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他的爽約

“哈，哈哈……”清司咧開嘴，扯出一個相當難看的笑容。

他做夢也沒想到葉珣想找他商量的是這種青春期的情事，以至于在聽見那句話後完全不知該做出怎樣的表情，最後只能勉強地笑了笑。他該慶幸自己正在裝病，即便笑得很難看也能用精神不佳掩飾過去，不會被葉珣看出來什麽。

不會被葉珣看出來他現在胸悶到了極點，好想把自己縮成一團，藏進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雖然這情況并不算意外——早在他知道自己喜歡葉珣的時候他就想過可能會發生。和好朋友讨論自己喜歡的女孩再正常不過，或者反過來說，葉珣會對他說出這句話，足以證明他們一整個學期的交往已經把關系推到了“摯友”的層面上。

清司不知該喜該悲，只知自己快要被沉甸甸的難受謀殺。

“笑什麽……”葉珣大概也被他的反應驚到，茫然地問了句。

“……就是覺得，”清司說，“你暗戀別人，很稀奇；應該是很多女生暗戀你才對。”

“……還好，”葉珣說，“沒什麽稀奇。”

“我們班的？哪個啊？還是隔壁班的……”清司拼命打起精神，嘴角一直勾着，生怕自己稍一松懈就會露出沮喪的神情，“不會是高一的吧……你上次說文娜很漂亮來着，你暗戀她嗎？”

葉珣并沒承認，也沒否認：“……我只是想找人問問看法。”

“哦，追呗。”

“是你你會追嗎。”

“是我我會啊。”清司毫不猶豫地撒了個謊。

他不會，他不但不會追，他甚至不會去告白。

因為知道自己是男的，對方也是男的；所以一早就明白，最好一輩子別開口。最好一輩子站在“摯友”的立場上，還能自欺欺人地相處很久很久。

葉珣看向他，頓了頓才到：“看不出來你這麽主動，我以為你對什麽都沒興趣。”

“是沒什麽興趣，這只是假設。”清司說，“我幫你出主意？女生都喜歡浪漫的告白吧，要不然你問問她要不要跟你去看Ribbon的LIVE，現場氣氛好你就表白，說不定她一沖動就答應了……我姐的小說裏都寫過這種橋段。”

“你不打算去了？”

“啊……要是你有需要，我就不去了。”清司低聲道，“反正，以後總有機會去看的。你告白要緊。”

“……”

“…………”

氣氛古怪了起來，兩個人沉默地待在同一個空間內，像無話可說。每次到這種情況，清司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一句适合的話來緩解氣氛；于是又是葉珣主動開口說：“真這麽想？我以為你很想去看巡回。”

“……嗯，”清司說，“真這麽想。”

葉珣倏地站起身：“那我問問看。我先回去了，電話聯絡。”

“嗯……”

清司應着聲，就連一句“謝謝你特地買藥過來”，也一并憋在了心頭無法宣之于口。

他聽見葉珣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家的大門開了又關上地響過。他知道葉珣走了，大概會在回家路上致電他暗戀的人，問那個幸運兒要不要去看一場Ribbon的LIVE。

清司猛地縮起來，甚至沒記着撕掉額頭上的退燒貼。

他翻身趴在漆黑的洞窟中，感覺自己像被世界遺棄的可憐蟲，手在枕頭上不由自主地抓緊，直到指頭繃得發酸才松開。

——

說要和喜歡的人當一輩子的朋友，其實蠢透了。

站在朋友的席位上，他會看着葉珣擁有愛情，擁有家庭，在多年以後出來聚首時，他也許會發現對方的屏保換成了妻兒可愛的照片。然而他一定會覺得心痛，就像這天晚上一樣，痛得哭不出來，卻又喘不過氣。

可清司不知怎的，就很篤定自己會頂着這些痛苦，喜歡葉珣一輩子。

大概因為他太懶，所以懶得告白，懶得争取，也懶得放棄……更懶得再去喜歡上另一個人。

——

“诶……不是說小年之後嗎，不去看了？”

“不去了，我已經上巴士了，姐你等會兒來接我哦。”清司背着黑色的單肩包，穿得十分臃腫地坐在巴士最後一排，“我記不住路。”

佟星夜對接不接他的事并沒有所謂，注意力反倒集中在了清司最不想提的事情上：“你之前是約了那個男生去看演唱會對吧，怎麽又不去了？對方爽約了？”

“你好八卦……”

“我這是關心你啊，姐姐關心弟弟有什麽不對。”佟星夜說，“我還幫你打掩護了，作為封口費你是不是得給我提供點素材。”

車上人很少，等待發車的時間異常安靜。

清司靠着椅背，懶散地望向窗外：“……他有喜歡的女生了。”

“啊這……”姐姐頓了頓，刻意地将口吻放輕松，“也沒事啦，直掰彎的劇情我也看過不少，在學校裏喜歡上的女生，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沒發展的。”

“嗯。”清司說，“我先挂了，三點半到，你記得來接我。”

葉珣來看過他之後，清司真的感冒了。

他在家裏昏昏沉沉睡睡醒醒地待了兩天才好轉，期間也沒等到葉珣的短信。但清司不想問——問的話勢必會有答案，問的話就會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輸掉。他不想看見葉珣說“抱歉，我要和她去看”，所以幹脆不問。

