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他的香味

抽獎得到了兩張票的蹩腳說辭，事後葉珣都覺得可笑。

他不知清司是懶得思考真僞，還是真就單純對人從不懷疑；但無論是哪種，都讓葉珣蒙混過了關。将時間、影院發過去給他時，葉珣垂着頭，甚至按捺不住上揚的嘴角。

如果“喜歡”是需要證明的東西，可以收集的證據材料就太多了。就像他很少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說謊，但他和清司說那些話時沒有任何猶豫；就像他習慣于精心計劃好自己的一切，卻會突然間向那人遞出邀約，帶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現場将說辭繼續往下編。

喜歡=反常=用在他面前盡全力地掩飾反常。這是葉珣的答案。

約會……該說一起出去看電影的那個周末，葉珣老遠便看見坐在玻璃窗內喝奶茶的清司。對方似乎剛剪過頭發，看起來清爽了些；明黃色的蓬松羽絨服讓他整個人亮堂堂的，皮膚白得發光。

這該是很帥氣、很讨女孩喜歡的打扮，可清司仍然能穿出懶味來。

他咬着奶茶的吸管，一雙修長的腿略顯局促地踩在高腳凳的搭腳上，微微躬着背，像只沒睡醒的貓那樣半眯着眼看櫥窗外的行人。

……好可愛。因為太可愛而很想把他摟進懷裏，再使壞似的揉亂他的頭發。

葉珣從他的視野死角裏走過，推開奶茶店的門大步流星走向他。清司毫無察覺，依然像在找人似的看着外面；頭擡得累了，他索性将插在口袋裏的手拿出來，就跟在學校似的支着下巴繼續看。

“你來得好早。”葉珣看了一會兒才道。

懶散的貓瞬間被驚醒，匆忙轉過身，仍咬着吸管使勁兒嗦奶茶。空杯的聲音冒了出來，葉珣站着看坐着的他，只覺得他下巴好尖，那雙眼睛原來還有這麽有神的時候。

和清司相處的時候，葉珣偶爾會思緒忽然停滞，往往能在露出真實情緒的前一秒緊急拉回，于是便只能若無其事地錯開目光，以避免被清司察覺。

就比如他們閑聊着上了手扶梯時，清司突兀地彎腰湊近他胸口，拿着他的耳機塞進自己耳朵裏。

反應過來的時候，清司的臉離他太近，幾乎是他低頭就能親吻對方額頭的距離。只是覺得近，或者突兀，那倒沒什麽；可在察覺到的瞬間就想到了親吻，問題便顯得相當嚴重。他情不自禁地“呃”了聲，趁着清司說話時連忙別開目光，好讓自己平靜些，再平靜些。

換成別人這樣做，葉珣一定會認為對方有意為之，并且再之後的相處中自覺維持安全距離。

可他是佟清司，佟清司做什麽都很正常，不過是“一時興起”“随心而行”。

葉珣并沒能如願以償地平靜下來——在進影廳之後，他們并肩而坐。清司身上淺淺的香味飄向他，即便他沒有刻意去嗅，卻仍被氣味抓住了注意力。

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他們之中有任何一方是女孩就好了。

沒有自私地希望清司做他的女孩，反過來他是女孩也可以。他只是忍不住地想要名正言順去示好的機會，去告白的機會；總好過現在這樣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他怕吓跑他。

——他得做點什麽緩解逐漸失控的沖動。

——他得想點別的事。

——他得慢慢地、一步一步來。

嗅着清司身上若有若無的香味，葉珣不動聲色地屏息，轉手拿了手機出來，打算在電影開始前的廣告時間裏，假裝玩手機；可說來湊巧，他剛摁亮屏幕，就看見朋友半小時前發過來的短信。

紀軒：「約會順利嗎」

葉珣：「也不算約會」

紀軒：「那順不順利啊？你可別太直球，容易把人吓到」

葉珣：「我知道」

紀軒：「晚上來我店裏，我買了點海鮮，一起」

葉珣：「嗯」

紀軒：「帶他來也可以」

葉珣：「不了」

紀軒是葉珣除了清司之外，唯一一個要好的朋友，是個隐藏的有錢人。那人在百分之八十的時間裏都展現出一副不着調的模樣，但剩下百分之二十倒有點大智若愚的氣息。對方大他八歲，經營着盧城市中心一家大型網咖，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坐在店裏看電視劇、動畫片，閑得像個無業游民。

喜歡上清司的事情，葉珣只跟他說過。

他和紀軒發完短信後，影廳內的燈已經滅了；清司在他旁邊咯吱咯吱地吃着爆米花，他在黑暗中悄悄用餘光去看，只看見熒幕的光将清司的輪廓勾勒得分明，直挺的鼻梁尤為漂亮。

值得慶幸的是，他無意中選到了一部好電影。開場約莫五分鐘後，他總算将心思全收攏，專心致志地跟着電影情節走，不再去想身邊坐着的人對他而言有着無限的誘惑。

可再好看的電影，也會有一兩處不足以緊扣人心的場面；而清司看得再認真，也架不住天性使然地開始犯懶。葉珣察覺到這點的時候，對方松軟的頭發幾乎撩到了他的下颌——清司不知何時靠向了他這邊，用手支着下巴，像随時會倒進他懷裏。

