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的親吻（上）

高考結束的這天晚上出來通宵，是關一鳴策劃的，且還策劃了很久。他們租了間專門短期租賃的別墅，叫了班上近二十人過來一塊兒玩，有男有女。清司和葉珣到的時候，其他人正在別墅附帶的後院裏燒烤，就連室內都彌漫着股炭火和肉類的味道。

關一鳴正和其他人笑鬧着，餘光一瞥便看見剛來的葉珣，下意識擡起手招呼道：“葉哥來了！诶……”

他的熱情在看見清司的瞬間，明顯地轉為尴尬，但很快掩飾了過去：“……葉珣和佟清司過來了，你再去裏面搬兩張椅子出來！”

被使喚的男生木讷地點點頭，轉而起身進屋，和他們擦肩而過。

清司小聲道：“……你沒告訴他們會叫我過來啊……”

“沒。”

“呃……”

“怎麽了？”

“……”清司無奈抿着嘴眨眨眼，“不太歡迎我的樣子。”

“不會。”葉珣說，“這麽多人，最後也是各玩各的，沒什麽關系。”

“我倒是無所謂……”

這是句實話，清司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和班上同學相處的好還是不好。這世上跟自己毫無關聯的人才是大多數，同學也好，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也好，多數時候都是世界運作時強行加諸給自己的關系。人無法選擇的不止是親人，和誰坐在同一間教室，又和誰坐在同一間辦公室……其實都沒得選。

許多關系只是為了合群的将就，将就得久了就連自己也分不清楚感情的關聯是發自真心，還是被迫順服。

也因為清司一直抱有這樣的想法，喜歡上葉珣便成了他人生中難能可貴的大事。

因為這是他自己選的，和世界、和社會性無關的。

很快清司便反應過來，為什麽關一鳴會露出那樣的尴尬表情——文娜在，張科也在。他和葉珣落座時，張科正在積極地烤雞翅，十分殷切地将冒着香氣的食物遞進了文娜的碗裏。不過在這種高考結束的大喜日子裏，沒有誰想鬧矛盾，就連張科也不例外。他只是看了眼清司，什麽也沒說地繼續跟文娜交談。

“在看文娜麽。”他正注意着那邊，身旁葉珣忽然道，“我記得她和你表……”“……沒有，就是看下都有哪些人。”清司連忙阻止他把話說完，順勢便将話題扯到了葉珣身上，“……說起來，我現在都不知道你暗戀的是哪個……來了嗎？”

也不知葉珣是有意避開這話，還是真的湊巧；清司這話還未說完，葉珣便起身去找關一鳴了，随後拿了份草莓蛋糕過來擺在他面前。

清司便把這當成了“不要問”的訊號，老老實實地吃起蛋糕來。

氣氛并沒有因為清司的到來而冷下來，終于解放的高中生們笑啊鬧的吃着東西喝着酒，從室外轉戰到室內，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就像葉珣說的，超過一定的人數後，集體活動便會自然而然地分割成一個一個的小團體，有人在打臺球，有人在泳池裏玩，也有人紮堆玩撲克。

他和葉珣就坐在一樓正對大電視的沙發上玩手柄游戲。

“……出腿是按哪個鍵，”清司乖巧地研究着基礎操作，“這個嗎？哦哦這個……”

“沒玩過這個？”

“嗯，很少玩游戲。”清司說，“玩也是玩些劇情多操作少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認真地嘗試連招，葉珣并不催促，就坐在他身邊等着他弄好。吵是有點吵，尤其玩撲克的那邊，男孩們興奮起來鬼喊鬼叫的；但清司絲毫沒覺得厭煩想逃——葉珣身邊仿佛有看不見的屏障，能将所有他不喜歡的特質都抗拒在外。

關一鳴在打臺球的空檔往那兩個人處看，只覺得畫面異常詭異。

葉珣是他同桌，他的不茍言笑關一鳴很了解；而佟清司，三年同學下來，他就沒見過幾次佟清司笑。兩個冷冰冰的人坐在沙發上，中間空着些距離，各自按着自己的手柄，在玩對戰游戲。最最詭異的是他們倆竟然能一言不發，只有每局結束時會進行“還玩嗎”“嗯”地簡短對話。

