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三月初五, 聖人視朝。

上朝沒一會兒,在太子左監門率府任副率的闵安侯晏閱便當朝上折,狀告衛國公賀砺無故毆打其長子晏辭致其重傷。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似是不明白這個流放了八年剛回到長安的表弟為何這般能惹事。當街射傷姜玉昆的風波過去了才沒幾天呢。

“衛國公,怎麽回事?”他面色沉穩, 語氣呈現出一種不偏不倚的平靜。

賀砺出列,向皇帝拱手道:“回聖上,是晏辭先對臣出言不敬,臣才小小地教訓了他一下。他也不是沒還手,傷重,不過是技不如人罷了。沒想到這般小打小鬧也值得晏副率特意捅到聖上面前來, 太子左監門率府的差事這般清閑的嗎?”

“賀大将軍,請你不要混淆視聽,明明是你欺人在先……”

“晏副率, 你光憑令郎片面之詞便在朝上對本官疾言厲色咄咄逼人, 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令郎挨打的原因,我想諸位也不難理解了吧?”不等晏閱将話說完, 賀砺便态度傲慢地打斷了他,轉而向皇帝道:“還請聖上明鑒。”

晏閱被他這番說辭堵得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氣得面龐紫漲。

宰相秦衍出列道:“聖上,衛國公身為太後的侄兒,聖上的表弟,身份非同一般, 行事也當為太後與聖上考慮才是。即便真是晏世子言語沖撞在先, 稍加教訓也就是了,将人打成重傷, 難免有暴戾恣睢仗勢欺人之嫌。聖上若不加以懲戒以儆效尤,只怕上行下效,民間将起不正之風。”

賀砺諷刺道:“秦相公真是公正廉明,若晏副率不是你的姻親,就更無可指摘了。”

秦衍充耳不聞,臉皮都沒紅一下。

皇帝略一思忖,習慣性地将臉偏向左邊,問道:“魚卿,此事你怎麽看?”

秦衍皺出三道褶的眼皮一跳。

時任骠騎大将軍,統神策軍兼知內侍省事的大宦官魚俊義躬身道:“年輕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常有之事,今日打鬧,說不得明日又握手言和了,若是太上綱上線,反倒容易傷了兩家和氣。以老奴之見,聖人不妨派個直長去給晏副率家的郎君瞧瞧傷。至于賀大将軍,便罰他禁足三日以自省。聖人以為如何?”

皇帝點頭:“就這麽辦吧。”

散了朝,大臣們三兩成群竊竊私語地走出太極殿。

賀砺剛走出去一段路,內侍魚有淼氣喘籲籲地跑來,将他領去了大明宮那邊。

朝臣們見了,少不得互換眼色暗自度量。

太和殿,賀砺進殿向太後行禮。

太後屏退左右,緩緩擱下茶杯,擡眸打量着眼前高大挺拔的青年,也不賜座,繃着臉問:“今日在朝上,若是魚俊義不替你說話,你打算如何收場?”

賀砺道:“事關東宮,我不過是借此事稍加試探罷了,姑母無需動怒。”

“你果然是沖着東宮去的。我有沒有告誡過你,在你根基未穩之前,要小心行事。你如此冒進,必招禍端!”太後氣怒道,“封你為檢校右威衛大将軍的聖旨已下了數日,你為何還不去右威衛上任?你給我明日就去右威衛上任,別閑着沒事到處惹是生非!”

賀砺拱手道:“姑母,聖上罰我禁足三日。”

太後一噎,道:“那就禁足期滿再去,一日都不許耽擱!”

“是。”

“退下吧。”

賀砺正要走,太後忽又想起一事,叫住他道:“你站住。”

賀砺回過身來。

太後眯着眼看他,道:“險些叫你糊弄過去。聽說此事的起因是那個與晏辭和離的孟家女?你與晏辭争此女?”

“李铎說的?”

“你別管是誰說的,只說是不是?”

賀砺道:“姑母方才也說了,晏辭已與孟家女和離,他又豈會與我争她?遇見孟家女純屬偶然,此事起因正如我在朝上所言,是晏辭對我出言不敬。”

太後觀察着他的表情,正經嚴肅,無懈可擊。

“不是最好,我想你也不至于做出這等有失身份之事。”太後收回目光。

……

中午,周氏與孟允棠正打算吃飯,孟礎潤從外頭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阿娘,阿姐,有消息了,聽說今天闵安侯在朝上參了賀六郎一本,聖上罰賀六郎禁足三日反省己過。”

周氏一呆,問:“就這樣?”

“就這樣啊。”孟礎潤大喇喇地爬上坐床,又被孟允棠踹下去洗手。

周氏松了一口氣,道:“既然連賀六郎都罰得這樣輕,那我們應當就更無事了吧?”

