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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之晴往後每每想及此事,都想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不知怎地鬼迷了心竅,雲歡失心瘋,他也陪着他瘋了?文人騷客的場子,他千不該萬不該,帶了這麽個人去。

開始雲歡還算老實,聽了會兒吟詩作對,輪至他的時候,都讓方之晴以身體不适為由堵了。

到了中間這人便憋不住了,人每吟一句之乎者也,便噗嗤一聲,提及書生抱負,便舉扇遮嘴。

衆怒難調,便要把他趕出去。

雲歡舉扇扇哪扇,硬是坐着:“這都氣不過,趕明兒上了朝堂,若是提個馊點子,皇上還不能笑笑了?”

說着話語一頓,打量了一圈作恍然狀:“哦,忘了,入仕之前還得先過了殿試……啧啧。”

雲歡搖了搖頭。

殿試除了考量學子的文采,還得讓皇上他老人家看着順眼。

便是說,雖不至相貌堂堂,起碼板正條順。

雲歡這意思,分明在說這些人不僅才學不及還其貌不揚。再加說話時那副不正經的模樣,何其欠抽。

方之晴曉得勸也沒用了,便急忙拽着雲歡望風而遁。

看着離詩會遠了,才松口氣。

“暮開,你怎麽能……!”方之晴放開他,還沒來得及喘氣便急道。

雲歡一攏袖:“你瞧那群人搖頭晃腦的德行,自以為才氣過人,卻是迂腐不堪。這種人別說是入朝為官,便是當個教書先生,也是誤人子弟。”

方之晴有點難堪,因此時雲歡說的人裏,大抵也算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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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幾朝換了幾代,科舉都是這麽過來的,祖宗定下的規矩自然有其根源。雖想反駁,但雲歡說得似乎也有那麽點道理。

方之晴不吭聲地走着。

兩人沉默地轉了個圈才打道回府,剛走至家門口的小巷,便見前頭幾個人走來,看着還有點臉熟。方之晴正想上前打個招呼,袖子突地被雲歡往後拽。

“快跑。”雲歡低聲道。

方之晴怔了怔,轉身想往回跑,卻見身後也走來四五人,這下他跟雲歡被嚴嚴實實堵在巷子裏了。

“怎辦?”方之晴頭一回遇見這種事,有點慌神。

“硬闖罷。”雲歡道。

還沒來得及跑出去一步,只聽帶頭的那位公子作揖道:“方公子,咱們都是讀書人,自然曉得有仇報仇。此事與你無關,還請暫避一旁。”

說是讓方之晴暫避,實則沒等他回話,他便招了招手。身後幾人繞過方之晴沖上前來,把雲歡駕起拖至牆角。

而後結結實實胖揍了一頓。

雖說這些人皆是文弱書生,可雙拳難敵四手,就雲歡那小身板,一堆子花拳繡腿招呼上去也疼得緊。

雲歡看樣子是想反抗來着,剛站起身,就被踢中小腿,哎喲一聲蹲了下去。

周圍生生圍着兩圈人,方之晴拉出來一個再拉另一個,先前那個又鑽回去。

“各位手下留情,暮開這腦殼還沒好全,打壞了怎辦!”方之晴急得直跺腳,撲上去阻攔,“何必跟個失心瘋的過不去呢!”

從旁進不去,只得彎腰從腿縫中間擠,就見雲歡護着頭跟肚子,面朝牆壁,屁股上幾個大腳印十分紮眼。

“各位,差不多就行了!”方之晴腦子一熱,擋在他身前。

拳腳收不及,中了幾招,尤其是胸口上那腳,方之晴疼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叫你再嘴賤!”領頭的又補了一腳,“差不多得了,咱們走。”

大隊人走了幾步複又回頭:“方公子,以後你去便去,只是再別帶他來。”

方之晴捂着眼應了聲,拉雲歡站起來。

雲歡一個趔趄,人中還挂着兩抹鼻血。

“争不過便打,我之前說他們迂腐不堪,看來也不盡然。”雲歡拍拍灰,站直身子。

然後一瘸一拐走入自己家中,屁股上幾個腳印随着袍子擺動。

書童文生聽見動靜迎上來,一驚一乍:“公子你們這是?”

“被打了一頓,快拿金瘡藥來。”方之晴道。

雲歡這回真是夠嗆,額上一大塊紫青,鼻子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待解開衣服一看,渾身都是淤青和破皮,好在打人的那群書生弱質,不至傷筋動骨。

“原來挨打便是這樣。”文生将金瘡藥灑在傷口上,雲歡抽氣道,“真疼!”