佟清司到底和葉珣關系好不好，關一鳴都很難明白。

他能經常看見葉珣和佟清司一起行動，但卻從沒見過兩個人嬉笑玩鬧的時候。

“關一鳴……關一鳴……”忽地，張科的聲音把他從自己的思緒裏拉了回來，“還打不打啊，到你了。”

“哦哦……”關一鳴立刻收了神，目光重新投向臺球桌。

張科往他之前的朝向看了看，便看見清司面無表情的側臉。他嗤笑了聲：“我都不曉得葉珣哪裏有毛病，會跟佟清司混在一起。”

“不是為了補習嗎，老班說讓葉哥給佟清司補習來着。”關一鳴道。

“你不覺得佟清司很裝嗎，成天拉着臉也不理人，以為自己很牛X。”

關一鳴一杆下去，球應聲入袋，他又調整着位置要瞄下一球：“你也沒必要這麽針對佟清司吧，高一的時候，你還拿籃球砸他，他都沒說什麽。”

“那是他活該啊，誰讓他吃撐了去欺負文娜。”

“你跟文娜表白了嗎？”

“還沒……”

“再不表白，以後都沒機會表白了。”關一鳴道，“這都畢業了，今晚肯定好多人會跟文娜啊葉珣表白。”

——

不知不覺，有幾個喜歡玩主機游戲的男生站到了清司和葉珣身後，看着他們倆玩，還時不時指點似的告訴清司按哪幾個鍵位能搓出連招來。

周圍越吵，清司就越覺得累。

他不擅長和人打交道，更不知道在別人熱情指點他時該擺出怎樣的表情；在他想出應對的方式之前，下一句話又來了，以至于從面上來看，清司的臉色越來越差，其他人說什麽他都不回應，只顧着按手柄。

“……是不是不想玩了？”只有葉珣能感覺到他情緒上的微妙變化，“不想玩就不玩了。”

“嗯，有點累了。”清司道。

某個男同學聞言，立刻從清司手裏搶走了手柄：“來啊葉學霸，我跟你搓一把。”

葉珣不但學習厲害，運動拔群，就連玩游戲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這樣的人就算什麽都不做，也能輕輕松松變成男生裏的領軍人物，再正常不過。清司這麽想着，剛準備往旁邊挪開些位置，那個男生便已經不客氣地往兩人中間一坐：“我玩這個賊強……”

他和葉珣就這麽輕易的被分割開了。

清司往扶手那邊靠了靠，只能沉默地看着大電視上的游戲人物。

自稱很強的男生連續和葉珣玩了三局，完敗。打敗葉珣突然成了大家躍躍欲試的挑戰，人逐漸聚了過來，在沙發後面站成一排地觀戰，順便等候自己上場。就連關一鳴也饒有興趣地圍了過來，嬉皮笑臉地和衆人打哈哈。

“……我也玩累了，要不然你們玩。”氣氛正熱着，葉珣突然道，“我去弄點喝的。”

有的是人願意接替他的位置繼續玩，他将手柄遞給其他人利落地起身，繞過沙發後面的看客們走到清司那邊：“跟我去喝點？”

清司點頭，也跟着站起來。

他抿着嘴，隐隐為此而雀躍。他能明顯地感覺到，葉珣在照顧他的情緒——其他人都玩得熱火朝天，只有他安安靜靜，反倒像被孤立了似的可憐兮兮。

他們倆穿過嘈雜的大廳，走到了沒什麽人在的吧臺。葉珣從冰箱裏拎出兩瓶包裝上寫滿英文的進口啤酒，遞到了一瓶給清司：“是酒，能喝嗎？”

“一點點沒關系。”清司如實道。

葉珣在他身旁坐下，率先喝了一大口道：“……到時候上京，我們可以一起買票；如果你家人送你的話，就算了。”

“你怎麽知道我能上京啊，成績都還沒出來。”

“我感覺你可以。”葉珣淡漠道，“既然努力過了，肯定會有相應的回報。”

進口啤酒味道還不錯，檸檬味的，嘗不太出啤酒的苦。清司小口小口地喝着，只當是酒精飲料：“……唔，反正你肯定是會上京的，對吧葉老師。”

