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吳卿還停留在城門口猶豫着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系統給了準話,經過數據的測算,遲于将以一種順理成章的方式和她認識。系統并沒有展開講述哪種方式才是順理成章。

但是所有的相遇都差不了多少。貧民窟的少年和富裕的服裝設計師之間的邂逅更是存在着無數個老掉牙的開頭。

比如,窮困潦倒的少年把主意打到了設計師飽滿的錢包之上……

這樣想着,吳卿放慢了腳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還順勢将自己的錢包從口袋中抖出了一角。

被偷的人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場劇本的另外一位重要演員也提着一根女生手臂粗的木棍從街道的另外一個方向出現,就等小偷粉墨登場了。

而“小偷”還在準備着,他所需要做的最大的準備竟然是讓自己的同伴看起來不要那麽像一個小偷。

當敲定了具體方案的一瞬間,羅伯特就入戲了,可惜他演技不足浮誇有餘。羅伯特勾腰駝背,手挂在口袋邊緣,頂着一張瘦削過分的黑臉探頭探腦,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地轉動着,屬于走在街上都會被治安請走喝茶的類型。

“挺直腰。”遲于扶額,“羅伯特,你就差在臉上寫上‘我是小偷’四個大字了,你能不能放松一點。”

羅伯特的腰立刻繃得筆直,成功從一個監.獄預備役走過了漫長牢.獄生活,終于放出來了。

遲于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微笑道:“羅伯特,我将委派你一個艱巨的任務。”

羅伯特伸長了脖子:“什麽任務?”

“在原地等我。”說完,遲于生怕羅伯特粘着自己,腳腕一轉瞬間就從小巷之中拐了出去。

吳卿的目光似乎往他那邊看了一眼。遲于低下頭,腳步一頓,平穩下來。

吳卿則下意識舔了一下下唇,心照不宣地收回了目光。

兩人都朝着同一個目标努力。

直到一個灰撲撲的身影走上前來撞開了吳卿的肩膀,感受到錢包從自己的口袋中滑出,吳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兩個人都在內心為自己十分自然的反應而喝彩。

少年的手腕異常纖細。吳卿這個時候才發現,因為營養不良,遲于的皮膚幾乎是病态的蒼白。他病恹恹的,只有眉眼意外的好看,一雙狐貍眼中盛着幹淨的光。

“貨真價實的男生。”這竟然是吳卿腦海中閃過的一個念頭。如果不是蘇蘇的扮演過于成功,她也不會對他的性別深信不疑。

“你偷我錢包?!”吳卿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地念出了自己的臺詞。

少年的飛快地往她的身後瞟了一眼,目光在觸及怒氣沖沖走過來的老頭手中的大棒的時候下意識縮了一下腦袋,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巷口。

縱深狹窄的小巷之中空空如也。

“?”

說好了同生共死的同伴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遲于的耳朵就遭了殃。從年齡上來看,埃裏克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老頭,但是他的體格可比遲于這個發育不良的小鬼要強壯得多。

他一手揪着遲于的耳朵,另一只手裏的木棍就要往遲于的大腿上打過去。遲于吓得魂飛魄散,連忙求饒:“別!別打!”

遲于舉起手,右手拿着錢包:“我是看這位女士的錢包掉了,幫忙撿來着。”演戲不能太賣力,不然認定遲于偷了東西的埃裏克肯定也會賣力地揍他一頓——那也太虧!

“幫忙撿?”埃裏克意味不明地重複道,又低頭沖着吳卿露出了一個自認為和善的笑容,“小姑娘,他真的沒有偷你東西嗎?”

遲于求饒一般望着吳卿。

不得不說,他有些後悔了。埃裏克對于這個“小玩笑”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嚴厲。如果眼前的設計師指認他偷東西,他估計接下來的一周都別想出門了。

而對方又有什麽理由不指認。

埃裏克足足高吳卿兩個頭。在吳卿視角,埃裏克白花花的大胡子一動一動,露出上面一雙銅鈴一樣的眼睛。他低着頭,問道:“小姑娘,他真的沒有偷你東西嗎?”他表情猙獰,語帶恐吓。

竟然護短到了這種地步。

吳卿當場被吓到了。

趁着短暫的沉默,遲于想方設法給自己洗白。他雙手奉上錢包,遞到吳卿的面前:“你看看,一分錢都沒少,我真的只是——”他偷偷看了一眼埃裏克,又心虛地收回視線,“只是幫你撿東西。”

埃裏克如炬的目光也落在了吳卿的身上。

吳卿忐忑地接過了錢包,打開翻了翻。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錢包裏原本有多少錢。比起少幾枚銀元,她更擔心埃裏克打她。她最後擡起頭沖着埃裏克幹笑了一下:“一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站在自己左右兩側的遲于和埃裏克同時松了一口氣。

