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空令歲月易蹉跎
冬風吹落绻缱的紅梅,片片落紅成闕,清淺處,聆聽一襲風吟,梅雪相迎的大雪飛揚,擱淺在凍結的水面上,擱淺在紅塵阡陌中,歲月斑駁,誰傾別夢,千般蹉跎,覆蓋過的憂傷。
墨雨與玄熠閑話間,突然,有太監尖聲劃破了平靜的夜空,“太皇太後賜除夕之賞賜到,懿旨今日大雪路滑,不必去慈孝宮裏謝恩。”
玄熠半支起身,懶洋洋地喊道:“小東子,打賞來送東西的內監,說明兒朕帶隆兒過去。”
話音剛落,墨雨就推了推玄熠,黛眉微颦,道:“皇上,不親自接了,好嗎?”
玄熠摟着墨雨,沉吟道:“老祖宗是這宮裏最睿智的人,她一定會連咱們去的時間都拿捏準。”
停頓了一下,玄熠突然批衣起身,給炭盆裏加了幾片竹葉,頓時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清新香,他複回到墨雨身邊,遲疑了一下,淡淡道:“你知道隆兒的身份罷?”
墨雨也支起身,一頭青絲散亂地披着,他淺笑着挽了幾下,道:“他是太子,陛下的孩子。”
玄熠随即搖搖頭,清冽道:“不,朕要說的不是這個。”
墨雨靜靜凝望着玄熠,心下微動,這些日子來,他從未主動問過那個女子,而玄熠也未曾主動講訴過。不是沒聽過他們的碎語,聽說過他們是是青梅竹馬,婚後也是舉案齊眉,日子過得非常甜蜜,只是四年前太子妃撒手人寰,至此皇上再未曾娶親。今日貿然提起,總是能牽動心裏一絲凄楚,不知陛下是否真的愛過她,也好奇着那是個什麽樣的女子?也如他一樣,奮不顧身的嫁給了陛下。
玄熠坐在龍榻邊,望着紅燭出神,良久,聲音中帶着一絲嘶啞,道:“她小字,汐蕤,太皇太後的長公主的嫡親女兒,跟朕是表親,那一年家宴上,她身着一襲碧色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端着杏仁糕撞到了朕,在看見朕的第一眼,她害羞臉紅,後來她偶爾會躲在長樂宮的門後,偷看朕練武。後來太傅遇害,朕的地位岌岌可危,第一件事,便是她和親,以争取到太皇太後的庇護。大婚之夜,朕只臨幸了她一次,就有了隆兒,汐蕤臨終前懇求朕一定要把她忘記,求朕一定要善待隆兒。朕一向讨厭阖牆之争,有了隆兒,便不願再立後妃。”
長久的沉默,泰和殿裏一片寂寥,靜地可以聽見落雪的聲音,奈何流年,繁華與落寂,随着歲月淡淡的墨跡,突顯感傷的淩亂,糾結刺心的冰涼。
墨雨清婉道:“皇上,我不在意那些。”
玄熠扭頭,認真地看着墨雨,帶着嘆息道:“朕今生負了汐蕤,但是不想負了你。”
墨雨輕輕握着玄熠的手,水眸含着薄薄霧氣,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玄熠眸間染上淺淺的柔情,他抱緊墨雨,輕輕地吻着,小心地落下一個又一個吻痕,抱着墨雨又一次堕入迷/情的漩渦,紅燭搖曳,又是一夜。
第二日大雪方晴後,安靜的慈孝宮裏,佳木凋零,琉璃瓦在日光熹微中金碧輝煌,朱紅高牆映白雪,檀香袅袅,幕煙點點處。
玄熠牽着隆兒帶着墨雨,筆直的身軀,彰顯着不可一世的帝王氣概,一行人邁進了慈孝宮的大門,一邊一襲青紅披風的墨雨,微微察覺陛下的步伐很穩,很輕,卻很堅定。
冬風的寒冷撩起正紅色富貴鳳尾金紗門簾,太皇太後一身富貴齊天牡丹玄金色煙紗朱霞羅衣,逶迤拖地蜜色繡紋金絲裙,低垂鬓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鬓角若隐若現幾縷華發,此時她正倚在美人榻上,靜靜地翻閱着一卷《孟子》。
隆兒一看到太皇太後就撒歡地跑過去,匆匆忙忙行了禮,就如猴兒一樣,扭在太皇太後身邊,伶俐地說道:“老祖宗,隆兒好幾日不來了,特別想念老祖宗,隆兒過得很好,老祖宗過得可好?”
太皇太後懶懶一笑,攏了攏一頭青絲,嘴角含着絲絲笑意,摸着隆兒的軟發道:“幾日不見,還長高了許多,老祖宗很好,見到隆兒哪裏都好。”
玄熠帶着墨雨行過禮後,他瞥見小桌上的茶水,便笑了,太皇太後一直在宮裏最精明的人,他在五年前就領教過了,如今是是非非依舊逃不過她的眼睛,甚至自己帶着隆兒的來意,早已清明了吧!想到這層,當下便朗聲笑道:“朕也許久不來,怪想念皇祖母的,不知給孫兒留什麽好吃的了?”
太皇太後的目光落在玄熠臉上,微笑道:“哀家給皇上和隆兒留的菜在偏殿,若是沒用過早膳,就帶隆兒過去吧!”
