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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你們班男生的資源真夠缺乏的。”湛羽終于笑出聲,露出一點兒白白的齒尖,倒是一口雪白的好牙。
季曉鷗望着他,心裏不由得一動,眉尖也跟着動了動。
湛羽今年二十二,和季曉鷗二叔的兒子季曉鵬一般大,看上去卻缺少那個年紀男生應有的朝氣,神情間總像藏着什麽心事。之前他仿佛難得發自內心地笑一次,如今真正笑起來,才現出天真的孩子相,年紀一下小了好幾歲。
“我問你,”季曉鷗随意拍拍他的手背,完全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小弟弟,“剛才的化驗結果,是細菌性食物中毒,你今兒都吃了些什麽東西?L大的食堂還不至于這麽糟吧?”
湛羽皺起眉頭想了想,“生魚片。”
“難怪。”季曉鷗恍然大悟,“醫生還納悶呢,說大冬天細菌中毒,真是少見。”
湛羽臉上現出點兒羞澀的神色,沒有說話。
季曉鷗又啧啧兩聲,“生魚片!現在的學生,日子都過得這麽滋潤嗎?我們那時候,一碗牛肉面就算改善生活了。”
湛羽翹翹嘴角:“別人請客。”
“哦,別人請客你就甩開了腮幫子吃?你傻啊你?”季曉鷗毫不客氣地數落,“身體不是你自個兒的?昏過去那會兒你知道有多吓人嗎?小臉兒白得紙一樣,一點兒知覺都沒有,我那會兒吓得心跳過速,至少一百八。”
湛羽小聲哼哼:“也沒吃多少。”
“得,打住吧。”季曉鷗說,“我要是相信你,郭德綱和周立波都能同臺演出了。”
見湛羽狀況穩定,季曉鷗這才放心。她還惦記着店裏的事,便将醫囑交代清楚,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不過她最終沒能聯系上湛羽的家人。不知為什麽,提起父母湛羽就目光閃爍,說晚上沒人在家。季曉鷗以為他是有什麽忌諱,比如不想讓外人獲得家庭信息,心裏多少有些不高興,但也沒有生氣。畢竟彼此萍水相逢,說起來湛羽還是個大孩子,自我保護的心思重一點兒,并不算過分。
但那份醫藥費清單,卻讓湛羽十分尴尬。醫藥費加上急救車與擔架的費用,還有住院押金,季曉鷗一共墊付了兩千八百塊錢。可他翻遍全身上下的所有衣兜,一共才找出兩百多現金。
“姐……”捏着薄薄幾張鈔票,他可憐巴巴地望着季曉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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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湛羽的眼神實在深具殺傷力,竟然令季曉鷗感覺抱歉,像是欠了他什麽,“明兒聯系上你父母再說吧,我先走了,明天有時間就來看你。你要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按時休息啊。”
“嗯。”湛羽乖乖地點頭,睫毛密密垂下來,擋住了烏黑的雙眸,也遮住了他心事重重的眼神。
二月的北京,盡管節氣已經過了雨水,夜晚的寒風依然冰冷而尖銳。等季曉鷗拖着疲憊的腳步趕回家,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
向來早睡的季家二老,居然還坐在客廳看電視,明顯是在等她。見她進門,季媽松口氣,卻穩穩地坐着,只當作沒有看見她。季爸心疼女兒,無視老伴不快的眼神,到廚房把晚飯熱了端出來。
“快來快來,趁熱吃!”他招呼季曉鷗,“有你愛吃的鍋包肉。”
一聽到“鍋包肉”三個字,季曉鷗立刻扔下大衣,幾乎一頭撲在桌子上。
這是她今天的第二頓飯,饑腸辘辘之下,季曉鷗筷子下得飛快,那副明顯餓急了的吃相,不由自主勾起季媽的心病,假裝的淡定不翼而飛。
“你看看你!”季媽說話向來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哪家的姑娘像你一樣,天天三更半夜才進家門?沒有周末,也沒有節假日,錢又不見掙多少,當年你要是聽話上了醫學院,哪會有今天?醫學院招生的負責人我都替你打點到了,你倒好,自作主張!你說說,哪回不聽父母話,你有好結果的?”
