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的秘密

就在清司下意識憋住的那口氣在肺裏存到了極限,燒得他難受時,葉珣的聲音就好像在催促他快點吐出來。他控制不住的氣息,在張嘴的瞬間變成一聲長長的嘆氣:“呼——”

“聽得見嗎?”葉珣顯然聽見了,試探着再問道,“不方便的話我就先挂了。”

“沒!沒有!……沒有不方便……”

那種情況後特有的脆弱喉音冒了出來,清司喘着氣,自己聽自己的聲音都覺得面紅耳赤——尤其是,葉珣那麽聰明,如果聽出來他該怎麽解釋?他急急忙忙地故作輕松,沒等葉珣開口便找了下一句話:“啊你找我有事嗎,有事吧?”

這口吻和平常又懶又頹的清司,簡直判若兩人。

果不其然,葉珣低沉的聲音帶着些失真感,直白簡練道:“剛在做什麽,氣喘籲籲的。”

“沒、沒啊……”

清司經不起操勞的腦子已然宕機,除了蒼白的否認什麽也說不出來。他無意識地往被窩裏縮了縮,仿佛葉珣就在他面前觀察他似的,将下半張臉完全藏進了被褥中。他能聞到一絲絲氣味,那種氣味反而在無形地提醒他,他在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幹了什麽好事。

羞赧,甚至有些羞愧。

這樣的情緒灼燒着清司的神經,以至于說完這句後他什麽都沒再說;葉珣貌似也不知該怎麽繼續下去,兩人隔着電話迎來一陣沉默。

也正因為這段短暫的沉默,清司忽地注意到葉珣那邊的背景音,不太像家裏,也不太像室外,能聽到若有若無的腳步,還有些疑似敲鍵盤的聲響。

——葉珣在網吧?

——不可能,葉珣家裏有電腦;他看起來就很像讨厭嘈雜環境的人,怎麽可能去網吧。

意識到對方不在家,清司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連忙想問“你在哪裏”。可葉珣比他先開口,依然用那副沒什麽感情的口吻道:“……本來有點事想問問你的意見,不過……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聽你聲音不太對勁兒。”

“啊對,對。”清司渾身僵住,已然停止思考,索性順着葉珣的話往下說,“我……感冒了,有點虛弱。”

“……吃藥了麽。”葉珣說,“發燒了沒有。”

“沒吃……啊燒了,燒了……”他确實現在臉燙得快熟透,真的發燒都沒這麽熱。

這個電話來得太讓他措手不及,無論是葉珣話語裏的關心,還是對方提的那句“有事想問”……清司全都無暇思考。他捏着手機,手心正狂冒汗;在緊張升騰到了某個極限後,他忽然有種靈魂抽離了身體的飄忽感。

他喜歡的人正在跟他通電話。

放假後清司不知想過多少個通電話的借口,又被他自己一一否決。他一直強迫着自己耐心等待Ribbon的巡回LIVE到來,或者說耐心等待和葉珣名正言順的相處。

暗戀就有這麽神奇,會把上學變成天堂,再把假期變成煉獄。

這種突然而至的飄忽感讓清司沒聽清楚葉珣接下來的話,直到對方的句末,疑問他有沒有在聽地叫了聲:“……佟清司?”

“……”他猛地收神,垂着眼道,“在。”

“你要不要緊,讓家人陪你去醫院看看,發燒不要等它自然好,容易出問題。”葉珣像在照顧他是病人般,放輕了聲音,口吻中還有隐隐約約的溫柔。

清司哪裏受得了這種攻勢,實話就這麽乖乖從嘴裏吐露:“我家只有我一個人……他們回老家了。”

電話那頭明顯的驚訝,随後道:“……我陪你去醫院?”

“不,不用了……”

“退燒藥家裏有嗎,沒有的話我給你買了送過來。”葉珣說,“晚飯吃了麽。”

“……沒有。”

太卑鄙了啊。清司一邊回答着,一邊在心裏狠狠唾棄着自己。

家裏當然有常備藥,他也當然吃了晚飯;原本他就沒有發燒,這一切的措辭都因為私心,想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說着說着逐漸不可收拾,順勢想要滿足一下自己的貪欲。

想見葉珣。

不提的話大概清司還能繼續忍下去,可一旦提及,想和葉珣見面的欲望便像突襲而來的龍卷風,輕松摧毀理智和道德。

那邊的背景音忽然變了,底噪逐漸變成了樓梯間裏腳步的回音,很快又變成了呼嘯的風、飛馳的車。葉珣接着說:“沒有藥,還是沒有吃飯?”

“沒有藥……”

“嗯。”葉珣說,“那我先挂了。”

“哦……”

清司什麽也沒來得及确認,手機裏便傳來忙音。

他盯着手機屏幕呆滞了幾秒,恰恰好看見屏幕光暗下去,映出自己緋紅的臉。宕機的腦子這才慢慢恢複運作,清司挪了挪僵硬的身體,終于把手機扔開,轉手掀開被褥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的狼藉。

……等等。

葉珣的意思,是不是要買藥送過來?