淡淡的檸檬香立刻将他包裹。

葉珣垂下眼簾，盡可能不做出任何動作地偷看他的臉。可距離太近了，近得他只能看見清司的鼻尖，依稀能看出來對方正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沉浸在電影的世界裏。

……也就是說，即便自己正看着他，他也不會知道。

葉珣如此想着，試探着、克制着地略略低下頭，檸檬的香味便随之加深，鑽進他的意識中。

那只是洗發水的味道。

那只是非常普通的洗發水的香味，并且是無論男女都會喜歡的檸檬香。就是葉珣自己，也會在不知道買什麽香味的洗手液時選擇檸檬；更何況這根本不能說是清司的喜好——他今天去剪過頭發，這也許只是店裏用的洗發水。

一切的因素都在提醒葉珣，這再普通不過。

可理性之門在影廳幽暗而暧昧的氛圍裏被悄然關閉，他不由自主地在主角們激烈的臺詞裏深深呼吸，并隐約将這定義成清司的味道。

或者說暗戀的味道。

清爽的，特殊而甜美的，裹挾着酸澀的。

剩餘的電影說了什麽，葉珣無暇再顧及；他幾乎整個人都沉浸在清司的發香裏，心跳劇烈到胸口發疼後又轉向詭異地平靜，臉頰維持着不正常的熱度，直到電影結束。

——

那天送清司回家之後，葉珣繞路去了紀軒店裏。

紀軒的網咖被裝點得相當有格調，為了他自己的需求，有個包間專門給紀軒使用，裝了投影儀，還置放了小冰箱、沙發床。這個外表看起來像三十歲人生失敗、實際上只有二十五歲的男人就成天躺在裏面看他的電視。

“……所以說，就是毫無進展嘛。”紀軒聽完他的彙報之後，如此說道，“你不是很聰明的嘛，他對你有沒有意思你看不出來？不過兩個男的約着去看電影，感覺已經很奇怪了。”

“……還好。”

“我說你，”紀軒拎着啤酒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才呼着碳酸道，“哈——喜不喜歡很容易看出來的，比如看你的眼神啊，或者跟你發生什麽比較親密接觸的時候，有什麽反應……”

葉珣垂着眼，坐在一旁剝螃蟹：“他不管做什麽，都沒有太大反應。”

“哦？那不是你嗎？”

“……”

“開個玩笑。”紀軒道，“同性戀是比較難搞，很多人聽到這三個字就過敏了。”

“……別說同性戀。”

“那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不是同性戀？”

——不是，他覺得不是。

或者說“戀”是一個範圍，“同性戀”是其包含的一種；但這個範疇并不能概括他對清司的暗戀……他并非因為喜歡男性而帶着那種目光去看待清司，而是喜歡上了清司後重新審視自我，才發現對方和自己最大的問題出在同一性別上。

紀軒很成熟，是深藏不露的成熟，這點葉珣很清楚。

但紀軒又很幼稚，不僅這話說得幼稚，在很多事情的做法上也幼稚又随便。

他們認識的契機，不過是葉珣和初中同學一起過來上網時，恰好坐在了鄰座上。那時候紀軒還沒将這間專用包間裝修好，每天就不修邊幅地在裏面像客人似的上機。當時紀軒的屏幕上正是期貨走勢盤，旁邊明晃晃地标着一根紅線，而紀軒仰着頭在沙發椅上呼呼大睡。

葉珣恰好聽見他耳機裏傳來的警報聲，一瞥屏幕就看見價格線在紅線上下來來回回，便随手推醒了他。

後面的劇情略顯荒謬，但又合情合理，紀軒差點錯過一個入場的好時機而損失幾百萬，被葉珣的随手一推拯救了。他就是帶葉珣入門做交易員的師傅，只不過看起來他們更像朋友。

“……我不會對別的男人有〇欲。”葉珣直言不諱道。

“那是對他有喽？”

“我只是喜歡他，不是喜歡男人。”

“但他是男人啊……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讨論哲學問題哈，”紀軒笑眯眯道，“其實你想知道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試試看就知道了。”

“嗯？怎麽試？”

“據我的經驗，你告訴他你有喜歡的人，如果他動搖了、愣了、突然心情不好了，那就是對你有意思。不一定是愛你愛得要死，但至少是對你有那種感情的……如果他沒有任何反應，甚至積極給你出謀劃策，那你們就只是朋友。”

“……”

“啊——我真羨慕你啊，小男生，還對喜歡不喜歡的很執着很認真。”

葉珣倒是知道紀軒在說什麽。他賬戶裏的資産，保守估計能過千萬；但他卻在盧城這種三線城市開着個網咖，也不追求更大的發展。這是因為，紀軒一直在等人。

對方是男是女葉珣不清楚，有什麽愛恨糾葛他也不清楚。

只是單單從紀軒一直等着對方，他就能聽出來紀軒這話是在感嘆自己。

“……我不想試探，”葉珣斜了紀軒一眼，眉頭微皺着，有些無奈也有些不堅定，“你不覺得很卑鄙嗎？那這種話去試探對方對自己有沒有意思。”

“對啊對啊，”紀軒笑得更讨人厭了，“感情就是會把人變得很卑鄙，誰都不例外。”

◎作者有話說：

對，就是這個人，瞎瘠薄出主意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