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他的親吻（下）

也不是完全睜不開眼，用力的話還是能掀開一條縫。

從縫隙裏他能看到階梯上大理石的花紋，能看到暖黃的牆紙。可即便如此，清司仍覺得感官被一層乳膠完全包裹住，聽覺也好，觸覺也好，盡數變得模糊。

側腰在發熱，手腕、手肘也在發熱——那些都是葉珣正觸摸着的部位。

清司極少喝酒，更從沒有喝醉的時候。他從不在這種事上逞強，而且酒對他而言也只是飲料的一種而已。于是現在的感覺于他而言相當神奇，明明自己沒有一點力氣去邁動腿，可身體就好像跟大腦完全拆分，還在乖巧地跟随葉珣上樓。

周邊嘈雜的人聲，像是從對面的山頭傳來，遙遠極了。

唯獨耳邊葉珣的呼吸聲，仿佛貼在他的耳際。

感官和現實脫離得過了頭，清司恍惚覺得自己在做一場抽象的夢，夢裏葉珣也喜歡他，願意和他坐在一起一整下午一言不發地做自己的事。他們會在一張床上依偎着午睡，在想起來的時候遞給對方一個淡淡的吻。

清司全身心的飄忽，最後是被極其突然地失重感拽了回來。

後腦忽地砸在什麽東西上，痛倒是不痛，可暈眩得厲害，一瞬間腦海裏的畫面，像被人攪亂地顏料池，所有的色彩扭曲着糅雜在一起仍然流動糾纏。

“唔……”這種難受讓清司不由自主地哼出聲。

意識潛逃進更深處，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是睜眼還是閉眼，又身在何處。

所有的前情都暫且被擱置，清司滿腦子都是葉珣，像極了一個只有戀愛腦的笨蛋。

葉珣在昏暗中，輪廓線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冷光照亮，他投下剪影的睫毛，他直挺的鼻梁，還有微微張着的、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沒有說的嘴唇……一切都近在咫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這麽近的距離，也只存在想象裏。

清司又覺得自己沒救了，又覺得好笑地勾起嘴角，腦子裏輕飄飄地冒出一句“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葉珣當然不知道，只要他不說，葉珣永遠都不會知道。

夢的下一幕，是葉珣逐漸放大的臉，和嘴唇上傳來的柔軟感觸。

——

“……？！”

清司掙紮着從床上彈起來時，陽光從窗簾縫隙裏鑽進來，将将好落在他臉上。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擡手捂住上半張臉，良久才讓自己的呼吸安穩下來。

——完了完了完了，他都幹了什麽。

——上次在家裏想着葉珣做那種事，這次居然直接夢到和葉珣在床上接吻。

記憶如同潮水般慢慢湧上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在家裏，而是在他們租賃的別墅中。那瓶奇怪的進口啤酒把他放倒，在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醉意朦胧時他就已經無法控制地伏在吧臺上睡過去了。往後的事情全成了漿糊，在清司努力去回憶關鍵點時，夢裏葉珣跟他對視的畫面不停地閃現，像刻意在幹擾他。

“……啊——”清司煩躁地哼着，狠狠揉了揉臉頰，終于掀開被褥下了床。

他的衣服褲子，包括襪子都還穿在身上，這對于習慣穿寬松睡衣的清司而言十分難受，至少他昨晚确實沒怎麽睡好，到現在仍覺得身心俱疲。

卧室裏只有他一個人，昨晚該是有人把他弄了上來，就這麽相安無事地睡了一覺。雖然記憶真的模糊不清，但清司潛意識覺得那是葉珣。他依稀還記得對方将他撈起來，扶着他往樓上走時的感覺。

……如果，他是說如果。

如果是葉珣扶他上來的，那是不是有可能——那個令他羞愧卻竊喜的夢，有可能是現實發生過的事？

清司這麽想着，頂着怦怦狂跳的心髒，慢吞吞地穿上鞋，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中午十一點。

他在吧臺喝醉那會兒最多就九點鐘，然後一口氣睡了十四個小時。不愧是他。

還好葉珣沒有跟他睡在一間房裏，不然早起面對自己在夢裏非禮過的人，他肯定會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他自然而然地點進了和葉珣的短信界面，不急不慢地輸入：在哪？

