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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這名武警事後回憶起這一刻,他那片刻的猶豫,只是因為覺得嚴謹臉生,但嚴謹端正的身姿與從容的态度,完全沒有讓他将眼前的陌生人與犯罪嫌疑人聯系起來。瞬間錯誤的判斷,令他做出錯誤的決定,伸出手指按下了電動門的按鈕。

眼見自由就在前面不遠處揮手,嚴謹卻拼命按捺住撒腿就跑的欲望,甚至沒有忘記再次朝對方笑了笑,施施然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門。直到确認武警再看不到他的身影,才邁開兩條長腿,越走越快,将這個關了他兩個多月的地方,遠遠地抛在了身後。

憑着身上的警服和一個執行任務的借口,一輛出租車免費将嚴謹送入市區最繁華的國貿地區。看守所一旦發現他的失蹤,搜查重點肯定會放在火車站、長途汽車站和機場這些地方。因為按照一般人的行為邏輯,一定會趕緊逃出北京,但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恐怕沒有人會想到,一個逃犯會有勇氣出現在市區最熱鬧的地方。

然而站在車來車往的十字路口,他終于感覺到了無所适從的茫然。

此刻他身無長物,唯一的財産就是順手牽羊得來的幾個硬幣,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塊錢。此刻他急需換掉身上這套惹人注目的警服,好好吃頓飯,再有一個安全的地方能睡幾個小時,才能規劃下一步的行動。

可是他無處可去。這個他生于此地長于此地的熟悉城市,第一次對他露出陌生的嘴臉。

他在北京城的朋友曾經很多,但他無法确認誰更可靠,他不能冒險挑這個時候去檢驗人心。唯一能夠完全信任的,只有父母和“發小兒”程睿敏。可父母家是絕對不能回去不能聯系的地方,這會兒說不準已經滿布便衣。他來國貿,就是想去程睿敏的公司,但尚未邁入寫字樓的大門,便看見旋轉門頂部的監控鏡頭。他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從臺階上迅速退下來,一直退入繁華的街道,退入擁擠的人群。

他的人脈與社交圈子,專案組肯定早已調查得清清楚楚。在這些社會關系當中,程睿敏一定首當其沖。假如有一天他被捕,這裏的監控畫面就會是程睿敏包庇逃犯的鐵證,他不能害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他站在路邊廣告牌的陰影裏,一輛輛的公交車噴着尾氣從他身邊擦過,他站了很久,還是沒有決定先去哪裏。能夠逃出看守所,是一個絕對的意外。除了尋找馮衛星和劉偉這個執着的念頭,他還沒有來得及想将來。他不怕別的,最怕的就是把心裏的方向走亂。

那第三個突然在他心頭冒出的名字,是季曉鷗。

在看守所的兩個多月,每個失眠的漫漫長夜,他都會想起她。被捕前他從未帶她出現在朋友圈裏,見過季曉鷗的,除了嚴慎,便只有許志群和程睿敏兩人。他能确認這三人絕不會出賣他,但他不能确認公安局是否知道季曉鷗的存在,他也不能确認季曉鷗能否接受他目前的處境,他能夠确認的只有一件事:在去京郊的別墅尋找馮衛星之前,他一定要去見見他一直惦記着的姑娘。不管将來如何,有句話,現在他一定要面對面親自告訴她。

那天下午,季曉鷗無緣無故感覺煩躁,背後毛刺刺地發癢,總是一身一身出冷汗。她想起以前,每回她這樣莫名其妙焦慮的時候,總會有大事發生,于是她就更加煩躁了。頭頂上仿佛懸着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要随時防備它落下來。

可是直到晚上十點關店,那把劍還是晃晃悠悠懸在那裏,一點兒也沒有落下來的意思。像往常一樣,美容師們先走,季曉鷗斷後,當她檢查完水電氣暖,關了燈,正要鎖門回家的時候,忽然想起白天收到的快遞還放在北屋的床上,又開燈回去。要帶回家的東西很多,她找出一個塑料袋,剛撐開袋口,驀地聽到窗戶上傳來“篤篤篤”幾聲叩擊。

北面原是正門的方向,一層的窗戶正對着小區內的道路,常年挂着百葉窗。季曉鷗看不到窗外的情況,以為是淘氣的孩子,便未加理會,但是玻璃上又“篤篤篤”響了幾聲。她直起身,走到窗前沒好氣地問:“幹什麽?誰這麽淘氣呀?”

窗外卻沒有人應聲。

她搖搖頭,将所有東西塞進塑料袋,正要離開,耳邊忽然傳來連續不斷的“啪啪”聲,像是石頭子兒砸在窗玻璃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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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季曉鷗生氣了,她扔下袋子,擰開屋門沖到單元門外,一邊嚷嚷:“誰扔的?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把你屁股揍成八瓣兒!”

