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 晉江獨家

“該死的混蛋!放開我——!”

那孩子雙腳離地,還在鬧騰,雖然留着一頭刺刺的短發,穿着打扮也像個小男孩,但從尖細的嗓音以及柔潤的五官線條來看,對方俨然是個女娃。看到‘兇手’竟是這麽個半大小女孩,周圍的人正議論紛紛間,又一個焦急的聲音從人群的包圍圈外穿插了進來——

“燕燕?燕燕?!”

聽到那聲音時,剛才還踢蹬着雙腿掙紮不已的女孩瞬間不動了。在兩名啄木鳥小隊隊員的挾制下,她一臉驚慌地扭頭往身後看,而在場的譚小青和淩鹿他們,目光也下意識順着聲音的來源望去。

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被擠開,出現了一個對于淩鹿和譚小青他們來說都非常陌生的女性。她看樣子也才二十出頭,非常年輕,在見到像只搗蛋闖禍的野貓一樣被人拎在半空中的小女孩時,她一下子就急了。

“燕燕!”

“嗚,姐姐——!”

見女人想往他們這邊撲,而他們手裏的那小家夥也掙動得厲害,兩名啄木鳥小隊的隊員下意識回頭往淩鹿那邊看。

“淩博士,你看……?”

握着受傷的那只手,淩鹿最先也愣了。沒想到在傷人的妹妹後,又出來了個姐姐,看兩人的眉眼間起碼有七八分相似,姐妹倆的親緣關系顯然沒有疑問。事情發展到這地步,總得把原因弄清楚,他點了點頭,說道:“放開她吧。”

那兩名戰士也是松了口氣,名叫‘燕燕’的小女孩聲音那叫一個凄厲,不知道事情前因後果的,估計還當是他們兩個大老爺們欺負人家呢。

誰都沒想到的是,剛被放開,雙腳落地的小女孩就返身一腳,狠狠踢在了左邊那名隊員的膝蓋上,實在是野性難馴。

“姐姐!”

“燕燕!”

姐妹兩人抱在了一起。相較那名叫做‘燕燕’的小女孩,後來的姐姐似乎反倒更加膽小,她臉色蒼白,完全被吓壞了,緊緊摟着手下唯一的親人,她聲音發抖地訓斥:“燕燕,姐姐說過什麽你都忘了嗎?我讓你不要跑這兒來搗亂,為什麽不聽姐姐的話?!爸爸媽媽都已經不在了,你要是再出事,你……你讓姐姐一個人怎麽辦?”

說着說着,做姐姐的反倒先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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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附近圍觀的人越聚越多,裏面似乎也有熟人認出了這姐妹倆。

“這不是楊家那兩小孩麽?唉,也怪可憐的,十二年前明湖城出事那會兒,她們的父母都是醫生,當時就在隔離區裏,因為那殺千刀的病毒忙得都沒時間回家,後來就……”

人群裏,認出了姐妹倆的一個中年大姐沒再說下去。後來發生的事,除了此時懵懂的孩童,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十二年前的核清洗,是所有明湖城人心頭的一根刺。一晃眼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由于做出這一決定,包括大總統謝蘭在內的多名聯邦高層,在不久後紛紛宣布引咎辭職,也掀起了聯邦內部一場動蕩劇烈的權力更疊風波。即便如此,許多痛失至親所愛的人,他們的憤怒與哀傷還是無處發洩。

那場悲劇,早已變成了一團死結,人們只能盡力去淡化它帶來的傷痛。

現在,淩鹿和譚小青他們不用問原因,從路人的議論唏噓裏,完全就能得出那小女孩會這麽做的理由。而不少人顯然也被勾起了傷心往事,他們搖頭嘆息着,紛紛開始離開,原本熱鬧擁擠的展臺周圍,沒多久,人流就減少了将近三分之二。剩下的人裏面,也大多是看譚小青他們準備怎麽将事情收場。

明明受傷流血的人是淩鹿,此刻周圍人同情的目光卻都投向了那兩姐妹,這事實在憋屈,偏偏又讓人發作不得。要知道一旦處理不好,以後譚小青他們再想重獲這些民衆的信任,無疑會更加困難百倍。

“小青姐姐!”