言外之意已經下逐客令,玄熠明白太皇太後是想要留墨雨長談,不免擔心地瞥了墨雨一眼。
太皇太後的聲音從大殿傳來,氤氲得有些不真實,她像一口并未失去鋒利的刀刃,清冷裏帶着威嚴:“皇上,哀家老了,就想圖個清靜,不想再出什麽岔子,不會管多管閑事,兒孫自有兒孫福,哀家只想留他說說話。”
玄熠心裏一陣輕輕戰栗,若是太皇太後想殺墨雨,哪怕自己在他身邊也沒用,但是既然皇奶奶已如此說,就是她還能留下墨雨,頓時沉默得沒什麽表情,他抿下了嘴角的一絲擔憂,帶着隆兒畢恭畢敬的跪拜之後,便退下了。
墨雨在玄熠一幹人走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複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鎮定有禮道:“墨雨初次拜見太皇太後,再拜請安,太皇太後鳳體安康,福澤萬代。”
太皇太後也不叫墨雨起來,淡淡一笑,卻似有包含一切,冷淡中透出一股華貴之氣,道:“擡起頭。”
墨雨盈盈福身,目光恭順地依言擡頭。
太皇太後微微颔首道:“果然是好俊美的模樣,難怪皇上喜歡你,不過,倒也很懂事,起來吧!”
墨雨聞言輕輕起身,玄熠說的不錯,太皇太後果然如一把犀利的寶刀,光是她明明自若的目光,就宛如刀片割得一樣不自在,此時只能一切謹慎、恭順為上策,他低頭紅着臉,一言不發地站在哪裏。
太皇太後端起一杯碧螺春,輕輕抿了一口,道:“可會寫字?”
墨雨柔順道:“墨雨略懂詩書,只是字跡拙劣,許不會入太皇太後的眼。”
太皇太後饒有興致地緩緩點頭,有些和藹道:“那就經常來坐坐,給哀家抄寫些經文罷!哀家老了,想抄寫總是力不從心。”
墨雨溫婉一笑,畢恭畢敬道:“若是太皇太後不嫌棄墨雨笨拙,墨雨願意盡心盡力服侍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聞言微微側目,細細打量了墨雨幾眼,和藹道:“那就給哀家抄點經文再走吧!”
早有宮女鋪好宣紙,磨好青墨,上等的狼毫毛筆,墨雨靜靜坐在窗邊,很快,一行柳體楷書便筆畫簡爽地躍然于紙上。
許久許久,手邊雲霧茶帶着青青的色澤,彌漫着清逸的淺香,檀香的氣息漸漸迷離了墨雨的眼睛,他凝望着似睡非睡極其疲倦的太皇太後,她眼角密密層層的魚尾紋裏藏着淺淺的哀傷,心下慢慢滋生一股淡若無味的落寞,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後宮裏的女子都是如此,甚至還有像皇上母妃那種,為了自己孩子的前程,最後香消殒命,手中毛筆雖未停下,心下卻泛起一絲說不出去的寒意。
一卷經書很快抄好,墨雨小心吹幹磨痕,待走近太皇太後身側,才發現她已然入睡,一臉倦怠。
墨雨輕輕拿起一旁的軟被,蓋在太皇太後身上,剛要退下,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道:“你很納悶為何哀家會留下你吧?”
墨雨施施然轉身,天青渲睫末端低垂,清淺一笑,道:“墨雨身為男子,不可能懷有子嗣,既可保隆兒太子之位,又可避免阖牆之争,即便有流言蜚語,也不足為慮。”
太皇太後眼裏閃過一絲玩味,不由細細的打量起眼前這人,緩緩點頭道:“你倒是都了解得很清楚。”
墨雨一頭青絲淺淺绾了發髻,此時溜下幾縷搭在鎖骨處,他擡起宛若秋水含煙的丹鳳水眸,溫婉道:“墨雨也覺得如此尚好,此生墨雨只想陪在陛下身側。”
绫羅錦帳裏熏着淡淡檀香,煙霧在香爐裏袅袅升起,聚散分合,太皇太後睜開眼,清冷道:“哀家喜歡聰明人,眼下皇上不立後,出不了大亂子,只是你也該為以後打算打算,哀家倦了,你自己回去罷。”
太皇太後一番漫不經心的話,如一盆冰水把墨雨從頭澆到腳,心裏慢慢滋生了一縷寒意,果然,一旦玄熠鎮不住那些虎視眈眈的大臣,那麽他是一個紅顏禍水的冤魂。
走了許久,來到龍首渠邊,此時墨雨一襲一身色赤金朱紅繡龍鳳尾衣,長群及曳地,他眸光流轉的淡淡陰影下,渾然天成的書卷氣質略略帶着憂傷,如幽幽盛開的墨梅,從骨子散發出疏離寂寞,風卷起一層薄雪,把他顯得如入畫中,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墨雨黯然地想着,連博遠和卿琦都不能接受他的身份,何況是其他諸大臣呢!若是靖康王打着清君側的名義,那麽他是首當其沖的理由,想到這裏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這一切都是策劃好的,也許更早之前,靖康王就謀劃了這一切,包括五年前嗎?真的是偶遇嗎?
清風揚起他的衣袖,雪花落在他的指尖,轉瞬消失,自己是否像這雪花一樣,待到春風拂面,便會蒸發得無影無蹤。
一行清淚劃過臉頰,墨雨低昵道:“皇上,墨雨不怕粉身碎骨,但是,你能忘掉墨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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