清司後知後覺的厘清了前因後果,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了幾分,緊接着連滾帶爬連褲子都沒時間拉好,光着腳跑向洗手間。

十六歲的青年獨自在家的夜晚,在接到喜歡的人的電話後,急急忙忙收拾幹淨自己,擦掉在被褥裏悶出的一身汗,又用燙手的熱水洗了條毛巾,捂在自己臉上緊緊不松手。他細致到沒忘了打開卧室窗,讓冷風呼呼往裏灌;也沒忘了把沾上味道的被褥塞進衣櫥裏,再抱了床新的出來鋪上。

——

“叮咚——”

臨開門的前一秒,清司把敷臉的熱毛巾塞進了鞋櫃裏,故意壓着嗓子哼了兩聲,彎腰駝背做出比平時更沒精神的樣子才摸上門把手。

外面昏黃的街燈映襯着這夜的安寧,門外高高瘦瘦、提着塑料袋的葉珣被勾勒出一圈光暈。

有那麽零點幾秒,清司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發燒了,頭昏昏沉沉,眼也開始花,才會把打開門後看見的光景想成一幅值得珍藏的油畫。

葉珣說:“可以進去嗎。”

清司愣愣地點頭,側身讓出位置。

葉珣又說:“發燒了還赤腳?……可以穿這雙拖鞋嗎。”

“嗯……是我的。”

他看着葉珣在他面前彎下腰,脫球鞋後穿上了他許久沒穿的舊拖鞋,心髒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哪一天因為和葉珣靠得太近直接心梗死亡,清司想自己的鬼魂都應該不會太意外。

“買了退燒藥,還有沖劑。”葉珣說,“有熱水嗎,或者我去燒,你先回床上躺着,免得再着涼。”

“……也沒有那麽嚴重……”

“你臉很紅。”葉珣說着,看向他,“你房間是哪一個。”

他揚揚下巴示意道:“最靠裏面那間。”

“嗯知道了,你先回去躺着,我泡好藥過來。”

即便清司更想站在他身後看他忙活,可葉珣的話就有那種魔力,能讓他乖乖聽話。他鑽進被褥裏,連口鼻都悶了進去,就留着一雙眼盯着房門,等待葉珣進來。從廚房傳來的輕微響聲都能撩撥起他的幻想,他忍不住去猜測葉珣燒水時會是什麽動作,等待水燒開的時間會做什麽,是用筷子攪拌沖劑,還是會用勺。

關于幻想葉珣這件事,清司好像怎麽想都不會膩。

葉珣是個很溫柔的人,他老早就這麽覺得了。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只有他看得出來。葉珣漠然得像沒有感情的皮囊之下,其實溫柔得很可愛。那天去葉珣家看電影時,對方對待弟弟的語氣他還聲聲在耳;也因為他扯謊的一句生病,葉珣就會買藥跑過來。

這在邏輯上并不能代表葉珣也喜歡他,但能完全展現葉珣的溫柔。

沒過幾分鐘,葉珣便端着冒熱氣的沖劑進來了:“……能坐起來嗎?居然還開着窗。”

“啊……”

清司慢吞吞地坐起來,靠在床頭接過他遞來的杯子,一邊小口小口地喝,一邊看着對方去關窗的背影。隔了一段時間沒見面,葉珣好像又長高了點。清司這麽想着,将甜澀的沖劑全數喝光,生怕對方看出來什麽端倪。

“還有這個,吃了。”葉珣垂着眼,替他撕開藥片的包裝,無表情地遞進他手裏,“還有降溫貼,應該兩三個小時就能退燒;如果沒有退,你就打給我,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清司二話不說地吞了藥片,佯裝病弱地躺進被窩裏。

他就這麽看着葉珣撕開降溫貼,彎下腰貼上他的額頭。這種視角清司從未看過,臉發熱得厲害——失策了,他根本不需要什麽熱毛巾敷臉;只要看見葉珣的眼睛,他随時随地地發熱。

對方微涼的手指碰觸過他的額角眉梢,替他掖被褥時又不小心地碰到他的脖頸。

“量過體溫了嗎,體溫計在哪裏?我再給你量一次。”“不用了……”清司啞聲道,“低燒,就一點點燒。”

“行,那我先回去了。”

“……剛來沒多久,你坐一會兒再走。”清司不敢直視他的雙眼,這話說得也怯生生,像在撒嬌,“哦對了,你不是……不是在電話裏說,有事找我商量來着?”

——想和葉珣待在一起,什麽都不說也行,他只要在旁邊就很好。

對方明晃晃地怔了怔,轉手将書桌旁的椅子拉了過來,果真在清司床沿坐下,但卻遲遲沒有開口的意思。

“嗯?”清司小聲催促了句,悄悄用目光勾勒對方的輪廓。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葉珣的呼吸沉了起來,接着看向了窗外:“……是有事想問問你。”

“嗯,你問。”

“……我想問……”今天的葉珣格外溫吞,一句三停頓地說,“我有個,暗戀的人,不知道要不要……追。”

清司僵在那裏,耳旁是自己鼓噪的心跳。

——原來“心痛”不是什麽誇張修辭,是真的會痛啊。

◎作者有話說:

回來了!很難,但是要更新!謝謝大家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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