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博物館趣聞

等我着急忙慌趕到場館,顯然已經喪失清潔小車的駕駛權。

“年輕人!怎麽還沒有我這個老頭子起得早呢?”

一地中海白發老頭子,頭戴我館出品遮陽帽,身穿我館建築紅襯衫,褲子也是配套周邊,左右兩手各十串千佛山同款佛珠,脖子上還戴一耷拉道牌,腳踩綠色長筒襪,襪口繡金黃字體“榕都市博物館”。

是的,這就是市博行走的代言人、文創産品頭號推銷員、年度優秀員工、所有工作人員的頂頭上司——館長趙鋭。

也是與我争奪清潔車的頭號競争對手,順帶一提“年度優秀員工”純屬他自己給自己頒發的。

“這回讓着你啊!主要是我這個人尊老愛幼。”我假裝不在意,其實心裏很癢。

車,男人的夢中情人!

“哼哼哼,你就酸吧~”

“我去忙,你開吧。好好開啊,別撞着人又說沒戴老花鏡。”

我剛要走,老頭子一個漂移攔住我的去路,吓得周圍小朋友四散跑開。

“你上三樓搬箱子去,上面在布展。”

“什麽展?”

“叫你去就去,我是老大我說了算!”

我兩手一攤,本來還想去找白青山學長,先幹活吧:“知道了知道了。”

他滿意地點頭,又從兜裏掏出文創棒棒糖,對着周圍小孩:“小朋友們別跑啊,爺爺這有好吃又好看的棒棒糖,快叫你爸媽給你買一個。”

他嘩啦拆開包裝,好家夥,鎮館之寶,沙漠公主幹屍手辦,配合猙獰的猩紅色。老頭子用假牙一口一個頭,咯吱咯吱嚼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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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好吃哦!”他一笑,我才發現這個糖還褪色,恐怖效果拉滿。

小朋友們被震住,這應該是他們第一次接觸推銷員。

“館長!!!”一隊保安帶着警棍大步跑來,“你又在大廳開車!還搞推銷!”

“少年,爺先走一步。”

老頭腳踩油門,手把方向盤,把一輛平平無奇四輪電動雙推拖把國産清潔車,開出了水平,開出了氣勢,他就是一代市博車神!

才怪。

我手疾眼快,上去拔了輸電線,保安們簇擁而上,将他拿下。

功成身退,當我上樓的電梯關門時,透過門縫,我的老對手正飲恨大廳,飽受羞辱。他給了我一個“你等着”的眼神,我伸出雙手,友好地豎起中指。

三樓都是流動展廳,現在竟然整層封閉,準備下一個展出,這得什麽展啊,這麽豪橫。像我這這樣普通高中生,只能幹幹體力活,剛一進門,一中年大肚男人就使喚我。

“新來的,你去把這堆布搬那邊梯子底下。”

我摸了摸鼻子過去,白帆布包裹三米多長的物體,我彎腰差點沒抱起來。

“有點沉,這啥東西啊?能拖過去嗎?”

“行行行!現在年輕人啊,身體素質太差了。”

我想頂嘴一句“你怎麽不自己試試”,還是算了。

拽着走到梯子下面,以為完成了,沒想到轉眼他跑過來,看了一眼包裹上面的數字。

“你怎麽幹活的?我說得是那個梯子!”

他提高音量朝我喊,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跟現在這個位置的差別,不說是遙遙相望,也差不多橫貫東西。

我本着一個新時代高中生極高的道德素養,再次确認:“你确定?”

“叫你去就去,怎麽還頂嘴來?哪個學校的?”

我沒理他,拖着包裹又跑到角落裏。

“這下行了吧?”

