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說說……說說你在特種部隊時的事兒吧。”

嚴謹把臉轉開,看着窗外的燈光透過窗簾頂部硬擠進來,在天花板上散成一把光亮的扇子,季曉鷗那張白淨的臉龐便清清楚楚地浮在這一線微光之上。他不能面對着這張臉說出那個“不”字。

那些在記憶裏盤桓不去的故事,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不說的原因,一是因為“紀律”,說多了就洩密,說一半留一半則吊人胃口,太不厚道;二是因為有些事,未曾經歷便永遠不會相信,不如不說。那些時候吃過的苦,比如長途拉練被綁在吉普車後面拖着跑,大腿兩側被磨得血肉模糊,脫內褲就是連皮帶血一塊兒往下撕拉;在江水裏練習武裝泅渡,手指尖的皮膚被泡得輕輕一撸就能褪下一層皮;野外的生存訓練,真的像當年紅軍過草地一樣,彈盡糧絕之後将皮帶煮了喝湯。第一次執行任務時,命中目标後大腦一片空白,回到駐地什麽時候想起來什麽時候哭一場,整個人都要崩潰,卻無人同情,并不會像電視劇中演的那樣,收獲很多人的安慰,而是需要面對戰友的鄙視與冷漠。這些故事,若說給現在的這些朋友聽,只會被他們形容成“傻帽”而大加嘲笑,絕不會理解那時候他穿着便衣走在大街上,看着身邊匆匆而過的行人,感覺自己像共和國保護神一樣隐秘的驕傲,更不會明白何謂真正的刻骨銘心,何謂不計代價的奉獻。

季曉鷗等了片刻,不見他回應,便道:“你不願意提就算了。對不起,當我剛才什麽也沒說。”

嚴謹咳嗽一聲:“不是不願意提,而是真沒什麽可說的。你想聽點兒什麽?”

“我想聽的,你肯定不願意說。嚴謹,我想問問你,你哭過嗎?就是從……從直升機上摔下來那次,被醫生判定站不起來的時候,你哭過嗎?”

“嚴慎這家夥……她怎麽什麽都跟你說呀?你倆拜把子了嗎?”

“認真回答,別轉移話題!”

“真想聽嗎?”嚴謹嘆口氣,“我說了你都不一定相信。我這一輩子吧,哭的次數不多,但也不少。而且我一哭起來,就會沒完沒了持續很長時間。不過,當你經歷過真正的撕心裂肺以後,有些事兒就不算事兒了。”

“能說說嗎?你過去的故事……”

“過去的故事?特種部隊嗎?”

“是的。”

嚴謹笑了一聲,說:“我知道你喜歡看特種部隊的電視劇,可是我告訴你,真正的特種兵,沒你想象的那麽酷,也不是電視上演得那麽浪漫。上了戰場只有兩種人,死人和活人,絕不會有神人。面臨生死的時候,只有殺與被殺,沒有那麽多廢話。你真不适合聽這個,太暴力了。”

季曉鷗遲疑片刻:“那……你剛才說的撕心裂肺呢?适合我聽嗎?”

嚴謹又沉默了半晌,沉默到季曉鷗以為自己又問了一個極其不合适的問題,他卻意外地開口了。

“有一次執行任務,因為我太大意,犯了一個特別低級的失誤,搭檔的副射手受傷。我背着他往撤離點撤退,他趴在我背上說,媽的我還沒有碰過女人呢,這麽死了太虧了。一幫兄弟裏,只有我碰過女人,我怕他睡過去,不停地跟他說話,跟他說女人到底什麽樣兒,直到他血流幹了,閉上眼睛……犧牲的時候,他剛過完二十歲的生日。後來回了北京,我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就是覺得那些戰友,他們太虧了,活得太虧了!我得替他們活回來。”

季曉鷗側過身。燈光晦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她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她的手指在他的臉頰上移動,像滑過粗粝的岩石。粗硬的胡楂兒紮痛了她的手指,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說:“替他們活回來,有很多種方式,可你選了最壞的一種。”

