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除了那句“你放開”,雕花石牆後再無聲音傳來。

盡管如此,陸知晚也從那短促喊聲配對上一個相應人影——顧太後。

這猜測才浮上腦海,陸知晚自己都吓了一跳,太後怎會在這等僻靜無人的小角落?

一定是自己聽錯了,産生認知偏差。

對,一定是這樣。

她這樣告訴着自己,心底卻又響起一道聲音,猶如惡魔低語:“真的聽錯了嗎?你在後宮熟悉的女人就那麽幾個,這聲音分明就是顧太後,你并沒聽錯。”

惡魔才說完,理智便跳出來反駁:“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難不成還要湊上去看不成?在後宮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陸知晚你還杵着幹嘛,趕緊回去,就當無事發生。”

陸知晚神情一凜,腳步忙往後撤,才撤半步,惡魔再次低語:“顧太後可是今晚壽宴的主角,她不在正殿接受衆人的祝賀,卻出現在這種地方,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好奇嗎?她在和誰見面,又是叫誰放開?是遇到危險了,還是……有什麽深宮奸情?”

兩道聲音在腦中拉扯着,陸知晚狠狠糾結一陣,最後還是理智戰勝了該死的好奇心,她決定先撤。

不曾想回過頭,身後卻空空蕩蕩,半點不見夏禾的影子。

陸知晚:“???”

夏禾呢,她那麽大一個夏禾呢!

不會真的有鬼吧?

念頭才起,一陣寒風穿廊而來,涼沁沁、冷飕飕,仿若冰涼鬼手繞過脖頸,激得陸知晚細嫩肌膚都冒出雞皮疙瘩,她攥緊手指,帶着幾分試探地朝左右輕輕喊了下:“夏禾?”

灰蒙蒙的夜色寂寥無聲,唯有宮燈流蘇在風中輕輕搖曳。

陸知晚心下愈沉,稍提聲音再次開口:“夏——唔!”

才發出一個音節,身後猝不及防伸來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直直将她朝旁拽去。

隔着單薄夏衫布料,她的肩胛骨撞上一道仿若牆壁的堅實胸膛,隐隐作疼。她也不顧上這點疼意,擡起手肘就要掙紮,然而身後之人實在高大,結實的手臂牢牢橫在她的胸前,将她圈在懷裏,壓根無法動彈。

「我就知道!好奇心害死貓,要死了要死了要被殺人滅口了嗎啊啊啊啊啊救命。」

陸知晚小臉煞白,一顆心更是跳得飛快,咚咚咚地一下又一下敲擊着耳膜,心下懊悔不已。

「陸知晚你個蠢貨蠢死你吧,吃飽了撐的散什麽步,現在小命要散沒了你滿意!皇宮是什麽地方,是你這種小菜雞能瞎逛的嗎!」

「有沒有告訴她,這突然冒出的人是什麽來路啊,現在跪地求饒還有用嗎?」

“唔唔……”她試圖發聲,可捂嘴的手實在太緊,她只能發出一連串無意義的悶哼。

直到最初的緊張過了些勁兒,她後知後覺意識到,男人掌心的香氣有些熟悉——

「好像是……狗皇帝常用的龍涎香?」

念頭才将冒出,頭頂緩緩傳來一道男聲:“還不算太笨。”

低沉的嗓音,透着淡淡戲谑。

陸知晚原本緊繃的心弦因這熟悉的嗓音而放松下來,劫後餘生的喜悅襲來的同時,也湧上一陣被戲弄的憤怒和委屈。

「蕭景廷你這王八蛋啊我鯊你!大晚上裝鬼吓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還好我沒有心髒病,不然真要吓死了,我化作鬼也不會放過你,天天去爬你窗戶,到你床頭蹦迪!」

“好啊。”

一聲輕笑在耳畔,若有似無,像風拂過。

陸知晚一怔,腦子有點卡殼:“陛…陛下,你在好什麽?”

身後之人低了低頭,高鼻不經意蹭過她的後頸,吐息的熱意拂過那片敏感細嫩的肌膚:“朕有說好?你聽錯了。”

「他沒說?那剛才的聲音……是風,是鬼,還是她太緊張産生的錯覺?」

不等陸知晚想明白,嘴巴再次被捂住。

在她錯愕目光中,蕭景廷迅速将她拉到漆紅高柱後,雙臂圈抱的姿勢,将她牢牢籠在他的胸膛與牆壁之間。

陸知晚被這突如其來的壁咚整懵了,剛要詢問,便對上男人望過來的漆黑眼眸。

“別出聲。”他沉聲道。

晦暗夜色裏,他那雙眸子卻格外明亮,泛着冷冷光彩般,攝人心魂。

陸知晚被攝住了,半晌才回過神,眨巴了兩下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蕭景廷這才松開她的嘴。

