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的陰差陽錯

佟星夜正坐在電腦前，戴着無邊框的眼鏡，盤着腿一個鍵一個鍵地敲字。舒緩的音樂為她營造着氣氛，她正寫得投入時，房間忽然毫無預兆地被打開，穿着一身家居服的弟弟垂着腦袋走進來。

“……幹嘛，都不敲門。”佟星夜埋怨道。

但弟弟一言不發，徑直走過她身後，往書桌旁緊挨着的床上一躺。床墊吱呀地響了響，佟星夜目光跟随着他的動作挪向床那邊，只看到他頭埋在枕頭裏裝屍體。

她稍稍看了會兒，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工作中。

音樂聲和敲擊鍵盤時清脆的響聲交纏在一起，佟星夜旁若無人地寫着她的小說，仿佛弟弟根本就沒進來。

比起父母，大四歲的姐姐對清司而言是更親密的親人。就像喜歡葉珣的事情，他不會隐瞞姐姐，從小遇到什麽困難挫折，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問姐姐怎麽辦。

而現在，清司剛挂斷葉珣的電話，在姐姐的床上不言不語地躺了許久，才悶聲說：“姐……”

“嗯？想說話了？”佟星夜一邊應着聲，一邊敲完手頭的那句話，在輸入句號後手終于離開了鍵盤。她端起水杯，轉動椅子面向自己的床，等候着清司接下來的話。

清司也不擡頭，繼續悶在枕頭裏說：“我不要喜歡他了……”

“就因為沒考上京大？”佟星夜說，“沒必要因為這件事勉強自己，大不了四年後你再過去找他。”

“也不是……”清司小聲道，“就是覺得喜歡他很累，不想這麽累……他本來就喜歡女孩子，我又不是女孩子。”

“哦？撒嬌哦？”姐姐忍不住笑起來，伸手過去按在清司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揉了揉他的頭發，“我也不支持你喜歡男生，雖然爸媽應該不會有什麽意見，但對方的家長、你們的朋友……還有數不清的陌生人，你不知道這些人會怎麽看待你們，很辛苦的，比你現在還要辛苦。”

“沒有撒嬌……”

聞言佟星夜揉得更起勁了：“還沒撒嬌呢？我還不知道你……清司，他不喜歡你，那就證明他不是你對的那個人；但你總會遇到對的那一個，所以沒關系的。不想喜歡了就不喜歡了，我們清司長得這麽帥，哪會沒有人喜歡？”

其實就算和姐姐說這些難受，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清司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想要有人安慰，想要有人告訴他“你不要放棄”，以拯救他心裏那點堪堪熄滅的火苗。可姐姐沒有那麽說，她永遠站在清司這邊，只會告訴他累了就算了。

人是趨利避害的動物，會想躺在舒适圈裏一動不動就仿佛天性本能。

清司更不例外。

這晚他在姐姐旁邊，聽着姐姐寫作時放的傷感情歌，待到快要睡着才乖乖回了自己的房間裏。

喜歡葉珣早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像習慣一樣的東西，他在昏昏沉沉睡過一夜後，醒來第一件事便是看手機有沒有未讀短信、未接來電，可手機的通知欄裏只有APP的推送。他又不死心地點進和葉珣的短信框，歷史消息停在那條“你家樓下”再沒有更新。

想要養成一個習慣很難，想要改掉一個習慣更難。

最初的幾天不管做什麽，只要腦袋稍稍放空，葉珣就會跑進腦袋裏。他總覺得葉珣會發短信過來，或者打過來，再說點什麽。而這些心思，無疑在說明他的動搖——對于不要喜歡葉珣這件事，在沖動過後，他仍然猶猶豫豫難以說服自己。

或者說理性很難輕易地碾過感性，這點他和葉珣截然相反。

也正因為他們的截然相反，葉珣沒有打過來，也沒有再聯絡過清司，表示他完全同意不要再來往。

時間過得越久，清司就越平靜，他成天悶在房間裏看書看電影，瘋狂地找那些足夠好的作品好讓自己投入，騰不出心思來想起葉珣這個人。至于他的檔案最後會不會被喬大提走，他什麽時候才接到錄取通知書……他完全不在意。