季曉鷗的父母是一對醫生。母親趙亞敏,中醫科副主任醫師,父親季兆林,眼外科主任。或許相比內科外科等等,中醫科和眼外科的壓力都不是最大,所以季爸從小就希望季曉鷗能女承父業,以後接着做受人尊敬的白衣天使。
然而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季曉鷗,不但無法理解父母的苦心,反而特別喜歡和父母擰着做事。初中時不愛和同齡同學打交道,反而願意和社會上的男孩女孩交往,所謂近墨者黑,從衣着、發型到談吐都讓趙亞敏深惡痛絕,被痛斥為“女流氓”。高一又開始早戀,小男朋友是一個調皮出了名的男生。學校通知家長嚴加管教,被趙亞敏扇了幾個耳光之後季曉鷗便離家出走,居然乘火車一路逃票逃到了鄭州。幸好碰到一個好心的乘警,從鄭州把她押回北京交到父母手裏。到了高二下學期迷途知返,突然開始用功,高考時總分居然勉強夠着一本錄取線。
父母高興之餘,并未想過季曉鷗努力學習的動力,竟然還是為了高一時的早戀對象。兩個小戀人相約一起進L大,于是季曉鷗瞞着父母将第一志願從醫科大學改成L大信息工程系。但她的分數不是特別高,沒有被名額緊俏競争激烈的信息工程系錄取,倒是志願表上“服從專業調劑”幾個字,将她送進了L大化學工程系。
至于那場戀情,和大多數少年時期的愛情一樣,因為各種原因無疾而終,化作一縷雲煙随風飄散,留給她的後遺症是畢業後找工作成了大難題。學化工的女生雖然很少,但大多數企業和公司都不太願意招聘女生,季曉鷗在短短三年的職業生涯裏,賣過化妝品,做過前臺,也做過總經理秘書,反正是和“化工”兩個字做了個徹底了斷。
而女兒沒有進入醫學院這件事,在季曉鷗二十五歲之前一直是季媽最大的遺憾,二十五歲之後,則變成了女兒可能老死家中的恐慌。
等季曉鷗好容易從咀嚼的空隙騰出舌頭和嘴巴,回嘴說化工專業知識對美容店生意有幫助,季媽又想起了另一件恨事。
“甭跟我提你那個店。”她放棄看到一半的電視劇,坐在季曉鷗對面開始唠叨,“掙不掙錢不說,咱家也不指着你養家,可你瞅瞅,你每天接觸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您說都什麽人啊?”季曉鷗撂下筷子,心裏的小火苗開始嗖嗖冒藍煙。
季媽掰着指頭開始數:“哪,不事生産的家庭婦女,包工頭的二奶,哦,還有三陪小姐,這你還嫌不夠啊?”
“那又怎麽啦?開門做生意,我管人幹什麽呢,人家不欠我錢就行!”
“丢人!知道不?”季媽是個霹靂火爆的性子,一輩子容不得別人唱反調,聞聲音調立刻高了一個八度,“條件稍好點兒的男的,一打聽你做這個,誰還敢找你?你想做老姑娘一輩子賴在家裏嗎?”
“我做什麽啦?我做什麽啦?”季曉鷗不甘示弱,也提高了嗓門,“有你這樣的媽嗎?有你這樣的媽嗎?以糟踐自己閨女為樂,是不是每次糟踐完我你就特有成就感?”說到這兒季曉鷗的聲音都哽咽了,“誰愛賴你家啊?您別忘了我有自己的房子,明兒我就搬出去!”
眼看再不出面調停,母女間的戰火就要升級,季爸趕快站起身,扶住老伴的肩膀,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來來來,電視劇又開始了……”
季媽被他按在沙發上,語氣悻悻:“我跟她說什麽她都當耳旁風,包括那個林海鵬,當年我說什麽來着?油頭粉面,一看就不是什麽好玩意兒,她不聽,結果怎麽樣?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話未說完,“咣當”一聲巨響,季曉鷗重重摔上自己房間的屋門,接着“咔啦啦”落了鎖。
季媽氣得追在後面嚷嚷:“你甭使那麽大勁兒,壞了還得我花錢修,合着這不是你自個兒的家對吧?”
季曉鷗捂着耳朵趴到床上,趙亞敏的聲音依舊穿透屋門,不依不饒地傳進耳朵裏。不過發洩的對象換了季曉鷗爸爸,她用食指點着季兆林的額頭說:“你除了和稀泥還能幹什麽?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跟你去西藏,把曉鷗扔給你那信基督教的媽!曉鷗天天跟教會一幫沒文化的老太太又能混出什麽好來?好嘛,人家姑娘屁股後面的男朋友能有一個連,咱們家這個倒貼了還被人騙得團團轉。別人問起來我都不敢接話,生怕這張老臉沒地兒放!”
季兆林出聲抗辯,聲音卻一點兒底氣也無:“那個……我覺得咱閨女還是挺好的。”
季兆林本來就脾氣懦弱,氣勢上一直矮着趙亞敏三分,年輕時為了事業抛家舍口奔赴西藏,把年幼的女兒留給奶奶撫養,結果造成女兒和父母之間的感情淡漠,也耽誤了趙亞敏一次重要的進修機會,直到今日還是副主任醫師。這件事是他在妻子面前被拿捏了二十年的短處。他也自知理虧,一旦妻子舊事重提,就唯唯諾諾,或以沉默應對。
季曉鷗則跳起來,抓起一本書扔到門上。趙亞敏的聲音只停頓片刻,又開始循環往複。季曉鷗在屋內暴躁地繞了幾圈,最後跪在窗前一張中式雕花小書桌前,合起雙掌小聲祈禱:“神啊,願所有的榮耀、權柄和國度都歸于你,請賜我平靜的力量對付所有的傷害與不如意吧,感謝你的博愛、寬恕和幫助,阿門!”