“嗯。”葉珣說，“成績很快下來了，就算沒被京大錄取，我可能會去其他的京原的大學。”

“哦……”清司輕聲說，“我也想去。”

“嗯？”

“肯定想……就是……”他說着說着，思緒忽地開始亂起來，“就是，剛好有機會出去……就去別的地方，看看。”

葉珣正想問他怎麽了，突然有人從後面拍了拍葉珣的肩膀：“葉哥……”

他回過頭，是關一鳴。

關一鳴揚揚下巴，示意外面院子裏獨自站在落地窗旁邊的女生：“那個誰，說有話跟你說。……肯定是來告白的。”

後半句關一鳴說得很小聲，還壞笑着挑了挑眉。葉珣不太想去，可又出于禮貌不得不去，只好輕聲招呼了句“那我過去一下”，便轉身往外面走了。關一鳴饒有興趣地看了幾秒葉珣的背影，接着随意地坐到了先前葉珣坐過的位置，一邊拿酒一邊道：“我估計也有幾個女生想跟你告白吧，等下肯定會來找你。”

這話是對仍坐在旁邊的清司說的。

關一鳴自然而然地往他那邊看，想看看他會有什麽反應；但他沒料到的是，平時一臉冷漠、只和葉珣來往的家夥已經頭栽在吧臺桌面上，手還握着啤酒瓶，一副喝高了的樣子。

“……不至于吧，不是才過來嗎？就喝多了？”關一鳴疑惑着，從清司手裏拿走啤酒瓶晃了晃。

青年毫無反應，就這麽任由他拿走。

聽聲響，裏面大概還剩小半瓶；這酒還是關一鳴買的，喝起來不烈，但酒精度數到了14%，真要是酒量不好，這酒足夠放倒了。

“佟清司？佟清司……”

——他聽得見關一鳴的聲音，也聽得清楚對方正在叫他，可就是感覺渾渾噩噩，睜不開眼更張不開嘴回應。

——他酒量這麽差來着？

清司沉浸在自己的天旋地轉裏，周圍的聲音變得模糊而遙遠，卻又能依稀聽清楚。有人要和葉珣告白，葉珣出去跟人家說話了；也許要告白的那個就是葉珣喜歡的女生……不知怎麽的，最壞的可能在酒精的作用下跑了出來。

好想去攔着葉珣不讓他接受告白。

但他沒有力氣起來，只能在腦海裏一遍遍演練。

時間感被淡化，清司不知道自己保持這種迷離的狀态過了多久，但他有聽到葉珣說話的聲音。

那時候他已然分辨不出對方具體說了什麽。他只知道，那是葉珣，是他最喜歡的人。

——

“怎麽樣，是告白吧？”葉珣還沒走到吧臺，關一鳴已經轉過來靠着吧臺桌笑眯眯地問道，“你答應了嗎？”

“拒絕了。”葉珣淡淡說着，目光一下落在旁邊伏身裝屍體的清司身上，“他怎麽了？”

“喝多了。”關一鳴說，“這酒精度數挺高的，我還以為他挺能喝。”

“我拿的，沒注意是多少。”

葉珣也沒有坐下來的意思，就和關一鳴面對面的站着，伸手去桌上拿他的那罐啤酒。他小指上的尾戒在亮堂的燈光下閃了閃光，恰好被關一鳴捕捉到了：“戒指？操，第一次看你戴這些，你別告訴我是自己買的……葉哥你有鬼。”

“……”葉珣無言地瞥了他一眼，“別人送的。”

“別人？別人？哪個別人？男的女的？”

對方到底想問什麽十分明顯，葉珣喝了口酒，不願意聽他繼續八卦地直言道：“喜歡的人送的。”

“！！”關一鳴驚訝到瞪圓了眼，“我就說！那麽多女生喜歡你，你一個都不當回事，原來是早就心裏有人了啊……是誰？我們班的？她知不知道？”

“……上面有房間對吧。”葉珣說着，将沒喝完的啤酒放回桌上，轉手抓住清司的手，帶着人往自己身上靠，“我先把他弄上去休息。”

“哦有的，二樓三樓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