從花鑫的叮囑馬上離開。他向後退了一些距離,站在已經沒有了一點植物的花壇上,高舉起感應儀,對準主案發現場的窗戶。

這時候,花鑫從遠處跑回來,看到溫煦站在花壇上,他的心落了一半。

時間也到了05:44。

熱源感應儀顯示出黎月夕離開了主案發現場,溫煦随着他的移動改變感應儀的位置。

突然,一陣疾風襲來,沒等溫煦回頭去看,就聽花鑫喊道:“溫煦,閃開!”

變化,僅僅是眨眼的功夫。

05:45到了,溫煦也意識到一把刀刺中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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