淩鹿是知道譚小青脾氣的,特別護犢子,看見她一臉光火,作勢要上前,淩鹿馬上拉住了她。

“我沒事的,你看——”擡起受傷的那只手,淩鹿笑笑,“不流血了。”

在‘雨龍’號上生活的那幾年,兩人的關系走得非常近,看着淩鹿漸漸從一個小不點長大成人,譚小青早已把他當成家人一般,誰要是欺負淩鹿,比欺負她還更讓譚小青不能忍。

“你這孩子……”看見淩鹿的笑臉,譚小青嘆了聲,已經明白他想怎麽做了。

“請兩位離開吧。”果然,淩鹿面向那兩姐妹,非常幹脆利落地開口。

正哭哭啼啼的楊鴿——也就是那個姐姐一愣,臉上閃過了意外。而忙着安慰她的妹妹楊燕也扭臉往淩鹿這邊看來,不過無論那表情還是眼神,都惡狠狠的。

“呸,我們想待哪兒就待哪兒!你是哪根蔥?管得着麽?”她向淩鹿他們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

“燕燕!”姐姐楊鴿的聲音又提高了,她緊張不已,向淩鹿他們疊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燕燕她還小不懂事,請你們大人大量,不要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淩鹿搖搖頭,他看了眼在季爸爸懷裏哭得直打嗝的小家夥譚季嘉,眼裏有些心疼。随後,淩鹿盡量使自己語氣平和,正色回答楊鴿道:“我們不計較,但請不要傷害無辜。嘉嘉也只是個孩子,她什麽壞事都沒有做過,那塊石頭如果真的傷到了她,她的父母和我都會很傷心,還有——”

面向圍觀的人群,淩鹿聲音停頓了下,目光接着又從譚小青、季樂天還有負責解說的幾名留守的‘雨龍’號工作人員身上一一掠過。

“站在各位面前的人,都是為了幫助明湖城重建,才不遠千裏來到這裏,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這一點,希望大家能明白。”

淩鹿的幾句話,非常簡單樸素,但也十分誠懇。本來竊竊私語的人群,這時都沉默下來。雖然心裏有怨,但冷靜下來想想,在場的大多數人其實都明白,他們的遷怒确實毫無道理。

十二年的舊事如同一筆爛帳,但無論怎麽算,都算不到前來幫助他們進行城市重建的譚小青他們身上。

“好人個屁!為聯邦幹活的沒一個好東西,你們這些聯邦的走狗,滾出明湖城!”

被姐姐楊鴿拉住的楊燕開始口不擇言,神情也越來越激動。她完全忘記了,明湖城的存在本身,從當初建造,落成,到逐步繁榮,任何一點,都無法與聯邦這一整體割裂來看。

被怒火沖昏頭腦的楊燕當然不會去想這些,她的身邊,姐姐楊鴿聽了淩鹿的話,又看到地上那塊帶血跡的尖利石頭,這才似乎真正了解她這妹妹到底幹了什麽好事。

聽到楊燕嘴裏還在不幹不淨叫罵着,從小把她帶大的楊鴿看樣子忍無可忍,她揚起手,狠狠扇了這熊孩子一巴掌。

“姐……?!”臉上迅速浮現出五道手指印,假小子一樣的楊燕捂着臉,被那一巴掌驚呆了。

同樣的,周圍人和淩鹿他們也都吓了一跳。

“真是對不起!”徹底讓楊燕閉嘴後,楊鴿押着她的後腦勺,姐妹兩人向淩鹿他們深深鞠躬道歉。

對方已經做到這個地步,兩姐妹凄慘不幸的身世也擺在那裏,再糾纏較真下去,恐怕又會惹在旁圍觀的明湖城市民心生反感。整件事到最後,譚小青雖然不忿,也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受傷的淩鹿倒是看得開,他還出聲安慰譚小青,讓她不要在意。

兩姐妹走之後,又有不少人緊接着離開,一時間,臨時搭建的展示區裏變得冷冷清清。

見淩鹿一臉遺憾,譚小青則餘怒未消,季樂天哈哈一笑,高大的男人一手抱着哭累了的寶貝女兒,另一只手放在妻子譚小青肩上安慰地拍了拍,對淩鹿道:“小鹿,別擺出這副難過的樣子!這些年,你季叔和小青姐姐,碰到比這更難堪的都還沒怎樣呢!”