孟允棠點點頭,随即高興起來。最近出門老是遇見他,害她非必要都不敢出門了。如今他被禁足,雖然只有短短三日,但至少這三日內她可以随便出門了。

“阿娘,阿姐,為了打探消息,我這個月的例錢又花光了,你們誰給我補上?”孟礎潤洗了手,爬到坐床上就向兩人讨錢。

“上哪兒去打聽的?竟這麽快就把月例給花光了?”周氏一邊夾菜一邊問他。

“平康坊啊,要不是去平康坊,哪能這麽快就打聽到朝上的消息。”孟礎潤道。

“阿娘,你看,阿弟果然有去平康坊胡混。”孟允棠忙扭頭向周氏告狀道。

比起她的在意,周氏反應要平靜得多。反正在長安,無論是做官的還是經商的,無論是武夫還是文人,有哪個男子不愛去平康坊呢?朝廷都不管官員狎妓,那有資産的人家就更不在意了,只要別為了妓子鬧到抛妻棄子傾家蕩産,無論是成婚的還是未成婚的,去平康坊都不算犯錯。

“你自己去的?”周氏問孟礎潤。

“當然不是,還有胡十一他們,不然就我這點月例,連進去喝酒的資格都沒有。”孟礎潤道。

“行了,別叨叨了,待會兒補給你。”周氏道。

孟礎潤向孟允棠抛去個得意的眼神,舉箸吃菜。

孟允棠生氣讨債:“還錢!”

孟礎潤立馬慫了,巴結地給孟允棠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肉末蒸茄子,賠笑道:“阿姐,我這不是為了打聽賀六郎的消息才去的麽,沒事我才不會去那銷金窟呢。幾杯酒幾筷子菜就五百個錢填進去,我也心疼啊。”

孟允棠沒好氣道:“知道就好,以後再讓我發現你沒事去平康坊消遣,你就別想再從我這裏借到一文錢!”

“知道啦知道啦,阿姐吃菜。”

孟允棠問他:“你說賀六郎被禁足三日,是從何時開始算起?”

孟礎潤道:“應當是從明日開始算起吧?今日他不都已經出門了嗎?”

孟允棠雙肩一塌:罷了,那她也明日再出門吧。

午後無事,孟允棠思量一番經營店鋪之事,便又想起買馬之事來。

恰隔壁柳夫人閻氏帶着丫鬟過來送紅豆湯,孟允棠想起柳家郎君那滿滿三間的書籍,便問柳夫人:“敢問夫人,不知柳郎君可有關于馬匹方面的書籍?”

閻氏道:“喲,這我倒不知。誰要看關于馬匹的書籍啊?”

孟允棠道:“我想買一匹馬代步,就是對馬匹好壞知之甚少,所以想着,若是有書的話,看一看也好。”

閻氏馬上道:“嗨,費那功夫作甚?你若想買馬,叫春芽兒她大兄陪你去一趟馬行便是了。你別看他是個文人,很懂馬的,定能為你挑得一匹好馬。”

孟允棠一時語塞,去看周氏。

周氏笑道:“那怎麽好意思呢?”

閻氏也笑道:“無妨,校書郎差事清閑,告個一兩日假絲毫不礙事。彤娘何時想去買馬了,提前一日派丫鬟過來說一聲便是。”

三人說了會兒,閻氏告辭回去。

周氏母女将她送到門口,回內堂的路上,周氏便拿眼睛看着孟允棠。

孟允棠低着頭。

到了內堂,周氏屏退丫鬟,與孟允棠兩人在坐床上坐下,低聲問她:“你覺着如何?”

孟允棠側過身去,白皙如玉的耳朵浮上一層粉豔,“什麽如何?”

周氏嗔怪道:“跟阿娘還裝傻?柳夫人這意思已是十分明顯了。她是想要你當兒媳呢。”

孟允棠手指玩着披帛,不說話。

周氏自顧自地分析起這樁親事的利弊:“若是你嫁給柳家大郎,好處是離家近,便于我與你阿爺照看你。柳家乃河東柳氏分支,家有資財,人口簡單,柳夫人人也不錯,不必擔心你嫁過去受委屈。柳家大郎清雅俊秀,看上去性格十分溫和。校書郎官雖小,卻是有前途的,雖是年齡比你大了些,單從人物上來說,也不算辱沒了你。

“壞處是,柳家大郎喪妻三年未娶,怕是與亡妻感情深厚,也不知現在心裏是否還惦記着。而且他已有嫡子,若心中真的難忘故人,那定然會更疼愛亡妻留下的子嗣,難免會薄待将來你生下的孩子,這卻不美了。”

孟允棠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忍不住羞惱道:“阿娘,八字都還沒一撇呢,你倒連孩子都想出來了。”

周氏嘆氣道:“我這不也是為你擔心嗎?上巳節,曲江池畔,那賀六郎為何與晏辭打起來啊?柳家大郎雖說也不算盡善盡美,但比起這兩個人,還是柳家大郎更讓我放心些。至少,若是他對你不好,你阿娘和阿爺還能上門去為你讨讨公道。”

孟允棠頹喪,歪過身子靠在周氏肩上,眼神憂郁,道:“為何就不能讓我好好地呆在家裏呢?”

