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元熙三年春,各地通過鄉試選拔出來的舉子們紛紛湧入京中參加會試。

這是北燕國自新帝登基以來前所未有的熱鬧,因為進京的人數過多,城內客棧的住宿費都翻了幾倍。

然而,即便是如此,客棧人數依舊是爆滿,無數外地而來的舉子們無處下住,不得已淪落街頭。

趙亦澤到的比較晚,他從距離京都最遠的洛澤趕過來,等到了京城之後,別說住客棧了,就連客棧外打地鋪的空地都沒了。

好在京中的百姓們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熱鬧光景,在聽聞王家主動騰出別苑讓舉子們入住之後,京中的百姓們也紛紛效仿打開了家門。

趙亦澤也因此,暫時免去了跟人搶地盤睡覺的困擾,雖然他并不覺得那些舉子們能搶的過他。

接納趙亦澤的是一戶普通人家,一家攏共三口人,因為小孩年幼可以跟着大人,在聽說城中百姓們都自發打開家門讓外地考生入住之後,男主人立馬騰了一間屋子出來。

趙亦澤提着包袱,在踏入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住朝後看了幾眼。

“公子在看什麽?”男主人見他沒有跟上,詫異地回過頭。

“沒什麽。”趙亦澤搖了搖頭,“就是感覺剛才背後好像有人在看我。”

男主人笑了笑,“或許是路過的行人,公子氣宇軒昂,引人注目也正常。”

“孩他爹,回來了?”

婦人的聲音自堂屋傳出,趙亦澤回頭,只見一位婦人牽着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孩走了出來。

“這是我的妻兒。”男主人對着趙亦澤介紹道,又看向那名婦人,“這是來咱們家借住的趙公子,屋子可收拾好了?”

婦人含笑點頭,“收拾妥當了,你帶這位公子過去就行。”

“趙公子,這邊請。”男主人伸出手指引方向,趙亦澤微微颔首,“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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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兩人離開,婦人收回目光準備去關大門,卻發現自己的孩子已經跑出了門口。

“哎哎,小虎快回來。”

婦人追出門口,卻發現自己的孩子停在兩個年輕男子面前,遠遠看去那兩人衣着光鮮,京城貴人衆多,萬一自家孩子不懂事沖撞了人——

婦人想到這裏,連忙快步上前,将孩子拉到自己身後,邊擡頭邊道歉:“真不好意思,這孩子沒有沖撞到兩位公子吧?”

小虎擡起頭,看向自己的娘親,指着對面的年輕人,興奮開口:“娘,是那個要飯的哥哥。”

王承宣抽了抽嘴角,看來在小孩眼裏,他是擺脫不了要飯的形象了。

“原來是恩人。”婦人也認了出來,目光轉向王承宣身旁的男人,兩人模樣相似,只是這位更為穩重一點。

“恩人這是找着家人了?”

“算是吧。”王承宣含糊應了一聲,又反應過來婦人口中的稱呼,有些奇怪:“大嬸,你怎麽突然喚我為恩人?”

提到這個,婦人露出感激的眼神,她福了福身緩緩道:“兩年前,公子送了一枚平安符給小虎,去年十二月中旬,有一天小虎忽然鬧着要将平安符給他爹戴,他爹便順着他戴上了那枚平安符,第二天出去砍柴時摔下了山崖,結果除了手腳被劃破了一點皮之外,別的毫發無傷。”

婦人頓了下,“後來他爹回來時說起,就在他掉下去的那一刻,發覺胸前忽然熱了一下,等反應過來人已經躺在地上了,然後他爹解開衣領,發覺那枚平安符已經化為了灰燼。”

婦人抹了抹眼角,“若不是公子那枚平安符,他爹這會……所以自然是該喚公子一聲恩人。”

“嘻嘻。”小虎跟着笑了,他拍着手,“恩人哥哥。”

王承宣愣了片刻,沒想到自己送的平安符還真的派上了用場。

“恩人哥哥。”小虎喊了一聲,王承宣看去,只見他指着自己身旁的人,“這個叔叔是恩人哥哥的哥哥嗎?”

王承宣看了眼自家老祖宗,卻發現對方似乎目光散漫地走神。

婦人拉着小虎的手,“上次匆匆一別,還不知恩人姓名。”“我姓王。”王承宣回過頭答道,又笑了笑,“我見你家似乎有客人?”

“原來是王公子。”婦人微微一愣,若是京城王家的公子,也難怪會穿成這樣。

“那位是進京趕考的舉人老爺,在我家借住幾宿。”

王承宣點點頭,一邊用手肘撞了撞王沐之,明明是他先說帶他來看趙亦澤的,結果過來了盡走神也不出聲了。

王沐之被王承宣撞的回神,他瞥了一眼婦人與小孩,對着王承宣道:“走吧,我們要回去了。”

“啊?不不看了?”王承宣詫異問。

“那恩人,我兩就回去了。”婦人适時開口,又低下頭對着自己的小孩道:“小虎,跟恩人再見。”

“恩人哥哥再見。”小虎舉起手揮了揮,王承宣也擡手揮了揮。

兩人回了屋子,大門被關上,王承宣這才回頭看向王沐之,“老祖宗,你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王沐之并未回答他,只看着王承宣,“我倒不知,你何時與她有了交集,還送了平安符?”