嚴謹聽到這句話,卻是垂下眼簾笑了,笑過之後又是一嘆,摸摸了她的頭發:“你不懂,以後如果有機會,我慢慢講給你聽。”

季曉鷗聽懂了他語氣中的潛臺詞,知道再不舍也留不住他了。她擡起頭,告訴自己一定要笑一笑,望着嚴謹,雖然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她依然努力翹起嘴角,将上下兩排白牙都露了出來。

“好,我等你回來。”

她勇敢的微笑讓嚴謹眼眶發熱,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後腦勺。這一拍,卻把季曉鷗眼眶裏強忍的淚水拍了出來。幾顆大淚珠一路滾下來,滾過她的臉頰,又順着鼻翼流下去,滲進她的嘴角。

嚴謹猜想那眼淚的滋味一定又酸又苦,這一刻他真想就此帶着她遠走高飛,至于什麽去國離家,什麽流離失所,什麽有家難回,都等盡情享受過這豐潤雙唇間的溫柔甜蜜之後再說。但是,他此刻能做的,只是收攏自己的心思,拉上外套的拉鏈。他打算站起來。

就在這時,前臺的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電話放置在南面靠近大門處的桌子上。平日怕驚到顧客,季曉鷗刻意把鈴聲調到了最低。但白天聽起來輕柔動聽的聲音,在萬籁俱寂的深夜,穿過黑沉沉的店堂,卻十分瘆人,仿佛午夜兇鈴。季曉鷗心裏忽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似乎有什麽禍事将要降臨。她握住嚴謹的手,手心裏汗津津地全是冷汗。

嚴謹只是驚了一下,随即便鎮靜下來。

“沒事兒!”他對季曉鷗說,“去接吧,沒準兒是那種有小孩兒哭女人尖叫的騷擾電話呢,可別被吓着。”

季曉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拉住她的手:“我陪你過去?”

季曉鷗卻搖搖頭,放開他的手,鼓起勇氣走出去。

美容店朝向馬路的一面,所有的玻璃窗都遮蓋着厚厚的絲絨窗簾,整個房間裏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電話上的來電顯示燈,忽明忽滅間照亮了周圍一小團區域。

季曉鷗摸索着走到前臺,猶豫幾次,都沒有拿起話筒。說不出什麽原因,她就是不想接這個電話,但電話鈴聲卻執着而堅定,锲而不舍地一直響着。她将手搭在話筒柄上,手指便能感覺到電話內部持續而微弱的震動,仿佛電流一般直接透過手臂傳遞到了心髒,她的心髒在撲通撲通亂跳。

冷不丁有只手從她肩頭越過,提起話筒放在她的耳邊。她猛地回頭,手的主人竟是嚴謹,他終究是不放心,跟着她過來。多年的訓練,讓他一旦提起腳跟走路,偌大的個子和體重就像失去了地心引力的影響,變得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她的臉頰不小心蹭到了嚴謹的下巴上,雖然被他粗硬的胡楂兒刺痛,卻找到了足夠的安全感。心跳終于平靜下來,她長吸一口氣,對着話筒喂了一聲,電話裏沒有人應答,但是她聽到一種奇怪的動靜,似乎有人對着聽筒在大口地調整呼吸,呼哧呼哧的聲音,簡直就像來自她的耳朵根下面。她的身體抖了一下,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嚴謹的手臂伸過來,繞至她的胸前,緊緊摟住她。來自後背處的體溫,給了她勇氣再次出聲。

“喂?你是誰?請你說話!”

電話中一片靜默,連呼吸的聲音都消失了。季曉鷗的心頭忽然松動下來,也許真如嚴謹所言,這是一個無聊的午夜騷擾電話。她将話筒從耳邊移開,剛要放回座機,電話裏忽然傳出一個聲音,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是季曉鷗?”

“我是。你……”

“跟他說,讓他趕快走!”

