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六日一晃而過,轉眼便到了入考場的時候,考試在後一天,但是舉子們卻要提前收拾行囊在貢院外等候檢查。
檢查之時意外頻發,甚至還有人因為排隊站久了在考場外暈厥了過去,好在趙亦澤體力極好,即便是從日出排到日落,依舊精神抖擻。
進了貢院,趙亦澤循着自己的編號找到對應的號舍,進深四尺寬三尺,裏頭僅擺了一張桌子,桌上有一床深灰色的被子,而桌子後有一排櫃子,既能當凳子坐又能當床鋪睡。
整個空間極其狹窄,連出進都需要側身。
趙亦澤将包袱放下,他的包袱裏僅放了兩身換洗的衣裳,剩下的都是他暫住那家主人給他準備的幹糧和水以及他自己買的一些馍馍。
而考試一旦開始,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接下來的五天四夜,他必須靠着這些幹糧與水在這裏度過。
趙亦澤點上蠟燭,拿出幹馍馍就水吃了個半飽,而後将被子鋪開合衣睡下。
這一覺睡不太好,隔壁有人打了一宿的呼嚕,趙亦澤臉色有點陰沉。
有人拿着銅鑼進來大力敲了一下,趙亦澤随着衆人走出號舍,看向持着銅鑼那人。
“各位舉人都整理一下,主考官馬上就要到了。”那人提着銅鑼在各號舍門口來回走了一圈,确認人都起來了,這才提着銅鑼走了出去。
這人出去沒多久,便見三名身着官服的男人走了進來,其中二人身着綠色官袍,他們手裏抱着高高的一撂紙。
而最中央那人,趙亦澤眯起了眼睛,這人他見過。
“這是這次的主考官……”身旁的官員在介紹他的身份,王沐之擡眼看下去,整個烏泱泱的人群中與趙亦澤對上目光。
趙亦澤只平靜回視,王沐之看了一會兒,頓覺無趣。
還以為能吓他一跳呢,結果竟是這種反應。
“把東西發下去。”王沐之側頭吩咐,“抓緊開始,陛下還在宮裏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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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名官員應是,随後擡起頭沖着各位考生喊道:“請考生回位,考試即将開始。”
趙亦澤回到號舍靜坐,不一會兒便有人将紙發了下來。
“下面将由本官宣布考題。”王沐之說完,從袖子裏取出一個手指長的密封竹筒,他将竹筒拆開,從裏頭取出卷好的試題。
“本次科考一共十題,答完者可以提前離場。”
随着這一句,試題也被放了出來,衆多考生提起筆,在白紙上落下筆墨。
王沐之在考場上來回走着,走了幾圈之後,停在了趙亦澤號舍面前。
趙亦澤也不去管他,自顧自地寫着,他約莫琢磨出來這人的身份,能被天子信任賜予天子令,還姓王,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京城王家那位家主了。
當今天子的親舅舅。
趙亦澤從前在洛澤之時亦曾聽聞此人風雅之名,然而百聞不如一見,所謂端方如玉佳公子私底下竟是這般惡趣味。
趙亦澤撇去多餘的雜念,将注意力拉回考題之上,寫着寫着便入了神,連王沐之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
考試第一日,風平浪靜,第三日,趙亦澤隔壁的舉人暈倒被擡出了考場,不時還能聽見遠處有人倒地的聲音。
考場裏的時間格外地漫長,然而于趙亦澤來說,卻又格外地短,在他寫完最後一篇策論之時,考場內已經剩下不到數十人了。
趙亦澤交了卷,這會兒他的幹糧也吃的差不多了,他随意将衣服收在包袱裏,提着包袱走出了貢院。
外頭陽光正好,散去了貢院內的陰冷之氣以及渾濁的空氣。
貢院外,有人在回答舉子們的問題。
“放榜在三日之後,各位仍舊住回原來的地方,到時候名次出來了,衙門也好找人。”
趙亦澤聽了詳細,而後提着包袱打算離開,忽然面前落下一道影子。
“趙公子,我家大人有請。”
趙亦澤擡起頭,順着面前之人的方向看了過去,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極為普通看不出什麽名堂。
“你家大人是?”趙亦澤問。
“我家大人與公子曾在荒城見過面。”那人回答道。
“……”趙亦澤無奈:“那就過去吧。”
“請。”那人做了一個手勢,而後走在前頭引路,趙亦澤提步跟上。
待走近了,趙亦澤才發現那輛普通的馬車後面還有一輛極為奢華貴氣的馬車,藏在後面竟是一點也未漏出來。
王沐之便是站在那輛馬車下方,見趙亦澤過來,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趙兄弟,好久不見。”
“王大人。”趙亦澤面無表情地拱手。“不知您找在下過來何事?”