短信才發出去，門外剛好有腳步聲傳來；清司連忙過去開門，篤定是葉珣看到短信過來找他。

“葉……呃。”

門外是正穿着內室拖鞋，耷拉着肩膀一副剛起來模樣的關一鳴。清司尴尬地站在門邊上，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關一鳴倒是天然的社交型人才，很自然地打了聲招呼：“哦佟清司，你醒了啊……中午一起吃飯嗎。”

“……葉珣呢？”

“他回去了。”關一鳴打着呵欠道，“昨晚就走了，說是家裏有事。”

“诶？”清司愣了愣，“他什麽時候走的。”

“就你喝醉之後沒多久，”關一鳴笑起來，“你酒量這麽差，我是真的沒想到，哈哈……”

“……那，是你把我弄上來的？”

“嗯。”關一鳴點頭，又問道，“一起吃午飯呗？”

“不了，我就先回去了。”清司說着，拿着手機沖關一鳴道，“這裏應該是A的吧，多少錢，我轉給你。”“不用，葉哥幫你給過了。”關一鳴說，“你直接給他吧。”

清司茫然了片刻，手機震了震。

關一鳴趁着這機會直接道：“那我去喊其他人起來吃飯了，到時候學校見。”

“嗯。”他點點頭，往樓梯那邊走了。

——

葉珣：「在家」

清司：「你怎麽就走了」

葉珣：「小琛非要看見我才睡，就先回去了」

清司：「……」

葉珣：「我看你喝多了，幹脆就在那邊睡一覺比較好」

清司：「嗯我知道」

葉珣：「起來頭痛嗎？」

清司：「還好，現在回家」

葉珣：「等出成績了記得告訴我」

清司：「好」

清司：「那個A的錢我轉給你？」

葉珣：「不用，下次吃飯你買單吧」

清司：「OK」

——

和葉珣的短信，突然讓清司清醒過來。

他和葉珣中間是有條線的。

無論怎麽靠近葉珣，在明面上是多好的朋友，這條線意味着葉珣的安全距離，任何冠以“朋友”二字的人都不可能跨過。他在無意識裏以為自己已經在線的那一邊，可實際上并沒有。

他擅自認為他喝醉了以後會送他上樓的一定是葉珣。他甚至敢去想象夢裏的吻是真實發生過。

說他得意忘形，一點不誇張。

清司有些郁悶，可在人情社會層面上，葉珣的做法毫無破綻，沒有任何人能指責他的中途離場。任何人也包括清司。線的一端是葉珣，線的另一端是“任何人”，清司就站在“任何人”裏。

出成績之前的日子，清司悶在家裏擺弄他的DV，或是在陽臺上拍攝一整天浮雲，或是拍些小玩意兒。他沒有找葉珣，葉珣也沒找他——往常成天在學校裏見面所以并沒有斷了聯絡的感覺，一旦無須再去學校，他就覺得葉珣離他好遠。

成績出來那天，清司家的兩位懶惰女士都來了神，一起在他房間裏看着他登陸查詢網頁。

“……你們這麽看着，我都緊張起來了。”清司一邊輸入個人信息，一邊無奈地說道。

佟星夜正啃蘋果，半個人壓在他椅背上：“姐姐幫你看看嘛，你肯定懶得看學校，我幫你看了下……”

“你跟姐姐讀一所學校也不錯，”佟母說，“還有個照應。”

佟星夜沒有上京，倒是考到了另一所不錯的大學，喬城大學的文學系，但已經畢業了。佟家的學歷擺出來都很漂亮，無論是父母還是姐姐，讀書都異常輕松厲害；只有清司，在喜歡上葉珣之前，完全不想念書。

“姐都畢業了，什麽照應……”清司嘟囔道。

“我畢業了我還有學弟學妹呀，還有留校的同學呀，還有關系好的老師啊。”佟星夜道，“喬大很好的，而且喬城東西好吃。”

言談間，界面已經刷新出來，清司的相關信息出現在屏幕上。佟星夜比他還積極，直接壓下搶過鼠标，挪到成績界面上：“……嗚哇！清司你考了576分！真的假的！”