門外卻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兒,唯有頭頂一輪清冷的明月,風吹動尚未萌出新葉的樹枝,将紛亂的影子投在她的腳下。

她站了一會兒,嘀咕一句:“真見鬼!”然後嘟嘟囔囔往回走,手指剛觸到自己家防盜門冰冷的鐵皮,冷不防有人從身後摟住她,堅實的手臂如同鐵箍一樣勒住她的腰身。她張嘴想喊,嘴卻被嚴嚴實實捂住了。

第*章 16 我一直相信你

季曉鷗被捂着嘴推進室內,防盜門在她身後沉重地關上了。那一瞬間她眼前一黑,心中低呼一聲:完了,入室搶劫!剎那間腦海中飛過無數慘烈的案例,驚魂失魄之餘,她居然還有餘暇想到,保險箱裏今天收的四千多流水,連同錢包裏的幾百元錢,幹脆都給了劫匪吧,但求上帝保佑,他只劫財不劫色,更不會傷害無辜。

就在她拼命平緩呼吸,打算采取合作姿勢的時候,腰間的力量忽然松了,有柔軟而粗糙的東西觸到她的耳朵,滾燙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別怕,是我!”

她的脖頸一下僵硬了。過分的驚吓之後,突然的放松讓她腿一軟,差點兒栽在地上。她想回過頭去,卻根本無法動彈。好久,她的雙眼才開始重新聚焦,在他手臂的環抱中慢慢轉過身,和他面對面站着。

兩人距離太近,他幾日未剃的胡楂兒刺到她的臉,下巴與她頭發摩擦的聲音像風掃過野草。她聞到一股味道,但不再是剃須水、硼酸皂和淡淡煙草混合後的味道,而是一種混濁的氣味,只有在春運時的火車站售票大廳裏才能聞到,無數人的體臭、久未清洗的衣物、不新鮮的食物,以及發黴的行李混合而成的複雜氣味。

她下意識地将頭向後仰了仰,以避開那種氣味的沖擊。這個不易察覺的動作卻讓她看清了眼前人的一身警服,以及他因失水而幹裂的雙唇。

她又向後退了一步。這個帶着逃避意味的身體語言,對方理解了,松開摟在她腰間的手臂。他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他在等她的反應,他沉默的等待比那種複雜的氣味對她的壓迫力更大。

季曉鷗愣了片刻,終于重新上前,緊緊抱住他。

“嚴謹,你……你出來了?”她的聲音微弱,帶着一絲猶豫,仿佛在确認自己是否身處夢境。

嚴謹低下頭。兩只手臂一直松松地垂着,并未回應她的擁抱。門廳的燈十分明亮,他看到她後脖頸的發際處一顆茸乎乎的痣。她的脖頸很白,它就顯得特別黑,特別醒目,一直茸乎到他的心裏去了。他聞到了她頭發上洗發液的清香,他多想告訴她,是的,我出來了,無罪釋放。可他最終能做的,只是掰開她的雙手,将她推離自己的身體。

“不是。”他終于開口,一點兒都不打算騙她,如實相告,“我是逃出來的,從看守所逃出來的。”

季曉鷗如同被火燙着一樣,一下子跳開了。她瞪着嚴謹,大眼睛睜得溜圓,嚴謹也看着她,兩人都沒有說話。室內一片寂靜。似乎剛落了一個炸彈,轟隆一聲炸完了,現在就是一團濃重的煙塵在空中凝聚,四周正形成一個聽覺真空。然後硝煙散了,被炸暈的那個人清醒過來,她強笑:“你哄我玩兒呢吧?你逗我呢是吧?”

嚴謹搖搖頭:“我認真的。”

“為什麽?”季曉鷗的聲音一下提高了,“你不是專門讓嚴慎告訴我,你沒有殺湛羽嗎?沒有殺人,你為什麽要逃出來?”

其實從看清嚴謹第一眼起,無數過于狼狽的細節就已經在她腦中敲醒警鐘,嚴謹的話不過驗證了她最不願意面對的猜測。但這一刻她并沒有想起自身的處境,而是想起了與嚴慎的那場談話,想起自己這兩個月來反複輾轉的一個問題——她既怕得到真實答案,又極其想得到真實答案的一個問題:他究竟有沒有殺湛羽?

“噓,小聲點兒!”嚴謹擡起手,輕輕碰了碰她的嘴唇,“你見過嚴慎了?”

“對,她找過我。”

“那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季曉鷗依然盯着他的眼睛,聲音有點兒發抖:“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可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從看守所逃出來?你這麽做……這麽做……還怎麽讓我相信你?”