七月即将過完的時候，清司終于把葉珣的號碼、連同那些短信一并删掉，再沒給自己留一點退路。

高一那年的夏天，他在麥當勞甜品站的窗口前第一次和葉珣說話；高三這年的夏天，他在陽臺上和葉珣打了最後一通電話。

他的心潮澎湃，他的忐忑不安，他又甜又澀的暗戀，都死在了這個夏天。

——

蟬鳴喧嚣的八月下旬，佟父剛從外省出差回來。

那時清司正癱在沙發上看小說，佟母和姐姐在廚房忙活着。家裏門一打開，佟父的聲音便冒了出來：“我回來了！”

“爸……”

清司懶洋洋地喊了聲，接着姐姐探出頭，也跟着喊：“爸你回來啦？馬上可以吃飯了。”

“呼——”佟父嘆着氣，将行李箱和手裏的包都放在鞋櫃上，“累死了，再也不想出差了。”

香噴噴的飯菜被一道道端上桌，清司乖巧地起身去洗手，還沒從洗手間出來就聽見媽媽問了聲：“這什麽快遞啊，要拆嗎？”

“哦，放在社區那邊有一陣了，我路過的時候順手拿回來了。”佟父說，“是弟弟的。”

“我看看……”

清司愣了愣，擦着手走回客廳，想問是什麽快遞。誰知道佟星夜搶先一步，拿起快遞看了看，興奮道：“是錄取通知書啊！！清司的通知書！！”

“……”清司無聲嘆了口氣，“哦，那放着吧。”

“是京原大學發過來的！”佟星夜道，“你考上了啊，你沒看到通知嗎……”

“我沒查……”他詫異地睜大了眼，腳步倏地加快，一下竄到姐姐面前，搶過快遞袋飛快撕開。裏面只有一張通知書和一本薄薄的冊子，封面上印着校徽和“京原大學”四個字。

佟父：“京原大學哇，不錯不錯……”

佟母：“诶，弟弟考上了？不是說分數不夠嗎？”

佟星夜：“分數是肯定不夠，可能是因為專業吧，有的專業分低，或者錄不滿，會适當放寬條件什麽的……清司報的什麽專業來着？哦對，新開的美學專業，那肯定是因為沒人報吧，走運哦。”

家人議論起來，各個臉上都帶着驚喜，只有清司茫然地看着通知書，半晌沒有動作。

快遞是八月初到的，最近家裏都沒人網購，清司又從來不看陌生號碼發來的推送短信，如果不是佟父的順手，這張通知書不知道會在社區服務站裏擺到什麽時候。

回過神來的時候，清司的眼睛澀得厲害。他掉頭就往自己房間走，将爸媽那句“先吃飯”抛諸腦後。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太着急，明明姐姐說過好幾次，不用着急，等事情有了定論再做決定。可他太急了，急着和葉珣表白，接着讓自己從暗戀的辛苦裏抽身，以至于這張姍姍來遲的錄取通知書，沒帶給他任何喜悅。

他鑽進房間，迫不及待地點開查詢網站；裏面顯示的內容和他拿到的通知書沒有任何矛盾，他确實被京原大學錄取了。

——告訴葉珣？

——告訴他自己考上了，可以一起上京。

——告訴他，那天的話讓他撤回？

清司拿着手機，手心在瘋狂冒汗。想說的話如山洪海嘯般齊齊湧上來，在他點進通訊錄整列翻下來都沒有看到葉珣的名字時又消退。

……半個月之前，他把葉珣的號碼删掉了。

就算他沒有删，現在打過去應該說什麽呢。他有立場興高采烈地告訴葉珣，自己考上京大了嗎？他沒有。

擅自喜歡上的是他，擅自決定不要繼續喜歡的是他，自顧自說別再聯絡的還是他。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好的壞的都由着他的心意來。

更何況人生不如意，十中有九才是常态。

清司怔在那裏，被随手放在桌上的錄取通知書顯得嘲弄至極。

就在這時，佟星夜敲了敲門走進來：“清司……？”

她一看見清司拿着手機站在書桌旁發愣的樣子，就差不多明白弟弟現在在想什麽。她帶上門，輕聲說：“想告訴他就告訴他，不用勉強自己啊，考上了未來四年就能在一起了，他也不是一定不會喜歡上你。”

“……不了。”

“嗯？”

清司放下手機，垂着眼說：“算了，總覺得沒有立場再和他說什麽了。”