“……這個高嗎？”

佟星夜啃了一大口蘋果，嚼得嘎嘣響：“京大去年錄取線是561，你說呢？”

佟母在旁邊連忙遞手機過去：“快拍一張，我給爸爸發過去！”

考試的時候，清司沒覺得自己發揮很好，也沒覺得自己發揮很差。就是感覺會做的都做完了，平常不會做的考試裏仍然不會做；聽姐姐興奮的語氣，清司才意識到自己考了個很不錯的成績。

而且超出了去年京大錄取線這麽多分……就意味着，他可以去京大，可以和葉珣繼續在一塊兒呆着。

也就意味着，他和自己的約定——考上京大就和葉珣告白——現在是時候履行了。

“快填志願！”佟星夜催促道，“你想上什麽專業啊清司，京大的話，金融和外語很強……”

“攝影可以嗎？”清司問道。

“攝影恐怕不行，那個要藝考的。”佟星夜說，“你去讀文學系嘛，或者美學？哦對，京大去年開設的新專業，美學，好像歸在哲學院……”

清司腦子一片混亂，确實如同姐姐說的，他因為絲毫不在意學歷，也就從未去了解過這些七七八八的事。

在此之前，支撐他過來的無非是“能和葉珣一起”這個純粹的目的。

“清司，不管你選了什麽，你的人生還很長，”佟母忽地正經起來，“你以後說不定會遇見什麽機會，也許會從事和你所學的毫無關聯的工作……不用緊張，這不是對或錯的選擇題，你自己想學什麽就學什麽，人一生最重要的，還是要找到自己想做什麽，喜歡什麽，不然就沒有意義了。”

清司不敢說，他現在唯一能想到要做的事，就是和葉珣在一起。

他不喜歡影視作品中的戀愛腦角色，但又無法否認自己就是個戀愛腦。

姐姐積極地替他打開志願填報的界面，在家人的支持下，清司大膽地在第一志願下填了京大，第二志願便填了姐姐的母校。他聽着家裏人叨叨閑聊，整顆心都已經浸在了即将告白的緊張感裏。

只要錄取通知書一到，他就告白。

“嗡——嗡——”忽地，擺在書桌上的手機震了起來。清司一眼瞄到“葉珣”的名字，手腳飛快地拿過手機道：“我去接個電話。”

陽臺上夜風微涼，吹得人惬意舒爽；清司抿着嘴，極力想維持淡然地按下接通：“喂……”“怎麽樣？”

他的招呼都沒打完，電話那頭葉珣直接抛過來這麽一句。

聽上去葉珣似乎很急切，可仔細分辨他的語氣，又和往常沒什麽區別，不過說得快了些而已。

“……五百多。”

“五百多少？”

“五百七十六。”清司道，“你呢？”

“六百九十四。”葉珣語速飛快道，“志願填了嗎？還沒有吧……”

“填了，剛填的，”清司接着道，“京大美學專業和喬大文學專業……我姐姐是喬大文學系畢業的，所以說讓我填個保險，跟她讀一所學校。”

電話裏稍稍安靜了片刻，他能聽見葉珣按鍵盤的聲響。

“嗯？”清司疑問道。

“……沒什麽，”葉珣長長地舒了口氣，“就是問問你考得怎麽樣。”

“哦，考得還可以吧，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還可以。”

“已經相當好了。”葉珣說，“就算沒有被京大錄取，喬大也是很好的學校。”

“嗯？”清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這話說得像暗示，暗示以他的成績很可能考不上京大。

“……總之，恭喜你。”葉珣的口吻忽然變得輕松起來，“沒白教你。”

“葉老師，”清司咽了咽嘴裏過量分泌的唾液，渾身繃緊了道，“過幾天，出去逛逛？”

“嗯可以，去哪裏？”

“我查好了發短信給你。”

◎作者有話說：

高考填志願肯定沒這麽簡單随便，這裏只是因為清司和清司家庭的原因，純屬個例。

希望各位高中在讀學子不要當真、不要參考，要好好計劃自己的未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