周氏嘴上不語,心中卻道:要有這一天,除非你那個愛替兒孫做主的祖母不在了。

綏安伯府後院,孟礎清與孟礎明兩兄弟灰頭土臉地從孟老夫人房中出來,恨恨地走到後花園小湖邊。

孟礎清一腳将湖邊一顆小石頭踢到水中,站在岸邊叉腰不語。

孟礎明在他身邊悻悻道:“我真不明白,把七堂妹送去給賀砺做妾有什麽不好?祖母為什麽不許我們這樣做,還要把我們大罵一頓。若說她不屑攀附權貴,當初把七堂妹許配給晏辭時,也沒見她攔着啊。賀砺不比晏辭好?”

孟礎清道:“我知道她心裏怎麽想的。反正不論如何,張家對賀砺都有恩,就算賀砺一時意氣放話說不與張家來往,那張家在太後與聖上面前還是有些面子的。張家勢大,阿爺和阿娘就必然要孝順她,對她唯命是從。三叔和三叔母因七堂妹的婚事與她有龃龉,她自是不願意看到三叔家也攀上賀砺。”

“那怎麽辦?祖母不肯派人去叫七堂妹過來,要不我們随便派個丫頭過去?萬一七堂妹見不是祖母身邊的丫頭,心生懷疑不肯過來怎麽辦?要不去找阿娘幫忙?”孟礎明沒主意了。

孟礎清搖頭道:“不行,祖母現在知道你我有這個意思,怕我們不死心,定會盯住阿爺阿娘這些我們能求助的人。”

“難不成就此放棄麽?我聽說晏辭都被賀砺打得躺在床上不能動了,賀砺卻只被聖上罰了禁足三日。這麽好的機會放在眼前,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它白白溜走,真不甘心!”孟礎明蹲了下來。

“誰說只能眼睜睜看着機會白白溜走?既然府裏人幫不了我們,那就去府外找。走。”孟礎清轉身向院外走去。

孟礎明見他似是有了辦法,慌忙跟上。

一個時辰後,升平坊駛向東市的馬車上,孟雅欣聽完兩個兄長的計劃,驚得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咳了好一陣才勉強平複下來,不可思議道:“綁架孟允棠送去給賀砺?這、這怎麽能行?這不犯法嗎?”

“我們只是在快閉坊的時候将‘醉酒’的堂妹送到相熟的衛國公府借宿一晚而已,犯什麽法?至于賀砺會對七娘做些什麽,那就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了。”孟礎清道。

孟雅欣腦中一團亂麻,猶豫道:“可、可是,孟允棠原本就與我不對付,若是再讓她攀上了賀砺,她要報複我們怎麽辦?”

孟礎清道:“只要賀砺留下人,就算領了我們的情。她要報複我們,那也得賀砺同意才行,她自己有什麽能力報複我們?再者說了,我們又不是害她,她一個二嫁之身,嫁給誰能比給賀砺做妾好?她還得感激我們呢。”

“可是……我總覺得此事有些冒險……”孟雅欣心裏掙紮,拿不定主意。

孟礎明在一旁道:“十妹,通過這兩天的事來看,賀砺對七娘還有感情這事是板上釘釘,沒什麽好懷疑的了。你別忘了,當初七娘嫁給晏辭,可是你一手促成的。若你不趕緊抓住這個機會讨好賀砺,将功補過,那賀砺要是找你秋後算賬,後果你承擔得了嗎?”

這也正是孟雅欣最害怕之事,見兩個哥哥都這麽說,她也沒主意了,問道:“你們準備何時動手?”

孟礎清道:“自是越快越好,這兩天賀砺禁足在家,心中必然煩悶,這時候将七娘給他送去,是最容易成事的。”

“那……那好吧。”孟雅欣應承下來。

孟礎清和孟礎明見她應了,定下心來,孟礎清道:“這幾天你就不要亂跑了,在家中靜等消息。我和礎明會盯着七娘尋找合适的下手機會,随時會派人來叫你。”

孟雅欣點頭應了,孟礎清與孟礎明兩人便帶着她來到東市,買些胭脂水粉绫羅綢緞讨好讨好她。

次日,孟允棠午後去林家叫上林宛燕,兩人一道去崇仁坊的杏花春雨樓買了好多份糕點,半途拐去了姜玉初的婆家,後又一道回到長興坊,孟氏兄弟沒找着下手的機會。

過了一日,午後,孟允棠獨自一人帶着兩個丫鬟坐馬車去了立政坊,孟氏兄弟一瞧,忙令人去叫孟雅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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