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他的漠然（下）

水嘩啦啦地沖出來，打在清司的手心裏，濺出大片的水花。鏡子下方被覆上一層水霧，很快便凝結成水珠地往下滑，在鏡面上拖出一條條水痕。

該死的簽字筆輕易根本洗不掉，清司反複地搓揉着手心裏的字，看着筆畫圓滑的“我喜歡你”邊沿開始毛躁，開始斑駁脫落。

那畫面顯得有些悲戚，仿佛他和葉珣的連結也在重複的動作間變淡。

清司佝着腰在洗手池前洗手，外面姐姐催促過兩次讓他快點把廁所讓出來；可他仍沒能洗幹淨手心裏的字，并且在清洗過程中越來越焦躁難捱。

暗戀太慘了。

因為對方的一點舉措而狂喜，也因為一點頹勢而苦痛。

情緒被完全捆綁，而線頭系在葉珣身上，漸漸脫離他的掌控。

用力搓揉手心時，清司想起看到成績時沾沾自喜的自己，那一刻心跳加速、迫不及待想要告白的心情他還能完全回憶起來，于是現在更覺得羞恥難當。

喜歡上一個人而嘗到的甜頭很多，嘗到的苦澀也同樣多。

也許這種心被各種情緒脹滿的感覺就是戀愛感情，清司不知道他人如何看待暗戀，是否和自己的感覺一致。

他只覺得好累。

手心被洗得紅腫破皮，另一手也擡得太久而發酸；清司緊抿着嘴，在姐姐忍無可忍地拍響門板時，擰上了水龍頭。

——

那之後，清司爆睡了四天。

四天裏他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在床上一睡就是十幾個小時，被尿意憋醒了就去上廁所，回房間喝口水又能繼續睡，連續醒着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小時。最後是佟星夜怕他直接睡死過去，硬生生把他從床上弄起來，拖到客廳去吃飯，才将清司的爆睡中斷。

“诶我真的搞不懂你，考了那麽好的成績，怎麽還心情不好……”佟星夜将熱好的剩菜端到他面前，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家弟弟，“是不是跟那個男生有關？”

佟母剛好跟她的小姐妹出去旅游，佟父又在出差，家裏只剩姐弟兩人。

清司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原本就不怎麽健壯的體格現下變得病弱，臉色蒼白不說，顴骨下隐約有些凹陷。四天裏他除了偶爾喝口水，吃幾口面包蛋糕，就沒好好吃過飯，不瘦才有問題。

他拿起勺子，精神恹恹地把食物送進自己嘴裏，也不想回答姐姐的提問。

佟星夜又道：“到底怎麽了，上次看你這麽不高興，都是幾年前的事了……”

“……沒事。”清司含糊不清道，“沒事做就睡覺了……”

“你騙誰呢，我可是你親姐。”佟星夜沒好氣地說，“到底怎麽了，不說我以後都不管你了哦？”

“……”

幾口飯下去，飽腹感便冒了上來。清司長長地呼氣，像是被吃飯累到了似的，垂着腦袋說：“我可能考不上京大。”

“為什麽，不是過了去年的線嗎？”

“……今年沒有去年難，所以分數線肯定會高很多。”清司說，“他說的，他也覺得我考不上，還安慰我喬大也很好。”

“考去喬大也沒什麽，都是好學校。”

“那就以後沒什麽機會再見面了……”清司越說越小聲，到句末時佟星夜幾乎都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

可只要稍稍聯系一下上文，答案就很明朗。

“吶清司，還沒出結果之前，誰也不能斷定你沒有考上啊；而且，就算你去了喬大，異地戀現在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修成正果的人也不少……幹嘛這麽着急失落。”

“……”

“不是我打擊你，你也不确定對方的性向，就算你們在一塊念大學，也不代表你們能有發展。”佟星夜認真道，“就像現在根據歷年的情況判斷，你不一定能上京大，這些事都是沒有定數的。……要不然你等提檔線公布，真的沒有被京大提檔，你再失落好了。”

清司又不做聲了。

佟星夜嘆着氣，轉身去冰箱裏拿了兩罐蘋果汁出來，貼心地打開後遞到他手邊：“我覺得這種事，真的講緣分。你們要合适，就算不在一所大學，以後也總會再見面，甚至順利在一起；要是就差了那麽點緣分，你怎麽努力最後都會錯開的。”

這話剛剛好，戳在清司的心口。

一直以來他都有些盲目地相信，努力會有回報——因為葉珣老這麽說。可現實裏多的是努力了也得不到對等的回報，太多事根本不講道理。

“而且，你多少也能看得出來吧，對方對你有沒有想法。”佟星夜喝着蘋果汁，繼續說，“知道你可能去不了京大，他有什麽反應？”

清司低聲道：“沒有反應。”

“啊？”

“……就是沒有反應。”清司皺起眉，可憐兮兮地扒拉着碗裏的飯菜，“和平時一樣，就是好心提醒我可能考不上而已。”

“诶……”

那可是葉珣，就是天塌下來恐怕也不會露出任何訝異的家夥。就像佟星夜說的，但凡清司能從對方的口吻裏、表情裏，讀出一點點惋惜，他也不至于這麽難過。可他所看到的，只有一如往常的葉珣。

