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發一言出走半年,之後又回江州用功三年,對朕不理不睬,是為虐心。”

指了指已經過期三年的巴掌印:“大掌掴朕的龍面,是為虐身。”

最後道:“能對朕虐身又虐心的,當今世上,唯爾一人。”

方之晴笑道:“萬歲隆恩,臣銘感五內。”

将皇帝的幽怨一句帶過,清了清嗓子,就開始說正事。

高煥嘆氣,讓方之晴跟着李相學,果真學壞了。

方之晴當日回了江州就閉門不出,很是嘔心瀝血地苦讀了三年,書本都要翻爛了。還好他天資不算愚鈍,又有些開竅了,此時下了苦功,考得竟比當初高煥賞他的還高。

倒是閉門期間高煥犯規,跑去過江州一回,說是視察民情。禦駕行至街邊,“偶然”看見方家布莊,很是親切慰問了一番。

方老爺誠惶誠恐,覺得皇帝也不像傳說中那麽昏庸無能嘛,再者又如此面善,跟見過面似的。

沒敢細看。

之後皇帝又“偶然”看見跪在老兩口身後的方之晴,想了會兒,一拍後腦勺,大嘆原來這邊是方公子家的布莊。又說當日因一場誤會,通緝了方之晴小半年,甚是內疚雲雲

皇帝賞了方家金銀珠寶,帶走绫羅綢緞若幹匹。

方之晴待禦駕走遠,索性在家中等候,果真不一會兒就有穿了百姓行頭的公公來悄聲通傳。

皇帝財大氣粗,包了間說書聞名的茶樓,讓說書老兒單個給他說。方之晴到的時候,高煥正聽至興起,高聲叫好。

賞了些銀子,高煥讓上了茶,屏退下人後才對方之晴道:“朕還記得,你當日說了朕不少壞話。”

方之晴搬凳子坐在他對面,還是那副眉,那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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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快忘了,後來高煥換回來後他常常細想自己的不敬之舉,就給想起來了。那回還是當着皇帝的面說皇帝的壞話,而且是雲歡說的,他只是複述罷了。

“這回來,朕想聽聽,有沒有百姓說朕是明君。”高煥道,“可惜可惜,時日尚短。若再過個四五年,指不定就有幾段子,說朕智擒八王,打退蠻夷,痛改前非,當是太祖以來第一明君,何其英明,何其神武。”

方之晴失笑:“會的,會的。”

高煥又道:“待回頭你做了當朝賢臣,指不定在朕威武的名號邊還能帶上你一筆。方大人大掌掴醒昏君,以死明鑒,将生死置之度外……雲雲。”

方之晴喝茶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回來寒窗苦讀?”

高煥愣了愣,也借喝茶掩了下嘴角。

三年過去,方之晴又跟着李業學習了一段時日,當真正站于朝堂之上時,已經是半個人精。

高煥面皮厚又能怎樣?任他撒潑耍賴,我自波瀾不驚。

皇帝悔恨啊,李相的陰險便是松松學去個一二成,也夠他喝一壺的了。

離他最近之處,李相長篇大論,一口一個臣惶恐,臣愧對先皇,若臣撒手人寰,實在不放心皇上,不放心社稷。說到動情處,都似能擠出幾滴眼淚。

雲歡便在此時站出,安慰了幾句李相,而後義正言辭地對皇帝規勸,有理有據,末了還跪下死谏。

群臣順着跪下來,皇帝沒法,只能說朕有如此愛卿,甚感安慰。

而後保證再也不偷溜出宮玩了。

得了金口玉言,方之晴跟着群臣站起身。他站在最末,看不大清楚高煥的表情,只是想必很是郁悶的。

想着等下了朝,肯定要私下裏發一通脾氣,便不由笑起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了,下一章就是番外XD

