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朝事汲汲勞精神
到了宮城,秦佩正欲下馬,卻聽懷恩公公低聲道,“殿下今日在東宮,另外殿下曾恩準秦大人騎馬入內,事關緊急,秦大人切勿拘于禮法。”
懷恩可憐兮兮地望着自己,秦佩瞥他一眼,嘆了口氣,“也罷,今日便造次一回,勞煩公公帶路。”
“諾,奴婢謝過秦大人救命之恩,日後但有吩咐,奴婢無有不從。”
秦佩一抽馬鞭,“在下區區六品官,哪裏敢勞動公公。左右大家都是看着天家的臉色行事,日後互相幫襯着便是。”
他雖依然表情缺缺,卻已不若方方入朝那般冷若冰霜,為人處事亦是圓滑許多,懷恩暗暗在心中感嘆,臉上笑得更是燦爛,“秦大人,待會見到殿下,還請好言相勸。殿下自起身之後便見了那表章,至今滴水未進,先是大發雷霆,後是一個人幹坐着生悶氣。照殿下平素的性子,奴婢鬥膽猜想,殿下這回怕真的是給氣着了。”
此時二人已到了崇文殿,遠遠就見宮女太監齊齊站在長廊之外,噤若寒蟬。
“可與踏馬案有關?”秦佩将要進去,不知想到什麽,又低聲問懷恩。
“可不是,”懷恩壓低聲音,“今日刑部草拟了個奏疏送去中書省,趙相閱畢,并未批複,直接就送到東宮來了。殿下正是看過,才會如此震怒。”
秦佩明了,心道不管他與軒轅冕私交如何,他既是刑部主事,此事便無法置身事外。理清思緒,秦佩向懷恩使了個顏色,後者立于殿外高聲通報,“禀告殿下……”
“孤誰都不見!”軒轅冕聲音悶悶的,卻有幾分氣急敗壞。
秦佩挑眉,揚聲道,“擾了殿下清淨,臣罪該萬死。”
“以環?”
秦佩繼續道,“若是殿下聖心不悅,臣自當告退,待臣下回道署內,自會寫個陳情表請罪。”
沉默一陣,秦佩漸漸等的有些不耐,正欲直接回府,朱門卻被打開了。軒轅冕站在門內,冰寒目光掃過懷恩。
懷恩一驚,趕緊下跪叩頭,“奴婢有罪。”
“下次若再敢揣摩上意,孤便杖斃了你。”軒轅冕緩緩道,“另外本朝嚴禁宦官幹預朝政,懷恩公公管得倒是夠寬啊。”
懷恩吓得魂不附體,跪伏在地,“奴婢萬死!”
軒轅冕不言不語地看了他許久,忽而一笑,“也罷,算你乖覺,回頭去詹事丞處領賞。”
懷恩這才喘了口氣,心道自己這招棋到底還是走對了。
“随孤進來。”軒轅冕步入內殿,待秦佩進門之後,又示意他緊閉殿門。
崇文殿秦佩也跟着諸王來過幾次,可當時有美婢宮監伺候,如今只剩下他二人,方覺出這崇文殿的空蕩肅殺來。
當今聖上軒轅昭旻雖是愛惜民力的一代雄主,但素愛瓊樓金闕、華冠麗服,一年下來宮裏開銷也是不小。相比而言,軒轅冕吃穿用度則節儉許多,就連他父皇賞賜他的宮女太監都減去不少。
軒轅冕直接在地上坐下,拍拍身側臺階,對秦佩笑笑,“坐罷。”
秦佩皺着眉頭盯着冰冷石磚,站定不動,“臣豈敢與殿下同坐。”
軒轅冕搖搖頭,輕嗤一聲,随手從案邊拾了幾份奏章整整齊齊碼好,“就你講究,這樣總行了吧?”
秦佩得意一笑,整整衣擺便坐下了,“臣謝殿下賜座之恩。”
環顧地上散落的奏章,軒轅冕挑了幾份遞給秦佩,“你不妨看看,這便是朝廷的忠直臣子。”
秦佩也不客氣,接過一目十行,不出他所料,果然都是為那幾名世家子弟求情的,其中一兩份簡直猖狂至極,毫不遮掩暗指若沒有這些勳貴世家,聖上怕是連皇位都坐不穩雲雲。
“元祐之難、平突厥之功、聖上母家……”秦佩瞪大眼睛,“竟是獨孤家麽?”
軒轅冕嘆息,“不錯,領頭的那個論起班輩來還是我的表兄,其父乃獨孤承胞弟,父皇的嫡親表弟。”
“另外幾個呢?”
“兩人分別出自河東裴氏、義興周氏,還有個鴻胪寺卿的獨子。”軒轅冕笑意裏帶着幾分不屑。
義興周氏!那不是周玦的郡望麽?
裴氏與趙氏同在河東,世代通婚,雖在趙子熙這代遠了下來,但畢竟是姻親,也算是打斷骨頭連着筋。
至于鴻胪寺卿,似乎是天子太傅顧秉的門生。
再加上嘉武侯府世子的嫡長子……
秦佩總算是知道為何刑部如此為難,軒轅冕又是為何郁卒了。
“殿下之意?”秦佩試探道。
“辦!為何不辦?還必須要重辦!”軒轅冕勾起唇角,“若是只有裴氏周氏,孤倒是要投鼠忌器,可如今既有孤的血親,又有亞父的門生,一同懲辦起來,天下怕都是要贊孤一句不偏不倚、愛民如子了!”
秦佩沉吟道,“殿下既然打定主意,着手去辦倒也不難。臣聽聞禦史臺翰林院的儒生們可都是力求重責的,若是如此,殿下為何不允了他們的請奏,順水推舟?”
“哪有你說的那般簡單?”軒轅冕嘆息,“孤昨日早朝時透了些口風,今日竟有十餘名官員上表,說要告老還鄉,其中那出自裴氏的給事中,今年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十二,竟也跟着告老!”
秦佩深知軒轅父子二人對于朋黨皆是極為忌憚,而軒轅冕現今說話陰陽怪氣,想來怒氣也已發了出去,安心之下不禁莞爾,“那敢情好,循着這位裴大人的舊例,臣再熬個十年出頭便也可以采菊東籬,豈不樂哉?”
軒轅冕冷笑,“他們不過是看孤剛剛監國,手上沒什麽可用之人便來以此要挾,可他們打錯算盤了。好的臣子從來不是守株待兔等來的,是得大海撈針去找的!此番孤從江南東道、河南道、劍南道各點了十餘名能吏進京,又從靖西王叔、臨淄王叔的王府裏挑了幾個堪用之才,其中既有寒門子弟,又有世家出身,甚至還有兩個裴家的庶出子弟。”
秦佩倒不為他擔心,橫豎軒轅冕一無所長,最擅的不過是帝王心術。
軒轅冕看他,“戲臺子搭好,人也快來全了。不過以環也別急着看熱鬧,這次的踏馬案,明日便會有旨意着你重審。”
他加重語氣,“記住,孤要兩個主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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