倆人都沒出聲,周遭一時變得格外靜谧,只聽得風聲、蟲鳴聲、隐隐約約從正殿傳來的絲竹樂聲,以及陸知晚那格外清晰的心跳聲。

砰砰砰、砰砰砰——

「要死要死,為什麽心突然跳的這麽快,難道心髒真的被他吓出病了?」

「他這離得也太近了,感覺快要喘不上氣了……所以現在到底是在躲什麽啊?」

正納着悶,兩道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傳來。

如同聞見瓜味的猹,陸知晚眼睛一亮,來了來了,瓜來了。

許是有蕭景廷在身前護着,她莫名有種安心底氣,于是膽子也大起來,悄悄踮着腳,腦袋抵着男人的胸膛,一雙眼盡量從他臂彎裏朝外看。

蕭景廷見她探頭探腦像個賊,濃眉擰了擰,正要将她抓回來,便聽到一連串的心聲如開了閘的洪水般嘩啦啦朝耳中湧來——

「好家夥,真的是顧太後!我就說嘛,我沒聽錯。」

「不過她身後那個男人是誰?後宮還有這麽高的太監?唉,這鬼天怎麽這麽黑,一點都看不清臉呀。」

「等等,這件衣袍怎麽瞧着在哪見過……?」

「卧槽?是遼東王!他在幹什麽!老男人快拿開你的爪子,太後娘娘的衣袖是你能牽的嗎?她可是你的嫂子!」

「但看太後娘娘的神情,他們倆怎麽好像……關系不一般?」

「咦?狗皇帝怎麽這樣淡定,太後雖然不是他親娘,可當朝太後和王爺深夜私會,拉拉扯扯,傳出去也是一樁皇室醜聞吧。他現在不上前制止?難道還有其他打算?」

想到這,陸知晚總算把注意力轉移到身前的男人上。

一擡頭,再一次與他的目光對上。

不知怎的,陸知晚心下冒出一絲說不出的古怪感,怎麽感覺他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每次都能預判她的行為。

抿了抿唇瓣,她不自在地偏過臉。

直到牆外那兩道腳步聲漸漸沒了,她伸長脖子瞟了眼,轉角處的石牆旁已不見其他身影。

「可算是走了。」

心裏松口氣,陸知晚推了下蕭景廷的手臂:“陛下,他們走了。”「你丫的趕緊放開我,靠得這麽緊,胸都要被壓癟了。」

“……”

蕭景廷垂眸看了她片刻,終是沒說什麽,松開手,往後退兩步。

距離一拉開,陸知晚眼前都明亮不少,低頭理了理衣裙,确定并無不妥才直起腰身。

只見廊邊宮燈微光下,男人長身玉立,背着灰暗的天色,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愈發深邃,明明臉上并無多少神情,周身卻透着一種能抵抗世間一切妖魔鬼怪的凜然威嚴。

難道這就是天子的氣場?

陸知晚也不好盯他太久,看了兩眼便飛快斂眸,說起正事:“陛下怎麽在這?”

“這話該朕問你。”蕭景廷睇着她:“你如何在這?”

“嫔妾…夜裏吃得太多,就想着走一走,消消食。”

誰知道随便散個步,就撞見這麽一出。陸知晚也不知該說自己今夜是倒黴還是十分倒黴。

忽的,她記起一事,急忙往前走了兩步:“陛下,嫔妾的宮女夏禾不見了,您可瞧見了?”

“倒是難為你這時還能記着那小宮女。”

他淡聲道,狹眸間閃過一絲淩厲,看着陸知晚:“只你自己都是個泥菩薩,還想着旁人?”

陸知晚表情一僵,他這是什麽意思?

「說我泥菩薩,難道他想殺人滅口?是了是了,太後和遼東王深夜密會之事若是傳出去非同小可,為求穩妥,自是要滅了一切人證物證,斬草不留根……」

陸知晚越想越慌,尤其蕭景廷眯起眼睛看人的樣子,實在很像個滿肚子壞水的老狐貍。

“陛下恕罪,嫔妾今夜實是無心之失,誤打誤撞才走到此處……”她低頭告罪,嗓子發澀:“嫔妾對天發誓,今日之事絕不往外透漏半個字,若有違背,就讓嫔妾……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信誓旦旦說完,見面前男人仍不冷不淡,陸知晚臉上越發失了血色。

就在她思索着“不然先沖上去抱着他嘤嘤哭一通?反正他好像挺吃這一套。實在不行,跪地抱大腿哭也成”,眼淚還未醞釀出兩滴,額頭便被敲了下。

她吃痛呼聲,擡頭就見蕭景廷黑着一張俊臉,看起來很是不高興。

不高興?她剛才有哪句話得罪他了嗎?陸知晚不禁反思,額頭又被敲了一下:“你那宮女已送回麗風殿。”

“真的?”陸知晚也顧不上腦袋被當木魚,仰起小臉笑得燦爛谄媚:“嫔妾就知道陛下乃是世間最宅心仁厚之人。”

“油腔滑調。”

蕭景廷輕嗤一聲,又慢悠悠收回手:“你最好記得方才的誓,否則後果自負。”

“一定一定。”陸知晚疊聲答應,腦袋點得小雞啄米般飛快。

「就是借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把這種事往外說啊。真要說了,哪怕皇帝不出手,顧家和遼東王肯定也不會放過我,這樣得罪人的事,傻子才幹。」

見她這次倒是心口如一,蕭景廷徹底斂了殺意。略整袍袖,餘光淡淡掃過那低垂的烏黑腦袋:“你還愣着作甚。”

陸知晚微怔,擡頭。

蕭景廷一把拉過她的手,拽到身旁,低沉嗓音聽不出情緒:“離宴這麽久,也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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