“廢話。”方之晴立于旁自個兒擦藥,“你不是小時候經常挨揍麽。”

又一想,是了,暮開這不是失心了嘛,不記得也是正常。

雲歡打小便喜好看書,跟那些被強迫送進來的子弟不一樣,大家夥兒玩得高高興興,他便在一旁默不吭聲讀書寫字,學得飛快。再加上雲先生是他爹,偶爾課上誇誇,旁人自然覺得雲先生胳膊肘往裏拐。

于是暗裏欺負雲歡,搶東西打架層出不窮。

偏偏雲歡天生了一副自命清高的性子,越受欺負越不服,鼻孔都要翹到天上去,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直到跟方之晴熟了之後,不知為何,越長大成人,越顯得謙遜知禮,已找不着當初的影子。

此時其人抹了把鼻血道:“不記得了。”

方之晴無聲嘆氣。

“早聞江州民風彪悍,我還以為是江湖人士衆多的原因,誰想連瘦弱書生都這麽賴皮。”雲歡道,“待我卷土重來,頭一件事便是抄了他們。”

這混話方之晴快要聽慣了,心說還好沒讓他去花樓。

他曾遇過花樓的打手,當街脫了一纨绔子弟的褲衩喂板子,周圍人圈了裏三層外三層,連對面二樓都有人探出來看,直打得那人屁股開花,疼暈了過去。

将幾處小傷擦了藥,方之晴才想起照銅鏡瞅瞅自己的眼。不瞧不要緊,一瞧吓了一大跳,他左眼皮腫得核桃大,濃重的一片青紫恐怕是擦粉也蓋不住。

方之晴幾步走上前去拽住文升:“你替我給方家傳個話可好?就說……就說我今日詩會疲憊,要留宿雲家一晚。”

文升道:“好,待我給公子擦完藥。”

方之晴連忙接過藥瓶:“我來我來,你快去,切記千萬不可提起今日鬥毆。”

文升道了聲知道便一溜煙跑去了方家。

方之晴接過藥罐便往雲歡身上灑:“今日是瞞過了,明日怎辦?我總不能連着四五天都不回去,況且四五天我這眼還不一定見好。”

雲歡吃痛:“輕點!”

“哦,哦。”方之晴道,“不過話說回來,誰又樂意被他人說無才無貌,你這不是活該麽。”

“啰唆什麽。”雲歡嗤笑,“拉幫結派,有何能耐。若不是我現下虎落平陽,非揍得這群滿地找牙。”

虎落……平陽……

方之晴不禁一樂,雲歡的眼刀便嗖嗖刺來,他連忙低頭撒藥。

頭頂上雲歡道:“我說,你雖不是什麽達官顯貴人家,好歹也算個小少爺。這兩天被我當奴才使喚,還莫名挨了通揍,當真毫無怨言?”

你果真把我當奴才了,原來是故意的!

方之晴放下藥罐,深情地攜起雲歡雙手,道:“你我之間何必介懷,只要你好生養病,愚兄便心滿意足了。”

雲歡看了眼方之晴的爪,眼眯得細長,道:“方才你攔他們的時候,說我失心瘋。”

“……”

有麽?方之晴細想,還真是!一時情急說溜嘴了!

“這不是攔架麽,說得慘點才能攔住。”方之晴笑得有些假。

“原來你一直以為我患了失心瘋。”雲歡靠在牆邊哂笑搖頭,“方之晴啊方之晴,枉我還覺得你有些小聰明。你見過誰家失心瘋,如我這般神智清明的?”

方之晴打量他,心下也覺得言之有理。他倒是見過買豆腐家的郭嫂,自打男人死了,一時想不開便患了這病。整天披頭散發,吃飯如廁都得讓閨女伺候,一句話都說不利索。

而雲歡這情況……除了性情大變,還不大記得以前的事,說話做事倒是與一般常人無二。

“那……你沒瘋?”方之晴小心問道。

“沒瘋。”。

“那你的性子……”方之晴不知怎麽問。

“說來話長。”也不想多說,雲歡想了想,反握住方之晴的手道,“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昨日之事不必再提,就當我倆于那江州柳蔭畔,一見如故。”

方之晴覺得自個兒腦門好似被雷劈了一下,怔在當場。

翌日清早回去的時候,還回不過神來,細細思量。

雲歡這意思,是他的性子再也回不去了?一見如故,說得倒是輕巧。

方之晴寧可雲歡好了痛罵自己一頓。

方之晴搖搖頭,走至自家門前。

天還未亮,此時自家人應當還未起床。他循着牆根走至後院一矮牆邊,搬了幾塊大石頭墊在腳下踩着,一蹦便扒住了牆頭。

雖說自讀書從良以來,多年未曾使過這爬高上低的功夫,看來寶刀未老,方之晴甚是安慰。

坐到牆頭正待往下蹦,便看見管家老馬正擡頭瞧着他,倆眼直瞪得額上褶子擠成一團。

“噓……”方之晴做個噤聲的手勢。

老馬點點頭,放下澆花的木桶。待方之晴從牆頭上落地,便轉身跑進去。

“老爺夫人,少爺回來了!”

方之晴兩眼一黑。

“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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