她的話讓嚴謹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心髒像墜着沉重的鉛塊,瞬間向下沉了沉,下墜的力量牽扯得五髒六腑都有些疼痛。

“過來,讓我摟摟。”他的手伸過來,季曉鷗肩一讓,躲開了,嚴謹的手落空,無着無落地懸在半空中。“怎麽啦?我摟摟都不行?”他笑起來,只翹着一邊嘴角,像在嘲諷着一切,包括他自己,“我摟摟我喜歡的妞兒都不行了?”

季曉鷗的神情卻十分緊張:“你是被無罪釋放的,你真的在騙我玩兒對嗎?”

“你別怕,我不會連累你。”嚴謹将雙手插進褲兜,臉上還在笑,笑得像一個純粹的二流子,“我進來之前,已經看過周圍了,沒有任何便衣和暗哨,看來警察還沒有注意到你。我以前是偵察兵出身,這點兒眼力見兒還有,你放心。”

“我不怕你連累!”季曉鷗一下急了,“我是說你瘋了嗎?既然沒有殺人,你為什麽還要逃出來?為什麽?”

“我要是告訴你,跑出來就是為了面對面跟你說一句,我沒有殺湛羽。你會不會覺得我像個傻×啊?”

季曉鷗仰臉望着他,望着這個曾在她心裏交織過獵奇與現實、誘惑與探險的男人,像望着午夜一個荒謬的夢境。她希望這個荒謬的夢境不要再繼續,她得設法擺脫這讓她在兩個多月不可自拔的困境中掙紮的原因。

于是她回答:“我一直都願意相信你,相信你是清白的。但你首先得說服我,你沒有殺人為什麽警察會懷疑你?沒有殺人又為什麽要逃出來?”

嚴謹看了她一會兒。是的,這才是真實的季曉鷗,從開始就這樣,她誰都肯相信,就是吝啬地不肯給他最基本的信任。深藏在心中的熱流,瞬間變成一股冰冷順着後腦勺,沿着脊椎骨鑽下去。他認命地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朝北屋擡擡下巴,“我能進去坐着說說話嗎?”

季曉鷗猶豫了一下,終于垂下眼睛退後一步,讓出門前狹窄的通道。

嚴謹走進去,一屁股坐在她的小床上,摘下帽子扔到旁邊電腦桌上,然後嘆口氣:“這麽長時間沒見面,我又大老遠地來,連杯茶都沒有嗎?以前我沒覺得你這麽不懂事呀?”

季曉鷗的目光落在他幹裂的嘴唇上。房間太小,嚴謹一走進來,那股複雜的氣味愈加明顯,夾帶着尚未散盡的室外寒氣,攜持着她不熟悉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陰冷。她情不自禁深喘了一口氣,似乎在定神,但兩眼卻十分茫然,一舉一動都沒了譜。

嚴謹看着她轉身走出房門,聽到她動作很大地拉開飲水機的櫃門,然後是汩汩的流水聲,那聲音一直在響,一直在響,忽然季曉鷗一聲尖叫,像是甩掉了什麽東西。接着是她沖進廚房,擰開水龍頭嘩啦啦放水的聲音。

嚴謹想站起來看看,但他從踏進這個房門的第一步起,撲面而來的熱氣就抽走了他最後一絲力氣,渾身輕飄飄地像踩在棉花堆裏。神經緊繃了一天,一旦放松,身體更是不遺餘力地拖他後腿,眩暈得像當年第一次平衡訓練時從高速旋轉的轉輪上摔下來,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漂浮在水裏,搖搖晃晃沒有一處可以着力的地方。而且色調越來越暗,越來越黑,終于沉入一片無邊的黑暗。

季曉鷗将手浸在冰冷的涼水中沖了好久,手背上還是泛起幾片粉紅,那是開水燙過的痕跡。她剛才過于心不在焉,錯将飲水機開水鍵當成了溫水鍵,溢出杯口的開水漫過手背,一陣劇痛方讓她清醒過來。

她沖了好久,借機平緩一下紛亂的心境,這才有了重新回去的勇氣。她關上水龍頭,回廳裏重新倒了一杯溫水。正要往後面走,想了想又定住腳步,打開隐蔽處的保險箱,将裏面的幾千塊錢取出來,放進一個信封裏。

等她回到北屋,卻發現嚴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臉歪向裏側。床太短,擱不下他兩條長腿,所以他的腿就軟綿綿地垂落在床邊。

她走過去,将水杯放在床頭櫃上,叫了一聲:“嚴謹?”他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她用力推推他:“嚴謹,醒醒!”他還是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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