☆、番外

李相從來都是威武天成,連皇帝見了也要忌憚幾分。

作為當朝一品賢臣,此等外貌與風度,自然是十分方便的。不用他立威,朝中同僚和下屬,盡數恭恭敬敬。

這般的李相,收了個探花門生,被朝中衆臣廣為傳頌。

凡是手頭上有青年才俊的,不管官大官小,都被派了去向雲探花多方打探。

套近乎,雲探花道:“惶恐。”

送賄賂,雲探花道:“心領。”

背地裏排擠,雲探花道:“豔陽~”

總之不論什麽情況,眉毛都不帶擡一下的。

衆臣齊齊倒吸一口氣:這般油鹽不進,頗有李相從前的風骨。假以時日,朝中必定兩尊兇神,各占一方,吓煞人膽。

其實,李相原本對今科探花郎是無甚好感的。

初見時的神采飛揚,從骨子裏就透出一種孑然傲氣,不可一世。

李相深受頭頂上那位的荼毒,因而對這類人打從心眼裏厭煩。大逆不道地來說,就仿佛是另一個小皇帝,在他跟前咋咋呼呼,又沒真皇帝那血脈和本錢,總有一天會摔跟頭惹麻煩。

誰想不出幾日,當真惹了麻煩,聽說雲暮開和皇帝在禦花園一塊兒掉下冰窟窿了。

此事來得詭異,當時周邊又沒有他人,個中蹊跷便只得三人知曉。偏偏皇上暈過去前還發話,讓好好給雲暮開治病,切莫為難。

李相便一邊忙活自個兒的事,一邊給皇帝善後,給太醫塞了些銀兩,便不再管住在自家偏院的那兩個書生。

某日從宮裏出來,正巧碰見方之晴要進宮,便寒暄了幾句。

“托相爺的福,暮開身子已大好。”方之晴道,“倒是方才外面下了大雪,相爺回去時當心路滑。”

方之晴眉眼彎彎,眼睛挺大,說話的時候嘴角含笑。此時被凍得雙頰有些發紅,一看就是個懂事又老實的少年人。

李相打量他片刻,覺得這個方之晴比起那個雲暮開倒是靠譜多了。

“嗯,好了就行。”

兩人告辭,李相走出宮,外頭果然一片皎潔,大雪紛紛揚揚如鵝毛一般。一見他出來,馬上有下人撐傘把他接入轎中。

李相本打算下午跟同僚出門去,這麽一下大雪,門是出不成了。想着總歸過門是客,這麽些天過去,李相也該去看看雲暮開怎樣了。

客房比之前院靜僻許多,李相撐傘慢慢走着,腳下格叽格叽直響。

天地身着銀裝,靜默而空曠,那人一襲白衣站在院中,滿面病容,神情安然。

聽見踩雪的腳步聲,雲暮開淡淡地一回眸。

“相爺。”他道。

李相這才是頭一次,把江州那個有名的才子和此人聯系在一起。

也不知是不是淹壞了腦袋,雲暮開從那日起就轉性了,傲氣盡收。即便是考上了探花,也是只見喜色,不見自得。跟在他後邊辦事學習,形容謙恭,即便叫他研墨遞水亦是毫無不滿。到後來摸清了李相的性子,不等他開口,所需之物便遞到了跟前。

若說之前的雲暮開是李相極為厭煩的一類人,那此時就何止是欣賞。

簡直太對胃口了。

于是李相便讓雲暮開跟着自己,才學有了,心性有了,接下來便要學着官場的為人處世。有時候見他事辦得不漂亮,還細心提點幾句,慢慢地雲暮開待他親近了許多。

李相天生嚴肅一張臉,很是鄭重地拍拍他的肩膀道:“這般下去,假以時日,雲探花定當有一番作為。”

一表人才前程似錦的探花郎埋首道:“不過片善小才罷了。”

“只要能夠報效朝廷,為國盡忠,才能多少有何分別?雲探花實乃過謙。”

探花郎擡起細長的眼皮略有動容:“大人待暮開亦兄亦父,暮開無以為報。”

李相默默覺得哪裏不對。

亦兄亦……父?