“我以為,至少會在趙兄弟臉上看到一絲驚訝,沒想到趙兄弟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沉穩。”
“你們離開之後,曲知縣跟在下說過一二。”趙亦澤淡淡回答,“所以,對于木公子的真實身份,在下也略猜到了一些。”
“原來是這樣。”王沐之啧了一聲,心道可惜,原來竟然是曲知縣在背後扯了他的後腿,難怪沒有吓到趙亦澤。
“王大人還有別的事嗎?”趙亦澤問,“如無要事,請容許在下離開,以免徒生波折。”
王沐之作為主考官,若是被人發現他私下與王沐之會面,到時候若有人誣陷王沐之給他漏題,那還真是有理說不清。
“也沒什麽事,就是跟你敘敘舊罷了。”王沐之渾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你剛考完也累的慌,你先回去休息吧。”
趙亦澤拱手作禮,正要離開,忽然察覺到一束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下意識側頭循着那視線找去,卻見那輛貴氣十足的馬車,車窗的簾子微微搖晃,仿佛是被風吹動一般。
那馬車裏有人。
趙亦澤的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而後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
王沐之回到馬車上,白發天子正靠在馬車上阖目休息,氣息極弱。
王沐之每回看見都覺得心中沉悶,然而好不容易讓天子出來散心,自然是不能露出一副愁容。
“陛下剛才可曾看清了?”
“看清了。”謝珣睜開眼,“他的感官敏銳的很,朕只看了一眼,他便發現了朕。”
“陛下覺得此人如何?”王沐之又問,他從袖子裏抽出了一卷紙,若是趙亦澤還在這兒,便可以看到這其中正有幾張是他的答卷。
“這是幾個比較出采的,陛下看看?”
謝珣接過答卷翻了幾番,一一看過之後,抽出一些放到一旁,而後将剩下的給王沐之。
“就他們吧。”
一語定下殿試人選。
三日之後,趙亦澤與兩名舉子一同踏入了金銮殿,在衆多大臣的注視之下,俯身下跪。
“學生叩見陛下。”
“平身。”
“謝陛下。”趙亦澤三人再一叩首,而後緩緩起身。
三人擡起頭,龍椅上北燕國最為尊貴的天子的容貌映入眼簾,面色蒼白卻又一身貴氣。
趙亦澤微微一怔,當今天子果然如傳聞中一頭白發。
謝珣先是問了另外兩人的問題,見兩人雖然面色有些緊張,但是回答問題卻是對答如流,不由地露出滿意的神色。
“趙亦澤。”謝珣将目光落在了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身上,趙亦澤回神,拱手上前。
“學生在。”
“朕給你的題目是,鹽運。”
一語出,滿朝皆驚,就在不久前,江南一帶因為鹽運一事牽扯出諸多的腐敗,導致十幾個官員落馬。
而如今,天子把它拿出來當做考題,衆人看着趙亦澤的目光,不免地染上了一抹同情。
這要是一個說不好,極有可能人頭落地。
趙亦澤從容不迫地拱手行禮,“請陛下賜我紙筆。”
謝珣側頭看向一旁的劉康,劉康沖着門外的太監招了招手,不一會兒有人擡了張桌子上來,很快筆墨紙硯也依次擺好。
趙亦澤走上前,執起筆沾了墨水,而後深呼吸一口氣,在紙上落下第一筆。
殿內安靜萬分,香爐之中的熏香緩緩燒着,兩側的大臣們心癢難耐,不時地側頭想看上一眼,奈何天子還坐在上方,到底是不能做的太過于明顯。
約莫兩柱香時間過後,趙亦澤放下了筆,劉康得到授意,與另一名小太監上前一同将趙亦澤面前寫滿字跡的紙小心翼翼地托起,呈到謝珣手中。
趙亦澤垂下雙手,靜靜等了好一會兒,只聽到上方天子開口。
“寫的不錯。”
謝珣令劉康将這張答卷收了起來,“既然如此,鹽政改革這塊就交給你,按照你上面所說的來。”
滿朝嘩然,趙亦澤亦是大驚,他雖然是放開了寫,也預料到天子能看出這新條令的好處,但是怎麽也沒想到天子竟然會直接說将這項事物交給他處理。
趙亦澤懵了,大臣們更懵,但是——
衆人看向前方的王沐之,說話最有份量的王家主都不着急,他們又能說什麽?
再者,說了天子也不會聽。
在衆人眼巴巴的目光之下,王沐之動了,他上前一步,“既然如此,那麽陛下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了?”
謝珣颔首,“一甲三名,狀元趙亦澤,榜眼夏文翰,探花席陽雲。”
話音一落,殿下三人齊齊跪下。
而接下來就沒謝珣什麽事了,謝珣站起身,劉康會意連忙上前扶着謝珣的手臂。
“退朝。”
太監高喊一聲,衆大臣一同跪下。
“恭送陛下。”
約莫兩息之後,見天子遠走,衆人紛紛起身。
“恭喜狀元郎。”王沐之笑眯眯地走到趙亦澤面前,看着他的目光慈祥至極。
不愧是能當皇帝的料子,一來就讓陛下把最棘手的事交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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