薛定谔的爽約。

第三天清司便決定直接回老家，不在家裏等着被迫煎熬。

巴士開往老家的路上，清司塞着耳機卻忘了開音樂。他的額頭抵在車窗上，随着颠簸腦袋也時不時跟着震動；但這絲毫影響不了他的放空，也影響不了葉珣時不時地跑進他意識裏對他進行無聲的折磨。

車程過半他才注意到自己并沒聽音樂，于是便不死心的打開音樂軟件，自動播放的上一次未聽完的曲目竟然是他下載的英文聽力。

不可否認，他那時是在刻意模仿葉珣。

想和葉珣考上同一所大學，想要把成績趕上去，所以才照着他的方法做。

可在那晚的對話後，這些事情都失去了意義。葉珣說不定在幾天後會和幸運兒牽着手走在夜間的馬路上，說不定會同樣問她“要不要考同一所大學”。

——早知道就不要喜歡葉珣了，太麻煩了。

随着僵硬的女聲在他耳邊聒噪那些課文內容，清司無聲嘆了口氣，繼續看着窗外發呆，直到巴士抵達車站，他随着其他乘客一并下車，在的士停靠站看見了姐姐的臉。

佟星夜和清司長得十足相像，只不過輪廓更柔和些，眼睛也更大一點。

她穿着高跟鞋，拎着皮質的小包，在老家這種鄉鎮地帶就像大明星似的搶眼。姐弟二人隔着些距離對上目光，都懶得擡手打招呼，也懶得說話，等到清司走過去她便自然而然地調轉腳步，朝附近停車的地方走。

清司跟在她身邊，活像剛被訓斥過的小孩，垂着頭一言不發。

“還好租了輛車方便來鎮上買年貨，不然我才不來接你。”佟星夜說着，領着他上了車，熟練地脫掉高跟鞋穿着室內拖鞋，“見到姐姐都不喊一聲的哦？”

“姐……”清司弱弱地喊道。

一上車清司便在副駕駛窩了起來，看起來比平時更沒精神。佟星夜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觀察着他，打着反向盤問出一句：“是坐車難受，還是失戀難受？”

“…………”壓根就沒戀，哪來的失戀。

清司不說話，只看着車窗外飛逝的街景。

“有喜歡的女生真的不能代表什麽，”佟星夜接着道，“你告白了嗎，至少告白了讓對方有選擇的餘地吧。”

“……我是男的。”清司好一會兒才憋出這麽一句來。

“我當然知道你是男的，”姐姐說，“有什麽關系，結果是好是壞，告白了就知道了……”“姐——”他拖長了音，眉頭緊皺着說，“能不能不說這個了。”

“好吧。”

路上姐弟倆便沒再繼續交談，一路開回了位于村裏的自建洋房。他們抵達時爺爺奶奶正在樓下曬着太陽，佟母一反平常懶洋洋的模樣，在和煦的陽光下擇着菜。清司借口說路上暈車，要先上樓休息會兒；佟星夜也忙着她的小說，沒說幾句便鑽進了她的房間裏寫作。

村子裏總有股微妙的草木味道，無論是桌椅，還是被褥。

也不知為何，清司躺上家人為他準備好的床，嗅到那股草木味時，他腦子裏聯想到的卻是葉珣身上的氣味。明明和草木味并不一樣，實在要形容的話，那種氣味更接近雪化時的清冽，聞到就能讓他安寧下來，甚至蔓生出想要更用力去捕捉的沖動。

可就連這種味道，不久之後也會歸屬于另一個女孩。

只是聯想到這些事，清司的胸口又開始悶悶地作痛。

“嗡嗡——”

他正像裝屍體似的埋頭趴在枕間，口袋裏手機忽地震了震。他臉也沒擡，伸手摸索了好一陣才找到口袋的邊沿，把手機拿了出來。

清司微微側過臉，露出一只半阖着眼看屏幕。

葉珣：「後天我來接你一起過去」

……後天就是Ribbon的複活巡演了啊。

看見“葉珣”二字的時候他仍然控制不住地心跳亂了亂，可很快又恢複了沉緩。畢竟票錢他已經付過了，葉珣有顧慮很正常……清司這麽想着，慢吞吞地摁着屏幕，輸入回信。

清司：「她拒絕了？」

葉珣：「沒問」

清司：「幹嘛不問，你問啊」

葉珣：「我們先約好的」

清司：「那我爽約了……我現在已經在老家了，家裏人讓我早點過來」

葉珣：「？」

清司：「我以為你們已經聊好了」

這句發過去之後，清司盯着手機屏幕，看着背光滅了又被他摁亮，再滅再亮，如此循環了許多次，葉珣的回複也沒有進來。

“……還要怎麽樣，我已經人很好了。”清司呢喃着，沉沉地呼氣。

清司：「你約她吧，當我請你們看LIVE了，告白加油哦」

他補上了這句，可葉珣依然沒有回複。

一整個學期的朝夕相處仿佛都被這條短信劃上了句點，在老家待着的頭幾天他時不時就會覺得手機在震動，可拿出來看又沒任何新消息。逐漸的他意識到葉珣不會再回複了，雖然他就像自己暗暗決定的那樣，沒有再說“OK”；可話題仍然結束了。

他又覺得也許是他的短信裏哪句話說得不好，惹葉珣煩了；但他怎麽看都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合格的“摯友”，甚至沒提出讓葉珣把票錢給他。

新年在郁郁寡歡中到來，春節在郁郁寡歡中結束。

清司想，他的暗戀大概就該在這場Ribbon的複活巡演中死掉，這樣還能顯得很幽默。

◎作者有話說：

清司：我失戀了。

葉珣：我失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