“喂……”

聽筒裏嘟嘟嘟一陣響,電話被粗暴地挂斷了。

季曉鷗捧着話筒,像是捧着一塊滾燙的生鐵。整個身體卻像處于冰山之巅,關節完全是僵硬的。剛才的聲音,醇厚圓潤,是那個令人聽過一次便難以忘懷的聲音。即使他不肯說出名字,她也知道他是誰。

嚴謹從她手中取過話筒,輕輕扣在座機上,然後輕聲問道:“是誰?”

“許胖子。”

嚴謹平靜的聲音忽然起了波瀾:“誰?”

“許子哥。”

“他說什麽?”

“他……他……他讓你快走!”

黑暗中季曉鷗聽到嚴謹的呼吸聲驀然變得急促,她害怕起來:“他什麽意思?沒事兒吧?”

嚴謹沒有回答,沉默地站了片刻,他拉起季曉鷗就往後面的卧室走去。

卧室裏只開着床頭一盞小燈,朦胧的光影把人的五官修出奇怪的輪廓。嚴謹一直走到床邊,坐下,然後拍拍身邊的位置,對季曉鷗說:“來,你也坐下。”

季曉鷗站着沒動。嚴謹拉過她,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緩緩解開她上衣的拉鏈。季曉鷗不知他要做什麽,怔怔地盯着他的手,看着他将自己的上衣慢慢地脫下。屋裏的溫度還是有點兒低,她方才圖快圖省事,運動服裏面直接套着那件無領無袖的綿綢睡衣,多餘的下擺都掖在褲腰內。眼看着肩膊上一層雞皮疙瘩清清楚楚浮了起來。嚴謹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和手臂上,輕輕地游移着,指尖下似充滿了憐惜。

季曉鷗按住他的手:“嚴謹,這不是好時候……”

嚴謹好像沒有聽見,冷不防地,他推開季曉鷗,揚起手,狠狠扇了她一個耳光。

季曉鷗耳膜深處“轟”一聲響,尚未反應過來,忽覺兩個肩膀關節處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人已被臉朝下壓在床上,雙臂更是被反剪在身後。接着聽到“刺啦”一聲裂帛響,背後一涼,上身那件睡衣已被撕裂,上半身便整個暴露在空氣中。她皮膚的底子真是白,後背細膩的肌膚在床頭燈昏黃的光暈裏如一塊晶瑩的羊脂玉。

季曉鷗一下子驚慌失措起來,聲音都岔了:“你瘋了?”

嚴謹卻沒有出聲,只是用力摁住她的後腦和背部。季曉鷗的臉被壓在枕頭中,呼吸漸漸困難,求生的本能讓她開始拼命掙紮。她的上身幾乎不能動,稍微一動肩膀處便是撕裂一般的劇痛,她只能使出全部餘力蹬踹着兩條腿,但是沒有用。嚴謹的力氣大得讓她絕望。一口氣進不去出不來,她的意識開始一陣一陣地模糊。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将小命休矣的時候,嚴謹的手忽然松開了。

一陣清新的空氣透入,她一邊大口呼吸一邊不自覺地哽咽,大難逃生之後,哭泣似乎是人類的本能,不知什麽時候,眼淚竟然不知不覺糊了一臉,将她散亂的長發一縷一縷地粘在臉上。

頭頂上方響起嚴謹的聲音,語氣卻是出奇地溫柔:“曉鷗,我要用這件睡衣把你捆起來,我會捆得比較緊,待會兒兩只胳膊會很疼,然後會麻木,不過你別怕,很快就會有人替你解開,解開以後你記得馬上活血,不會有任何問題。”

季曉鷗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把自己的兩只手腕緊緊綁在一起。果然如他所言,火燒火燎的感覺從手腕處開始,一點點向小臂蔓延。她忍着劇痛,奮力想扭轉上半身:“你到底……”

她想問嚴謹你到底是人是鬼?但這句話她沒能說完,一團布迅速塞進她的嘴裏,然後她的運動褲被脫下扔到一邊,下身只剩下一條內褲。兩只腳踝則和床頭的立柱綁紮在一起,讓她的雙腿完全失去了活動能力。季曉鷗想出聲,但那團布死死頂住她的舌頭,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掙紮中她看到嚴謹站起來,在房間各處來回巡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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