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正看鳴鳳朝陽影

翌日辰時,秦佩便在相府東門等候,直至晌午,才見趙相的步辇從朱雀大街慢悠悠地晃過來。

秦佩躬身:“趙相。”

趙相名趙子熙,非要論起輩分來,還是先帝軒轅簡的小舅子,當朝太子都算是他的侄孫。秦佩想起之前李隐兮自稱趙相侄子時臉上小人得志的神情,便不由得心中偷笑。

“這些禮數全免了罷。”趙相倒是随和,“忠叔,引秦大人去花廳,待我更衣過後,便與他小敘。”

“是,老爺。”

秦佩用餘光瞥見趙子熙面上神情,心內不覺一凜。雖然昨日軒轅冕早已提點,說趙子熙是個冷面宰相,但秦佩長于江湖之遠,除幾位年輕皇子,見到如此生殺予奪的人物,還是頭一回。倒不是趙子熙多麽威風淩厲讓秦佩心寒,而是他看秦佩的神色,五分揣度三分慨嘆還有二分……雲山霧罩。

秦佩在花廳又等了約莫一刻,趙子熙才悠然而至。

見禮之後,兩人複又坐下,秦佩留意到趙子熙已退去重紫冠袍,換上一身水藍常服,顯得極為閑适。

“我與令尊同朝為官十五載,與周伯鳴撇去這些年臺省同僚之義,更有幼時同為皇子伴讀的交情,”趙子熙開門見山,“加上又有太子擔保,你這個門生,我還是很願意攬入門下的。”

秦佩颌首:“承蒙趙相不棄。”

“父子皆進士,一門兩狀元,秦子闌生的好兒子。”趙子熙淡淡道,不像是諷刺,可也聽不出多少真心實意。

秦佩不知趙子熙是性格使然,還是曾與秦泱有過罅隙,又天生不善言辭,便只茫然若迷地坐着。

趙子熙一直用餘光打量他,思極他到底是個初入仕途、少不更事的孤兒,心下一軟,口氣也柔和起來:“這些年在衡陽,過的可好罷?”

秦佩點頭:“院士夫子皆多照顧。”

趙子熙搖頭笑笑:“想也知道那些老古董,多半除了六藝便只教帖經了,倒也難為你。”

方才那位忠叔恭敬道:“老爺,何時用午膳?”

趙子熙瞥向秦佩:“留下來用膳吧,我正好将刑部大致的情況交待一二。”

秦佩誠惶誠恐。

飯菜布在後園,五葷三素一湯,很是簡單。

不簡單的是,桌邊還坐着另一個着淡赭常服的男子,雖也人過中年,但姿容妍麗比起滿園春光亦毫不遜色。

秦佩躊躇道:“下官見過……”

趙子熙随意落座:“禮部尚書蘇景明。”

“下官見過蘇大人。”

蘇景明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長得倒不像秦泱。”

趙子熙親自為他斟酒:“或許像他娘親。”

許是看出秦佩已然尴尬以極,之後趙子熙只談了些刑部人事,待秦佩準備告辭時,趙子熙卻突然叫住他,正容道:“明日大朝之後,你便正式入仕。作為你的恩師,我也只有八個字送給你。”

秦佩行弟子禮:“佩洗耳恭聽。”

“前車已覆,後車當戒。”

宮闕郁郁,玉階朱梁,秦佩與其他新晉進士一道垂首立于階下,不敢直睹天家威嚴。

皇帝恒有微疾,未能親臨朔望大朝,故由太子太師魏國公周玦主持此番監國大典。

時隔十年,秦佩再次回到天啓朝的權力中樞,并再度見到自己名義上的養父。

周玦重紫衮冕 、通犀金魚立于玉階之上,口宣冊書:“皇太子冕仁和恭孝,深達禮體,宜令監國,繼統萬機。自今以後,凡軍國之務,事無大小,悉委皇太子決斷;文武僚屬,亦由皇太子節度。”念到此處,周玦含笑擡首瞥了軒轅冕一眼,“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國,古之制也。皇太子冕正典臨朝,為國副君。茲惟朕訓,愛養百姓,尚思奮勵,莫失朕望。”

軒轅冕跪受冊書,又接受百官參拜,折騰了一個時辰,群臣才得以坐下,參議朝事。

秦佩坐的太遠,軒轅冕聲量不大,故而他言語并不太聽得真切,就連冠旒之後曾算是熟識的臉孔也似遠隔千山,萬水之外。

又混混沌沌地挨到午時,軒轅冕才開恩退朝。

“秦兄。”一人猶豫喚道。

秦佩識得他,似乎是二甲的一個進士,便回禮道:“兄臺。”

“在下陳忓,此番亦分在刑部,為刑部令史。”

令史在刑部僅高于書令史,不過是刀筆吏,甫一入官,秦佩就比他整整高了三品,故而陳忓很有些底氣不足。

秦佩淡淡道:“你我為同科進士,又是一部同僚,日後定當精誠協力,互相照拂。”

他話說的客氣,但其不茍言笑,一張冷面頗有如雪如霜之感。

陳忓誠惶誠恐:“互相照拂不敢當……”他似乎也是個老實人,恭維的話說了一半硬生生卡住了。

秦佩亦不多言,視線卻定格于他身後一人。

“朱大人。”

朱子英亦是一身青色官服,見到秦佩并無訝異:“秦大人,還未恭喜你蟾宮折桂。”

秦佩搖頭:“運氣罷了,洛京一別,朱大人別來無恙?”

“蒙殿下恩遇,我已被擢拔入京,”朱子英謙遜道,“現任京兆府司法參軍,日後怕與二位多有交集。”

秦佩挑眉:“那是再好不過。”

他們三人,陳忓位卑言輕、朱子英剛毅木讷、秦佩性情冷僻,于是便無一人開口,很是難堪。

“不如……”陳忓最終懦懦道,“若二位大人得空,下官想在聖和居設宴,若兩位大人不吝賞光,下官則……”

秦佩打斷他:“好。”

三人面面相觑,卻聽一聲嗤笑傳來。

“小時候看你古靈精怪,如今怎地如此呆板?”周玦站在三步之外,顯是留意許久。

“魏國公。”朱子英與陳忓趕忙行禮,秦佩局促地站在一旁,呆若木雞。

周玦輕笑道:“你們二人,一人是秦佩的前輩,一人是他的屬僚,自然該由他來做東。不過今日怕是不行,我看不如便明日吧?”不理會徑自呆滞的兩人,他微微擡首打量秦佩,“到底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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