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槽春酒滴珠紅

洛京官吏似乎見慣了大場面,還沒過半個時辰,便已毫不見外地與李隐兮他們稱兄道弟起來。

曾蒲不知疲倦地為他們引見洛京大小官吏,長史、少尹、司曹、司糧……引薦一人就是一杯酒,大有不醉不歸之意。

“還是算了,我們晚上還要趕回城裏,貪杯誤事啊。”李隐兮面色潮紅,一個勁地推辭道。

“還回去作甚?怕午橋別苑沒有地方下榻麽?”一個姓崔的長史顯是喝多了,一直抓着李隐兮的袖子,拉拉扯扯。

秦佩與範铠堯坐在一邊,寥寥說上幾句。

酒也喝了不少,但秦佩卻依然面色不改,酒量深不可測。

“早聽聞秦大人海量,如今看來虎父無犬子,傳聞果然不虛。”

聽他提起秦泱,秦佩的眸子兀然黯了黯。

範铠堯正要說些英年早逝為國盡忠的客套話,就見李隐兮跌跌撞撞地晃過來,幾乎是摔在秦佩的座旁:“以環……你再不救我,我可就要死在這酒場上了。”

溫熱酒氣噴在秦佩頸畔,讓他忍不住輕顫了下,把李隐兮推開:“在範大人面前現眼,明日有你後悔的。”

李隐兮嗤嗤笑着,頭枕在秦佩的肩膀上:“天色不早了,咱們也該打道回府了。”

範铠堯笑道:“你看李賢侄醉成這樣,你們今夜就算回去也不得安生,若二位公子不嫌寒舍鄙陋,不如就在此地歇下?”

秦佩正躊躇着,就聽李隐兮道:“不了,以環答應我明日一早帶我去拜會某位世伯,可不能誤了。”

範铠堯“哦”了一聲,夾了一筷子茭白,若有所思。

秦佩放下酒杯:“李兄說的是,範世伯,今日多謝款待,晚輩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他日若世伯不棄,晚輩再回請世伯。”

範铠堯起身笑道:“今日未能賓主盡興,是老夫款待不周。賢侄在洛京若是遇到什麽難事或是不便,千萬不要見外。”

秦佩作揖:“謝過世伯,世伯請留步。”

範铠堯執意送到中庭,頓住腳步,頗為傷感地看着秦佩:“唉,老夫方才晚宴時一直在想,倘若秦大人在,看到賢侄這般風神超絕,必然引以為傲,只可惜……”

秦佩低頭不語,桐葉隔着月光在他臉上印下斑駁的剪影。

李隐兮醉醺醺道:“等我們回了鳳翔府,就去祭掃……一定轉告秦伯父您對他的……他的同僚之義、懷懷緬之情……”

秦佩擡頭,又是波瀾不驚:“李兄,你真的醉了。”

他對範铠堯點點頭:“伯父留步。”說罷便架着李隐兮沿着回廊向外走去。

李隐兮到底是個将近八尺的青壯男子,走了數十米,秦佩漸漸覺得有些吃力,卻聽到李隐兮在他耳邊低聲道:“看到那個人了麽?”

秦佩冷笑:“不裝了?”

李隐兮依然半倚在他肩上,低笑道:“我可不如以環兄海量,方才是真醉了。”

“醒得這般快,李兄真是天賦異禀。”

“西面有棵槐樹,樹下有一人。”

秦佩看過去,見是一青衣官員,身形昂藏、劍眉星目,正負手獨立。

“此人身有正氣,”李隐兮淡淡道,“或許以後會有用處。”

不知是否聽到響動,那人回身,秦佩與他視線交接,兩人均點了點頭。

上了馬車,秦佩立馬把李隐兮甩開,後者也不惱,伸了個懶腰,坐直身體。

馬車行出數裏,李隐兮才悠然道:“範铠堯此人,你如何看?”

“老狐貍。”

恨狐悄然掀簾進來,遞給李隐兮一個竹筒。

李隐兮打開蜂蠟,只瞥了一眼,臉色登時就變了。

秦佩雖心下好奇,但不便多問,只浏覽着窗外風景,不發一言。

“此事……”李隐兮坐直了身子,手指極緩慢地撫過扇骨,“是我疏忽了。”

恨狐單膝跪地:“該如何善後,請公子示下。”

“按慣例處置,至于那東西,帶去長安封存起來。”

恨狐利落離去,毫無聲息。

李隐兮用扇柄抵住額心:“還記得鄭七娘麽?”

秦佩蹙眉。

“她死了。”李隐兮略帶疲憊道,“被人發現死在牢裏,也不知那利器是怎麽帶進去的。”

秦佩冷笑:“我倒是覺得她多半是被人脅迫自盡,抑或是被謀害了。”

李隐兮對車夫喚道:“海雕,去悅君樓。”他轉頭看向秦佩,笑道:“我可不像以環兄天生海量,方才被那些老狐貍灌得不輕,我得用些茶水醒醒酒。”

悅君樓人來人往,秦佩跟着李隐兮在二樓雅座落座,聽着竹簾外其他客人談天說地。

“李兄可是要打探什麽消息?”秦佩心中疑窦叢生。

李隐兮晃着杯中茶水:“此事頗為兇險,知道太多對以環兄反而不好。”

秦佩咬牙道:“李隐兮,你一路把我挾帶到洛京,又讓我抛頭露面去赴那範铠堯的面,事到如今,你還讓我避嫌?”

李隐兮嘴角微勾,靠着闌幹,滿面無辜。

“若有什麽計劃,李兄還是合盤托出吧。男子漢大丈夫,哪怕是死,也要死的明白。”秦佩冷冷道。

李隐兮搖搖頭:“不至于。”忽然他眉頭一皺,示意秦佩噤聲。

離他們幾步之遙,似乎有兩名客商正在傾談。

“唉,朱老板,你說說,今年是怎麽回事,戶稅都收了兩次了。”

“別提了,斜鬥啊,漲了三成。”

“自兩王之變以來,還未征過這麽多的稅呢。”

“遷都西京,怎麽卻還要咱們洛京的人掏銀子。”

李隐兮微微掀開竹簾,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那兩人突然齊齊收聲,把銀子擺在桌上,便匆忙走了。

有幾名官吏前呼後擁地進來,老板跟在後面笑容可掬地張羅着。

“兩位……”老板面有難色,“今日的茶錢不收你們的,不知可否……”

秦佩心內隐隐不悅,李隐兮掃了眼來人,笑道:“那敢情好,這盤瓜子我也帶走了?”

老板擦擦汗:“請便,二位走好。”

兩人從偏門出去,避開那幾名官吏的注意,李隐兮笑了笑:“真是有緣,方才咱們剛見過的。”

秦佩冷冷道:“鄭別駕、王司糧還有崔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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