他不會為清司考不上京大而失落，更不在意未來四年是否能和清司見面。

非要說的話，葉珣“溫柔”的安慰，反而讓他惱怒。

“……總之先吃飯吧，吃飽了再說，等結果就好了，不用着急。”

清司解決心情不好的唯一方式，就是爆睡。小事睡一天，大事睡三天，心情總會好起來。可這次，爆睡也失去了效用，被姐姐從床上弄起來後他依然覺得胸口裏有團郁結着的難受，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驅散。他沒再繼續睡下去，像被姐姐話稍微點撥透了些，但還是悶在房間裏一部接一部地看老電影，不到飯點絕不出現在客廳。

而這期間，葉珣沒有聯絡他，他更不會聯絡葉珣。

在種鬧矛盾也不專程解決的架勢，在男生和男生之間非常常見。大家更願意過自己的生活，等到哪天外力推動下不得不相互之間說句話，然後矛盾便會自然而然地消失，相當方便。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沉甸甸的郁悶中，七月到了。

佟星夜批發了兩箱冰淇淋回來放在冰櫃裏，成了清司最好的慰藉。他一想到葉珣就難受，一難受就吃冰激淩，期間不知道因為吃太多而拉了多少次肚子。

他就像刻意逃避似的，從填完志願後再沒打開過相關的網頁，甚至沒有去查過提檔線是否已經公示。

不知何時會寄來的錄取通知書，就是清司最後賭的一場牌局。

可葉珣還是葉珣，總會在清司意想不到的時間出現。那時候清司正在曬衣服（不幸抽簽抽中），就站在陽臺上，被外面的蟬鳴和燥熱鬧得心煩意亂。

他把口袋裏震動着的手機拿出來時，葉珣的名字簡直要灼傷他的眼睛。

良久後他才接通，倚着欄杆看向深邃夜空中挂着的月亮：“……嗯？”

“……在幹什麽。”

“曬衣服。”

“……沒去查提檔麽？”

“沒。”

葉珣這通電話的目的，在短短幾句對白裏呼之欲出。清司在心裏默念着“別說了”，卻無法控制自己将電話挂斷。電話那頭稍稍沉默了一陣，在他們雙雙感到尴尬前，葉珣用他一貫低沉的嗓音道：“京大的提檔線，581分。”

“……”他剛剛好在線下。

“八月份全班一起聚餐，班主任也會去……”

“……我不會，”清司道，“我不想去。”

“……你在生氣？”葉珣問道，“我那麽說只是覺得……期望太高到時候會很難受。”“沒有。”清司飛速否認，“你說的是實情，現在也證明了你的話是對的。”

葉珣總是對的。

葉珣帶着他的絕對理性、無喜無悲，能将所有的事情計算得滴水不漏，判斷無限趨近正确。

也正如他剛才說的，清司已經在這段時間裏做足了心理準備，聽見自己剛剛好不會被京大錄取的時候，他竟然也沒覺得多難過，反而有種答案終于揭曉的釋然。

——

喜歡上葉珣并不是哪一瞬間發生的事，可在喜歡上葉珣之後，清司有過不計其數沖動的瞬間。

他曾沖動地擅自去聽葉珣的耳機裏放的什麽歌，沖動地去觸碰對方的睫毛……沖動地想要告白，甚至在手心裏寫下那行蒼白無力的“我喜歡你”。他甚至曾被強烈的、想和葉珣一直在一起的沖動蒙住了眼睛，抱着零星的希望認為葉珣也許哪一天就想不開地喜歡同性了。

他明明知道葉珣直得不能再直，甚至現在心裏還住着某個女孩。

而在這通電話裏，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蹿上心頭，來勢洶洶，不容抑制。

暗戀太累了，他又太懶。

所以他不想再喜歡葉珣了。

——

“至少你肯定會被喬大錄取。”葉珣這麽說道，“你已經考得很好了。”

清司仰頭望着天，長長地嘆息：“呼——其實我完全無所謂，在哪裏讀大學，所以你也不用安慰我啦。”

“……”

“我是說，我本來就不愛和人打交道，更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清司說，“就像上次和關一鳴他們聚會，我真的不合群，就算在那裏也很多餘。”

“你是怪我那天……把你一個人放在那裏？”

“不是啊，就是覺得很沒必要……我是說，沒必要往不适合自己的地方鑽。”

葉珣沒有回答他這句充滿自我厭惡的話，反而道：“明天出來吧，我請你吃飯。”

“……慶祝你考上京大嗎？”清司眨眨發澀的眼，“不了，比起和別人一起吃飯、看電影，我更喜歡一個人待着。”

“我是有話……”“我覺得我們其實不是一路人，一塊兒出去也經常無話可說。”清司自顧自地往下說，像是沒聽見葉珣的話，“恭喜你成功上京，不過對你來講這些事都很理所應當吧，你那麽會念書……以後就別找我出去了，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散步，我只喜歡躺在家裏什麽都不幹，天生的。”

電話那頭的葉珣頓了頓才道：“……是不要再聯絡的意思？”

——是不要再喜歡你的意思。

清司點點頭，又驀地察覺葉珣根本就不在他面前，再輕聲說：“差不多吧，挂了，拜拜。”

◎作者有話說：

你們要相信我，真的一點都不虐，看到葉珣篇你們再回頭，這裏全是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