“打開打開,怎麽眼裏沒有活呢?”他提了提捆住大肚子的腰帶。

我解開繩子,裏面是一卷巨大的牛皮紙,摸上去像動物的皮,一種古老的味道随着包裹打沖出來,稻草焚燒、曠野的深夜、生肉腐爛……

“這是什麽東西?”我皺着鼻子。

“說了你也不懂,這可是咱博物館委托帝國國家博物館一比一制作的仿制品,做了整整五年,跟原版那可是分毫不差。”

我邊聽他吹牛,邊展開紙,它的真面目徐徐顯露。奇了怪,這個圖怎麽看怎麽熟。

“所以到底是什麽?”

中年男人白了我一眼:“《敦煌星圖》。”

是了,《敦煌星圖》家鄉是古中國,卻因戰亂被掠奪到國外,幾經拍賣流轉,上個世紀被帝國國家博物館拍下。這都是前天我在天體大百科上剛看的。

仿制品上下都穿了一排孔,按計劃,是先在地上穿好繩子,再爬上梯子,把繩子搭到橫梁上,穿過來,底下人拽上去。

顯然,這胖男人爬不上梯子,所以還是我的活。

“你先幹着啊,我去那邊看看,別偷懶!”

我氣,本來就是做個志願者,誰從你那兒領工資似的。不過有機會參與布展,近距離接觸文物,還是很值得,我給自己打氣。

仿制品做得真好,小到只有大米粒般的污漬都能做出來,還有極具年代感的毛邊。我跪在地上仔細看材質花紋,真是奇怪,不像牛,也不像羊,倒是像大百科所說的犀牛皮。而且,池家收藏室也有一套犀牛皮制作的盔甲,我跟池萬裏還偷偷穿過。

可是古中國的犀牛早就滅絕了,帝國博物館從哪弄中亞犀牛皮?

“哎!你看什麽呢,能看懂嗎?快上梯子。”

“《敦煌星圖》原版是犀牛皮對吧?這個怎麽也是犀牛皮?”

大肚腩,沒錯,我剛剛給他起得外號。

大肚腩不屑一顧:“确實是犀牛皮,那玩意兒中國境內早滅絕了。”

“這個就是啊。”我剛爬上梯子,搭上繩。

“你懂啥,比我還懂?”

我生氣了:“差不多吧,也就是摸過真犀牛甲,哦,也就是古中國春秋戰國時期的。”

大肚腩:“……”

但他顯然還以為我吹牛。

或許是我的一番話讓他上頭,非得有理有據怼我,他拿出放大鏡趴在星圖上看。

“你先別動!”

我停下拽了一半的繩子,僵在半空中。

“別動!”

他的大胖臉上肌肉抽動,滿臉通紅,想笑又壓住嘴角,一邊後退跑一邊囑咐我:“不準動!我馬上回來!”

我看他一溜煙跑出去,心裏有了個驚詫的念頭,不是吧?不是吧?堂堂帝國博物館還能犯這樣的錯誤?

十分鐘過後,一群人烏央烏央走過來,其中有倆我認識的人。

剛剛被擒拿的老頭子,還有翩翩君子白青山。

“館長,您看……”大肚腩把放大鏡遞給老頭子,“多虧我細心啊,您看看是不是?”

老頭子一改往日不着調的樣子,蹲在那兒看了半天,又朝白青山道:“啧啧,真是有意思。青山,你來看看,研究古代動物皮毛的大拿可是你導師。”

白青山伸手,當仁不讓接過,只垂眸看了幾息就道:“我跟您看法一樣。”

大肚腩急了:“這就是吧?館長,您說是不是?”