他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死寂，和平時懶散的模樣截然不同。就好像被抽離了大半的靈魂，同時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搖搖欲墜，随時會倒下。

佟星夜無奈地嘆氣，走過去一下子摟住自己的弟弟，擡起手揉他松軟的頭發：“好啦好啦，順其自然吧……”

——

開學的時候是佟星夜送他去的學校，仔仔細細陪他辦完了入學手續，安置好宿舍才離開。

京原大學比他想象中得更大，要将整個學校各個學部走完，至少得花上兩個小時。這也就意味着，即便他沒事就在學校裏遛彎，也不見得會再遇到葉珣。事實上也是，開學兩個月，清司和其他學生一樣該上課上課，該吃飯吃飯，卻從沒在學校裏看見過和葉珣相似的背影。

更好笑的是，曾經天天待在一塊兒的葉珣，現在大概根本不知道他就在京大。

正如姐姐所猜測的，美學專業根本就招不到學生，這一年敢報京大美學的學生全員錄取，他們班上甚至還有五百二十分的同學，就是預測到這個情況才大膽搏一搏的。即便這樣，清司的班上仍然只有二十幾個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女孩，連他在內只有六個男生。

值得慶幸的是，大學比起高中初中，散漫自由了太多，沒人在乎清司懶洋洋的模樣，也沒覺得他不好相處。

班上男生會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他就順勢答應；班上女生對他很有好感——清司雖然懶，人也清瘦，但就是這類型的男生，很讨女生喜歡。

“……嗚哇，點名了沒有，點名了沒有……”下午最後一節公共課的時候，班上一個特活潑的女生從後門悄悄溜進來，剛好在清司身邊的空位上坐下。

清司支着下巴打瞌睡，聽見動靜驀地睜開眼，小聲道：“還沒……”

這女生叫林書書，斯文談不上，但很自來熟，屬于清司不太會應付、但不讨厭的那種。林書書拍拍胸口，誇張地吐着氣：“還好還好，不小心睡過頭了……”

他沒回應這句，阖上眼又準備繼續睡過去。

誰知道沒過幾分鐘，林書書就用手肘推了推他，小聲說：“佟清司，你幫我個忙呗。”

“嗯？”清司不得不又看向她，“什麽？”

“你看後門旁邊，那個穿紅色格子衫的男的……看到沒？”

“看到了。”

“他在追我！！”林書書低聲說着，語氣卻誇張得不行。

“……？”清司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她。

林書書接着說：“他就是那種，很煩人的，下課就找我吃飯，還去我宿舍樓下蹲我……但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你拒絕他就好了。”

“我拒絕了啊！他說反正我沒有男朋友，他可以一直等我……”林書書道，“你不覺得很恐怖嗎？就那種，感覺會很變态的那種……”

清司換了個姿勢，終于坐起身，扶着脖子稍微活動了兩下：“……嗯，懂一點點。”

“所以我想啊，你能不能裝一個星期我男朋友？”林書書做賊似的瞟了瞟四周，聲音壓得更低了，“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非分之想，只是覺得你長得比較帥，他應該會知難而退……這樣，你幫我，我給你介紹漂亮女生！或者你喜歡我們班誰，我給你當間諜呀……”

“……”清司無奈地笑了笑，“我是GAY。”

林書書愣了愣，驚喜地挑眉道：“那剛好啊，我很多彎男朋友！我還可以給你介紹男朋友！！”

他這樣開門見山地說清楚自己的性向，多少是希望林書書知難而退——莫名其妙過來找他僞裝男友，清司雖然不喜歡把人往壞了想，可難免會有這種疑慮。

但他完全沒想到，林書書的反應會這麽自然，就好像同性戀和異性戀并無區別。

“幫幫忙啦，我請你喝奶茶！”林書書雙手合十，怪可愛地朝他作揖。

“……我不知道怎麽裝你的男友。”清司實話實說道。

“等會兒下課，我挽着你去後街的奶茶店，”林書書說，“他絕對會跟着的，就讓他看到我有男朋友就好了！”

清司皺着眉，顯然不太願意和女生有過于親密的接觸。

“幫幫忙嘛，我請你喝奶茶？一周份的奶茶？”林書書又道，“被人這樣盯着很恐怖的，你就當幫助一下同學？”

“……冰激淩可以嗎？”

“哈？”

“一周份的冰激淩可以嗎？”

#葉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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