窗前這張舊書桌,因年代久遠漆面早已泛白,上面擺着一座鍍銀的十字架和一本舊《聖經》,和屋內溫馨的韓式風格格不入。但它卻是季曉鷗奶奶留下的唯一遺物,父母援藏的五年,季曉鷗一直跟着奶奶生活,直到小學二年級父母回京,她才離開奶奶回自己家。書桌腿上用小刀刻出的傷痕,桌面上被茶杯燙出的白色印子,《聖經》裏圓珠筆胡亂畫過的痕跡,都保留着她關于童年生活的無數記憶。
午夜夢回,季曉鷗有時候恍惚能聽到書頁翻動和奶奶咳嗽的聲音。這聲音令她感覺溫暖而窩心,所以奶奶過世已經四年了,她還是舍不得處理這件舊家具——她害怕有一天再也尋不到奶奶曾經的影子。
因為睡前的精神刺激,那天晚上季曉鷗做了一個夢,一個極其不愉快的夢。
夢中她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一天。結束高級美容師的培訓和考試,她興沖沖地從廣州提前返回北京,聽到的卻是男友決絕分手的決定。
二十三歲剛大學畢業的時候,季曉鷗曾有過一個正式的男朋友,叫林海鵬,比她大四歲。兩人是在太平洋百貨的自動扶梯上認識的。那時的林海鵬穿着氣質都還像一個淳樸的學生,臉紅紅地對季曉鷗說已經跟着她走了很久,他喜歡她不施脂粉的幹淨與清爽,問季曉鷗能不能做個朋友。季曉鷗喜歡這樣的開始,覺得特別不落俗套,特別浪漫,立刻就答應林海鵬去麥當勞小坐的要求。林是江蘇人,南方男人的細膩貼心恰到好處地填補了季曉鷗彼時的心靈創傷。那時的季曉鷗年輕氣盛,恰好季媽趙亞敏也處于更年期的末梢,倆人的鬥氣争吵幾乎是季家每晚的家常便飯。屢屢恨得季曉鷗銀牙咬碎,發誓只要有人肯娶,她立刻就嫁,省得與趙亞敏天天低頭不見擡頭見。就算趙亞敏頻頻潑冷水說林海鵬一個外地人在北京無依無靠無房無車,季曉鷗還是認真想過嫁他的。沒想到相處大半年之後,林海鵬卻提出了分手。
至于分手的原因,畢業後考進某部委任職公務員的林海鵬,曾口口聲聲說喜歡北京姑娘的豪爽大氣,一旦榮升主任科員,忽然間就開始嫌棄季曉鷗家庭背景不夠雄厚,不能為他的仕途助一臂之力,恰好有位官太太相中他,要将大他兩歲的女兒下嫁,他便果斷要求與季曉鷗分手。當然這些情況都是季曉鷗私下弄明白的,實際上當年他的分手辭極其委婉凄涼。他說你條件那麽優秀,家庭條件好,自己有房子,能工作能掙錢,身材相貌都不錯,我配不上你,不能耽誤你。
狂怒中的季曉鷗一腳踢翻身前的茶幾,指着林海鵬的鼻子說:“你還是男人嗎?話說得直白點兒會死嗎?你他媽的不就升了一小科級,于是覺得自己成一人物了,不用再跟我屈就了!配不上我?早幾個月你幹什麽去了?那時候你就配得上我了?”
踩着一地玻璃杯的碎渣,她沖出了男友的宿舍。
“曉鷗,曉鷗,你聽我說……”曾經的男友追在她身後。
季曉鷗早已忘掉他都解釋了些什麽,只是在今天的夢裏,她痛痛快快做了一件當初想做卻沒做成的事:掄圓手臂狠狠扇了對方一巴掌。真切而清晰的一聲脆響,解恨,卻讓她一個激靈,從夢中回到現實。
回想起夢境的碎片,季曉鷗枕着手臂發半天呆。三年來她從未拿這件事難為過自己,只當自己一時糊塗看錯了人。誰一生沒愛過一兩個人渣?誰一輩子沒有被別人傷害過?誰又一輩子沒有傷害過別人?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不過是一段感情的結束而已,她才不會在午夜時分邊流淚邊苦苦追問自己“這是為什麽”。也幸好那時年輕,新陳代謝旺盛,傷口在不知不覺中愈合,沒有留下任何創痛的痕跡。但她沒想到三年過去,她會依然清楚地記得林海鵬的樣子。
窗外天亮了,也起風了。北京春天多的是風,來自塞外的北風裹挾着細沙,打得窗玻璃沙沙作響。
“曉鷗,”季兆林敲着她的房門,“豆漿油條都在廚房,你起來自己熱熱,別又不吃早飯。”
季曉鷗含糊應了一聲,決定放任自己一個早上,翻個身又沉沉睡過去。再次醒來時,父母都已經去上班了,家裏靜悄悄的異常安靜。她在床上賴了很久,直到想起中午還有兩個預約的客人,才不情不願地爬起來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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