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白天，當陽光從枝葉縫隙中零星落下，散落在地的時候，森林中的陰森詭異感就消退了許多。

連耀一行人重新出發。獵犬開道，随後是樓興。

樓興一腳踩進了溪水之中，溪水漫過他的鞋面，倒灌進了他的鞋子之中。清晨的溪水冰冷，凍得他嘴唇發白，讓他看起來格外的脆弱。小溪對岸的森林之中隐藏着他極端恐懼的生物，這讓他警惕到了神經質的狀态。

僅僅是被河床上凸起的石頭絆了一下，他就驚恐地停下，不敢再上前一步。

身後傳來了拔劍出鞘的聲音，只聽見“叮”的一聲，樓興感覺自己的後心被什麽東西抵住了。冷汗順着他的脖頸淌進了衣領之中，他意識到抵在自己後背上的東西是一把冷冰冰的佩劍，而佩劍的持有者有能力将這把劍直接捅.進他的心髒。

“前進。”連耀命令道。

樓興的面部肌肉震顫了一下，他飛快地瞟了一眼前面的五只獵犬。

獵犬已經跑進了樹林之中，其中一只正站在突起的樹根上回頭沖着他低吠。動物的感知力遠勝人類，獵犬看起來并無異樣，這讓樓興稍微安心了一點。

連耀選擇讓樓興來帶路，這樣的決定并不讓人意外。吳卿卻因此提起了警惕心，她的手緊緊攥着弓.弩，緊緊跟在了遲于的身側。

遲于也渾身戒備，默不作聲地擋在了吳卿的外側。

如果他們的推理正确，樓興的思維仍舊受到怪物的幹擾，此時戰戰兢兢的樓興絕對會将他們一夥人送到怪物的嘴邊。

他們不是沒有阻止過這樣的事情的發生。出發前，吳卿将這則重要信息告訴了連耀，但是連耀不以為意。

這個長着鷹鈎鼻的男人帶着狂妄的笑容，對吳卿說道：“這不是正好，省得我們專門去找那群小東西。”

“可不一定是小東西。”吳卿蹙眉，強調道，“它們具備迷惑人心的能力，甚至不需要和我們正面起沖突，就能讓我們全軍覆沒。”

連耀：“靠什麽？”

吳卿：“靠讓我們自相殘殺，就像狩獵隊所經歷的那樣。”

連耀揚了一下眉。

吳卿：“為了四萬銀元，大可不必如此冒險。”

“銀元？我可不是為了銀元。”連耀嗤笑了一聲，他的眼中閃過志在必得的野心。

就在一個月前，回家的路上，坐在街邊的巫女直勾勾盯着他，直言連耀到了九死一生之際。

連耀非但不生氣，還停下來饒有興致地問道：“九死就不提了，我比較好奇那個一生……風險越大，收益越大，如果我能活下來，我能得到什麽？”

巫女笑了笑，幹瘦的手指指了指天上，張着嘴停頓了半晌才回答道：“生機連着通天梯。”

連耀舔了舔自己的後槽牙，又問：

“通向哪裏？”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連耀望着巫女鬥篷下覆着一層白翳的雙眼，胸腔中的心髒劇烈地狂跳了起來。

然而不管如何追問，巫女都咬死自己算不出這個能給他帶來滔天權力的轉機到底是什麽。第二天，巫女常年坐的那個角落就空了，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徹底消失在了連耀的世界之中，無論他如何尋找都找不到。這反而增添了巫女的神秘感。

連耀相信這位陌生的巫女，盡管他連對方的全貌都沒有看清。

因為她蒼白而死氣沉沉的臉頰，也因為她已經接近全盲的雙眼，看透天機的人往往得不到好下場。

連耀一直等待巫女口中的機會，所以才會在湯姆尋人賣消息的時候立刻找到了他，并用五枚銀元将這個消息買斷了。

是的，這次冒險行為是他的自作主張，而非國王的授意。

也正因為如此，他只能全勝而歸，不能半途而廢。

不過連耀還是根據吳卿的提醒做了調整。他要求自己的士兵将一種叫做“清醒石”的黑色晶石挂在貼近自己心口的位置上，并且找到多餘的兩枚給了吳卿和遲于。

他有意忽略了樓興，因為“清醒石”會影響樓興的“發揮”，他甚至覺得樓興此刻過于清醒。

在連耀的眼中，樓興已然是一枚棄子了。

到了小溪的另外一邊，空氣變得陰冷了許多，樹木的氣根在空中張牙舞爪地糾纏在一起，從遠處看像是鬼影。一直在林中響起的鳥鳴聲也徹底消失不見了，因為警惕，士兵們不敢交談，寂靜籠罩着整個隊伍，每個人的心髒都被提到了喉嚨眼。

環境過于昏暗，舉目四望，很難辨別出樹林之中有沒有怪物隐藏。樓興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最前面，走幾步就要腿軟踉跄一下。