滿臉落拓滄桑的季樂天,自有他一套灑脫曠達的處世觀,被他那麽一說,剛才發生的一切,似乎真的就成了一件微末不足道的小事。

譚小青反手捶了他一拳,季樂天呲牙咧嘴,故意‘哎呀’大叫一聲,周圍人立刻都被逗笑了。

“那姐妹兩人……不,沒什麽。”淩鹿原本想提醒譚小青和季樂天兩夫婦,但話到一半又咽了下去。見譚小青好不容易轉怒為喜,他搖搖頭,剛才實在太亂了,人群的各種負面情緒交織在一起,加上人已經離開,淩鹿也沒有百分百把握确定他的判斷。

出了這樣的事,剩下的時間裏,一群人也沒了繼續逛慶典的心情。

一上午過去後,回到臨時指揮部,淩鹿推開他房間的門,目睹那如同臺風過境後的景象,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蛋蛋,你出來。”

櫃子傾翻在地,花瓶變成一地碎片,裏面的水培白百合花葉凋零,營養液撒的到處都是,更別提地板牆壁上到處都是的抓痕。看到一片狼藉、完全不能待人的房間,不用想,淩鹿就知道一定是正鬧脾氣的蛋蛋幹的。

房間裏靜悄悄的,每次淩鹿出門回來時,必定都會熱情迎接他的蛋蛋,就像心虛一樣,不敢冒頭。

淩鹿都不知該生氣還是笑。當他瞄見側翻在地的睡床和牆壁的夾角裏,某根有一圈金色環形印記的尾巴嗖的一下,縮近陰影裏不見了,淩鹿更是無奈。

雖然有乖乖聽話,沒偷溜出去亂跑,但他的小寵物顯然對淩鹿将它獨自留在這的做法很不滿意。

繞開一地狼藉,淩鹿向蛋蛋隐藏的角落走去。

蹲下來,淩鹿從空隙中伸手揪揪它的尾巴。窩在牆角的蛋蛋,兩只前爪抱着淩鹿睡覺的枕頭,這大概是房間裏少數幾件幸存完好的物品。而對淩鹿主動的示好,蛋蛋卻拿屁股對着他,嘴裏更是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好啦,是我不好。”看它這委屈得不行的模樣,淩鹿早就生不出氣了,他又揪揪蛋蛋的尾巴,故意問,“晚上你不去看焰火了嗎,蛋蛋?”

黑色的巨獸抖抖耳朵,也顧不得再裝可憐了。在對它而言十分狹窄的角落轉了個身,它嗷的一聲,扔開枕頭,撲倒淩鹿,把他整個人幾乎從頭到腳蹭了一遍。

然後它就發現了淩鹿纏着繃帶的手,喉嚨深處立刻發出陣陣壓低的怒吼,蛋蛋生氣了。

“乖,乖,已經沒事了。”被壓倒在地,淩鹿撫摸着蛋蛋的身體,輕聲安慰它。由于體質的關系,早上的傷口此時确實已經接近愈合,淩鹿之所以仍包着繃帶,只是為了不過分引人矚目。

“蛋蛋,讓我起來。”淩鹿拍拍蛋蛋的腦袋,他的寵物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重,被它撲倒一會兒還勉強,時間再長些,淩鹿就有些撐不住了。好重啊。

蛋蛋很有分寸,聽見淩鹿出聲,就立刻移開身體。它可是非常清楚大眼睛和它不一樣,畢竟人類就是這麽嬌弱,沒有堅硬的外皮可以阻擋傷害,冬天更沒有厚實的毛毛禦寒,它得讓着大眼睛,不讓大眼睛受傷才行。

淩鹿坐起來,對蛋蛋渾身猶如金屬鱗甲般的黑色表皮仔細摸了一遍。在沙漠受的那些傷,此時已然看不出什麽痕跡,蛋蛋的傷口愈合能力同樣非常驚人。但讓淩鹿在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因為蛋蛋最近一直不怎麽肯吃東西,淩鹿十分發愁,通過觸摸,發現它那層本來應該充滿韌性的鱗片,此時此刻卻變得僵硬,淩鹿的語氣才恍然大悟。

“蛋蛋,你這是……又要轉變了?”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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