老頭子意味深長:“我說什麽呢,這就是個高精仿制品。”

大肚腩當即惡狠狠瞪了我一眼,好家夥,這是當衆出醜還賴我。

“但是呢……”老頭子摟着白青山肩膀,白青山不得不彎腰配合他,“這個仿制品吧,質量不合格,內容有誤。我們呢,本着科學布展的道理,不能向觀衆傳遞錯誤的知識,你、你還有你,快去收起來,別丢人現眼。”

老頭子一指,兩個教授一副教授。

三個加起來快兩百歲的人,神采飛揚地圍在梯子下面。

“小夥子,別着急,慢慢放。”

“別緊張啊,一點一點,咱們也不急。”

我回道:“不就是假道具嗎?我不緊張。”

他們如獲珍寶的樣子,跟小孩子一樣亮晶晶的眼神,已經暴露真相!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包好。

老頭子又囑咐:“就放咱博物館地下五層,不占地兒是吧,有空咱們慢慢糾正啊。”

呵呵,博物館對外公布的建築圖,只标注到地下三層,這是還有秘密夾層呢。

“老王啊,工作很細心,誇獎你哈。”老頭子拍拍大肚腩的肩膀。

“那……這,館長,館長你別走啊,我下個月……”

老頭子揚長而去,大肚腩跺了一腳,跟着跑。

“江子,下來吧。”白青山仰頭對我道,他今天編的辮子,搭在身後,尾尖兒順着脊柱直達尾巴骨。

“學長,你站遠一點。”我從跨坐變為側身下來,可能是坐了太久,也可能是左腿傷口沒好利索,下到一半的時候沒使上勁兒,踩空了,整個人滑下——

“小心。”

白青山只伸出一手,扶住我的後背。

“謝謝。”

我看他人很消瘦,手卻不小,又熱又有勁兒,接我那一下穩穩的,不帶往後退。

“你還好嗎?”他垂眸看我。

“啊?怎麽了,挺好啊。”我不明白他指什麽。

白青山伸出一根手指,擱着空氣點了點我的後腰。

我懂了,原來屁股上的X還沒褪色:“那個啊,沒事沒事,就是……呃。”

“調皮挨打了?”

“啊對對,”我瘋狂點頭,“家裏有個哥哥,暴力狂,不講道理,四肢發達一身蠻力,我就是錯了幾個選擇題,半夜他記起來還要爬窗戶抽我,總之就是無法無天!”

白青山看我胡扯,似笑非笑:“需要武力外援,可以叫我。”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這跟竹子一樣的身板,怎麽可能?感覺池萬裏能一拳打他兩個。

“小孩,力量不是比肌肉塊。”

“行吧。”我朝他真誠地笑,其實還是不信。

“出去轉轉?”

“走吧,我請學長喝咖啡。”

還是上次的咖啡館,坐在露臺,直面千佛山的蒼翠。

“犀牛皮是你看出來的吧?”白青山坐在高凳上,長腿還能碰到地。

“你怎麽知道?!”我驚訝,我可什麽都沒說。

“嗯,看王主任瞪你那一眼。”

“就這?你也太福爾摩斯了吧?”

白青山看着我,高深莫測:“還有一點,我知道他的學術水平,跟他肚子一樣全是垃圾。”

我鼓掌。

“沒有不甘心嗎?”

“還行,”我喝了一口檸檬水,“我也沒有證據,有本事的人多着呢,早晚都會發現。”

“乖小孩。”

我們倆說着話,突然,對面山上傳來震耳欲聾的鐘聲,足足十八響。

這聲音震得群山飛鳥傾巢而出,嘔啞悲鳴,震得杯中水晃動,好似整座山都跟着顫抖。

好一會兒,我才從貫穿身體的震撼之中平靜下來。

“這是在幹什麽?不是只有新年才敲鐘嗎?”我問白青山。

他遙望山間的寺廟:“有人在祈願。”

“一響一千頭。”

作者有話說:

請注意啦,《敦煌星圖》原版是紙質的,而且只是書,沒有文中那麽大,先藏倫敦大英博物館,希望有一天它能回家。

古代是真的有犀牛的,有犀牛甲、犀牛杯,祖國大地上最後一頭犀牛于上個世紀末被獵殺。

以上都出自百度,如有錯誤歡迎糾正啦~

今天沒有遲到!很自豪!哈哈哈哈~小攻雖然沒出場,他的存在感也很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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