吳卿的精神緊繃，不敢錯過周圍任何的變化。

森林中的每棵古木都看起來一模一樣，如果單獨一人行走在林中，估計很快就會失去方向感。無頭蒼蠅一樣的人類最終會被這片張牙舞爪的原始森林當作盤中餐。

又往森林深處走了将近二十米。

打頭的五只獵犬受到驚吓，狂吠不已。

士兵們立刻拔劍，警惕地看向四周。

前半分鐘除了狗吠之外似乎什麽異樣都沒有，沒有風，周圍的樹葉似乎都沒有動一下。獵犬的聲音逐漸了變得高昂，忽然，像是被掐住了咽喉，犬吠戛然而止了。

吳卿的雙腿一軟，下意識貼在了遲于的身上，她後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遲于垂眼看了一眼吳卿，将吳卿擋在自己的身後。

同伴的存在也不能讓人安心。

一陣突如其來的陰風刮過，靜止不動的古木像是活了過來，樹葉和氣根在空中瘋狂地揮舞了起來。陰風像一只冰冷的手一樣探進吳卿的領口，瞬間将她一身冷汗吹幹。吳卿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古木之間竄過了一個黑影。

黑影十分高大，行動的姿勢詭異。

“查爾斯！”樓興下意識出聲。

連耀猛地向樓興看過去，後者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渾身止不住的哆嗦。

遲于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那個一閃而過的黑影，他的身體僵硬，下意識想要朝黑影追過去，但是理智阻止了他的行動。

也正因為這種下意識的本能反應，讓吳卿渾身寒毛倒立。

遲于也認為自己看見的是查爾斯，是他的父親。

但是人類怎麽可能在怪物領地單獨地存活那麽久。就算查爾斯好運氣地脫離了險境，他為什麽只是從他們的眼前跑過，而不是從樹幹的背後探出腦袋，友好地向衆人打一個招呼。

正如自己的兒子能夠一眼認出他來一樣，查爾斯沒理由認不出自己的兒子。

“不是他。”遲于壓低了聲音，“體型很像，但是行動的姿态不一樣。”

遲于的說法保守了。黑影移動的姿态何止是不像查爾斯，它壓根不像一個人類！

似乎很不适應自己寄居的這具軀體，這個未知的生物在跑動的時候上半身會詭異地扭動，雙手無力下垂，雙腿卻像是不會彎曲一樣，麻雀似的一蹦一跳。

連耀命令大家背靠背形成圓圈，刀劍向外，謹慎地繼續前進。

士兵中也有不少被剛剛一閃而過的黑影吓破了膽子，但是當命令下發到了自己的頭上，他們還是咬緊了牙關，提起了自己的武器。

似乎剛剛的黑影只是幻覺，林中又回歸了寂靜，連帶着獵犬的動靜也消失不見了。

又前進了大概十米，吳卿看見了五只只到膝蓋高的生物。

“是小黑它們嗎？”一個士兵小心翼翼地說道。

小黑是五只獵犬中最高大的那只獵犬。這五只獵犬都是士兵從小親自喂養的，彼此之間有着深厚的感情。得知自己養大的獵犬還活着，士兵們喜出望外。

吳卿卻覺得不對勁。

她使用了【危機預判】。

【危機預判（時效60秒）：開啓該功能之後，死路将以紅色标記，生路将以綠色标記。注意！危機就像現實中你最頭痛的那位領導，朝令夕改，不做人做的事XP。】

幾乎和她想的一樣，面前的道路變成了刺眼的紅色，而站在不遠處的五只獵犬已經變成了血一樣的暗紅。吳卿飛快地環顧四周，只看見一線微弱的綠色歪歪扭扭的隐藏在遍地紅光之中。而在周圍，暗紅色的人影已經将他們團團圍住。

吳卿抓住了遲于的手腕，壓低聲音道：“跟着我。”

樓興好像往她這邊跑了幾步。

下一秒，獵犬騰空而起，以難以想象地速度迅速貼近了最外沿的一個士兵。那個士兵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獵犬咬穿了咽喉，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一樣射出，足足噴射了一米之高。

剩下四只獵犬也向衆人撲來。

慌亂之中，士兵的陣勢向四周散開，每個人都拔腿下意識往遠處逃去。他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将投入不斷收緊的暗紅色的包圍網之中。

已經管不了別人了。

吳卿拉着遲于踩着綠光一路狂奔。她并沒有發現連耀也跟了上來。

在樹林中穿梭的時候，吳卿幾乎和一個黑影擦面而過。那只怪物歪着腦袋，眼睛已經變成了兩個黑乎乎的空洞，露出了一雙黃金色的獸瞳，屬于鼻子的那部分皮膚被嫩黃色的尖喙頂破。這張臉和湯姆長得有八分相似。

怪物似乎被突然蹿到眼前的吳卿吓了一跳，并沒有立刻調轉方向來抓吳卿。

還沒有來的及松一口氣，吳卿就感覺自己腳下一空，扯着遲于向地下墜落而去。這是一個被落葉覆蓋的地道，不知道是被什麽生物刨出來的，一路向下，越收越緊，最後只容一人通過。

怪物藏在人類的軀殼之內，将死去地皮囊撐的有兩個人寬，是絕對不可能從這個小口中通過的。

吳卿和遲于狠狠撞在堅硬的地面上，還沒有從疼痛中回過神，又聽見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剛提起警惕心，就聽見黑暗中的第三個意味不明地道：“你運氣還真的不錯。”

吳卿擡眼看了過去，那個人是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