提到這個,王承宣就想起自己當初被打暈一事,他磨了磨牙齒,“就剛來時見過兩面,還不是那個黑鷹衛首領,他打暈我将我帶到了宮裏,後來我用了符逃出來,又遇見了她,當時我餓的不行,她好心給了我幾個饅頭,我就把平安符送給那小孩了。”

“那你倒是陰差陽錯做了件好事。”王沐之勾了勾唇,“走吧,你不是有事想求陛下,我今日入宮,可以帶你去。”

王承宣詫異,“早上你不是還不同意來着?”

王沐之沒理他徑自轉過身離開,王承宣摸不着頭腦,只覺得自家老祖宗近來情緒愈加複雜多變。

難道是傳說中的更年期到了?

懷揣着這種猜測,王承宣跟着王沐之進了宮,在劉康的帶領之下,兩人抵達了天子的寝宮。

才剛走至門口,便聞到濃烈的中藥氣味,連殿內點的龍涎香都壓不住這股藥香味。

半攏起的明黃紗幔隐約可見那位天子半靠着床頭的身影,而龍床旁邊,有幾位太醫跪在旁邊請脈。

劉康示意兩人停下,自己走近前去,“陛下,王家主他們到了。”

謝珣擡頭朝外瞥了一眼,太醫正巧收手,謝珣揮手令他們退下。

“微臣告退。”太醫們面色凝重地起身,而後目不斜視地退下。

王沐之的心不由地沉了沉,恰好劉康将紗幔撈開,他大踏步走上前:“陛下——”

“朕知道你想說什麽。”謝珣打斷了王沐之的話,目光落在王沐之身上,“舅舅今日怎麽帶他進宮了?”

王沐之話未說出口就被堵在了嗓子眼,無奈了片刻之後,才開口道:“他說有事要求陛下,臣就帶他來了。”

“陛下。”王承宣硬着頭皮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

他敢在王沐之面前放肆,那是因為他知道王沐之是不會把他怎麽樣,然而面前這位天子雖外表看起來孱弱,但是手段城府比史書上描繪的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他手下還有那樣一只越來越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鷹衛。

種種情況,即便是擁有着現代人的優越感的王承宣,也不由地老實學習了北燕朝的禮節,就為了避免禦前失禮這條罪名。

“你想求朕何事?”謝珣冷淡開口。

“聽說皇陵修建的差不多了。”王承宣咽了咽口水,按下心中的緊張,“草民當初是觸動了皇陵機關從而穿越過來,草民想再去試一下。”

他作為一個現代人,總不能永遠留在這個古代。

“想去皇陵?”謝珣輕笑了一聲,“皇陵修建完之後,便是關閉狀态,它若是打開,只有一種情況。”

一旁的王沐之眉頭緊緊皺起,王承宣茫然地看着謝珣,“什麽情況?”

“沒什麽情況。”王沐之拂袖,他沉着臉看着王承宣,“如果是這個要求,你不用想了,再等個七八十年吧。”

王承宣大驚,“為什………”

他的嘴被一旁的劉康捂住,劉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承宣,“王公子,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

“小舅舅,你吓他做什麽。”謝珣瞥了一眼王沐之,“什麽七八十年,朕的身體頂多也就還能撐個兩年,到時候皇陵就能開了。”

王承宣呆住,“原……原來皇陵是必須等到……”

難怪老祖宗突然發火,如今皇陵關閉,他說想去皇陵,落在王沐之耳裏可不就是在咒他寶貝外甥早點駕崩。

“陛下莫要胡言亂語。”王沐之肅着臉,“當年那個庸醫的話豈能信。”

謝珣搖了搖頭,不與他争執,只問道:“小舅舅說的那個能幹活的苗子,可曾來了?”

王沐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來了,不過他來的比較晚,客棧人滿了,住到一戶普通人家裏去了。”

“既然小舅舅與他有過一面之緣。”謝珣勾了勾唇,“那麽七日後的考試,小舅舅你去當主考官吧。”

王沐之一愣,瞬間意會了謝珣的意思,而後笑了,“那臣回來之後,再來跟陛下說他看見臣時的反應。”

一旁的王承宣默默地為那位未來的啓國之主點了根蠟燭,一年半前被自己舉報到縣衙的人,竟然搖身一變成了自己的主考官,這要是沒點心理素質,普通人只怕會吓得考試都會搞砸。

只可惜考場森嚴又有禁軍把守,他沒機會進入直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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