之後将捉拿謀逆的八王之人論功行賞,首功便是李相和雲探花。

李業不必多說,當朝一品賢相,賞是要賞,官無可再升。

于是,雲探花風頭一時無兩,李相一派在朝中,連退朝的步子都是虎虎生風。

誰曾想,此時亦兄亦父的李相和得意門生雲探花突然間生了嫌隙。不止在禦前少了眉來眼去,議政時也各據一方,朝中再也不見兩人一唱一和口沫橫飛忽悠衆臣的景象。用四個字形容,便是相看兩厭。

樂壞了皇帝。

戶部侍郎方大人派人去打聽,打聽到相府丫鬟小厮七大姑八大姨說,雲探花看上了清倌言之公子,恰巧言之公子也是李相的藍顏知己,于是兩個文人沖冠一怒,在房中争論。

雲探花說你罔顧倫常,不知所謂。

李相說上頭那位和本相同罪,你怎的就不去進谏?

雲探花說莫要胡攪蠻纏,下官馬上招言之公子前來當面對峙。

李相說雲探花分明就是喝醋,口不對心。

接着,李探花這麽多年頭一次怒了。

兩人在房中大打出手,不知幾多熱血。等兩個時辰雲探花怒摔門而去的時候,都是衣衫不整,一瘸一拐的。

小厮說得眉飛色舞,聽得方大人目瞪口呆,挑揀着給皇帝說了原因,皇帝拍案大笑。

方侍郎問皇帝,你知道到底怎麽回事麽?

皇帝道朕怎麽知道,總歸他倆吵架朕就輕松多了,你別多管閑事啊。

方侍郎嘆氣道,斷袖的愛恨情仇我不懂。

李相與雲探花撕破臉,時日一長,他人便先坐不住了,開始有人邀雲探花外出喝茶。

雲探花擡眼皮一看,喲,周大人的門生。

周大人和李相一向在朝中互相冷嘲熱諷,在雲探花之前,是和李相最面紅脖子粗的一個。

雲探花道:“既然大人如此相邀,下官豈會不知趣。”

“雲大人果然為人通透。”

“不敢不敢。”

席中談及李相,雲探花深惡痛絕,誓與李相勢不兩立。

旁人安撫敬茶,塞給雲探花一卷東西。

雲探花頓了片刻,垂首塞入袖中,淡然一笑:“勞大人費心。”

別過衆人,雲探花回府掏出來一看,銀票二千兩,頓時咋舌不已。單論銀子,他月俸六兩,此時捧着兩張千元大票,還有些手抖。

第二天就跑去跟李相說了。

李相失笑:“仇人的仇人即是朋友,人家拉攏你,你又何必呢。”

“公私不可混為一談。”雲探花冷冷道,“周大人出手太過大方,下官惶恐。”

李相若有所思。

又封寒冬,刑部逮了幾個貪污受賄的官吏,雖奈何不了周大人,也算讓雲探花暗中出了一口惡氣。

知曉個中緣由的李相很是拜服:“雲探花當真是個妙人,口上說着不敢不敢,回頭就把人家給抄家了。”

雲探花道:“抵不過相爺的萬分之一。口上整日催着皇上誕下子嗣,自個兒連親都沒成。”

李相道:“此言差矣,本相是天生的斷袖,雲探花你是知道的。”

雲探花熱血沖頭,怒目而視。

李相又道:“當日想背後坑本相,出門就痛哭流涕的某某探花郎也不知是哪個。”

雲探花出奇地沒有回話,望着街邊寒梅,想起幾年前見到京中初雪時,還身在相府。想想如今,當真是世事難料,不可思議。

“李相是何時起,開始對本探花宵想的?”

李相沉吟了片刻,道:“當日相府後院,本相前去探病。雲公子身披素衣,面如冠玉。”

雲探花不屑冷哼:“龌龊。”

面上一抹薄紅,如雪中淡梅,點點露華中。

作者有話要說: 卡番外什麽的真要命……全文到此為止,有緣新坑見~

大家端午節快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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