吳卿的肩膀一沉,埃裏克的大手往她肩膀上友善地拍了拍,笑着道:“真不好意思,我長相太兇了,經常吓哭小孩。”說着他大聲笑了笑。

見沒有人應和,他尴尬地閉上嘴,又狠狠瞪了遲于一眼。

除了一些細節有些出入之外,接下來的發展全在遲于的預料之中。

埃裏克還是邀請吳卿暫時住到遲于的家裏,等待周五內城大門的打開。但是邀約并不是為了彌補遲于犯下的過錯,而是為吓到了一個無辜路人而道歉。

埃裏克很輕易就将陌生人邀請到了自己家中,顯得格外沒有警惕心。

但是仰望着埃裏克鐵塔一樣的身影和有她腰粗的手臂肌肉,再低頭看看自己麻杆一樣的手臂,吳卿覺得埃裏克的自信有理有據。十個她都不一定能打過眼前這個壯碩老頭。

吳卿假裝猶豫,思索片刻同意了埃裏克的提議。

她點頭的時候,看見遲于沒忍住露出了一個計謀得逞的笑容。

吳卿眯了眯眼睛,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某個人的陷阱。

某個人雙手背在身後,腳步都顯得格外輕快。

和外城的平均生活水準相比,遲于家的條件算得上中上。他的好夥伴羅伯特是純粹的貧困家庭,小屋子就建在遲于家的隔壁,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在三人經過的時候,羅伯特滴溜着小眼睛從門縫偷偷往外面看。遲于記起自己被抛下的事情,毫不客氣地上前給羅伯特家的破舊房門來了一腳。

“诶呦!”房門向內撞在羅伯特的額頭上。

羅伯特一手捂着額頭,一手拉開了房門,正準備揭竿而起,在看見埃裏克的時候,他又沒有半分猶豫地縮着腦袋躲回了房內。

過了一會,他從窗口朝遲于比了一個大拇指。

吳卿更肯定自己馬前失蹄。

遲于家是石頭建築,內部僅有兩間房。牆上挂着獸皮和獵刀,昭示着主人的職業。當下正是春夏交替之際,只有一個杯子放在桌子之上,房間中沒有第二個人生活的痕跡。

“小姑娘,這幾天你就住在這家夥的房間。我家就在隔壁,他要是幹什麽壞事了,你吼一嗓子,我保證把他皮給扒了。”說完,埃裏克又一把将遲于拎了過來,面對遲于,他的語氣兇了不少,“你就呆在你老爸的房間,沒事幹別出來亂走。”

遲于從善如流:“沒問題。”

他又懶洋洋地看了一眼吳卿:“房間可以反鎖,鎖上之後從外面打不開。當然,我也沒那麽無聊。”

吳卿沒有說話,雙手交叉擋在胸前,等待他切入正題。她敢篤定,遲于絕對還打着別的主意。或許對方一開始就只是拿“偷東西”當作筏子,真正的目的就是将她引到他家。

為了什麽?

吳卿回憶着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

這一條街區上幾乎沒有見到壯年男性,屋子裏進進出出的不是老人、女性,就是小孩。女人将漿洗的衣物晾曬在門口,其中棕灰色的皮草占據了大多數,麻布衣在這個街區反而是稀有貨。

再結合遲于屋內挂着的冷兵器,幾乎可以确定,遲于的父親是一個獵戶。石屋中沒有女性的物品,說明他沒有媽媽。

街區的狩獵隊久久未歸,家屬卻仍舊需要生活,生活離不開金錢。所以,遲于大概還是看上了她的錢吧。

想到這裏,吳卿放松了下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算問題,她現在有的是錢,還是白得的錢,就算全給遲于她都不會心疼。

吳卿并沒有猜錯。

狩獵隊整整兩個月未歸,外出時長早就超過了以往。為了生計而擔憂的也不止遲于一人。

不過,遲于并不是必須得到吳卿的房租。他和羅伯特是隔壁街區面包店的學徒,領着一份能讓他們不餓死的工資。這份房租其實是他為了埃裏克争取的。

埃裏克早年也是狩獵隊的一員,但是随着年齡的增大,他不得不從隊裏退休。狩獵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傷病,一到陰雨天就會發作。

遲于見過埃裏克病發的樣子,一米九的壯漢汗如雨下,蜷縮在矮小的床鋪上顫抖,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

埃裏克沒有結婚,更沒有小孩,平常沒事幹會幫狩獵隊的人照看小孩。遲于和埃裏克呆在一起的時間比他和自己父親呆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在遲于的心裏,早就認定埃裏克為自己的親人了。

遲于看不了埃裏克痛苦的樣子,決定攢錢給對方看病。他做各種兼職的時間已經很長了,如今只剩下十個銀元就能攢夠給埃裏克看病的錢。他算了算,只要能要到房租,下周五,埃裏克就能見到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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