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94年3月雲影

雪繼續融化,奔騰的河水越來越湍急,村子再次與世隔絕,村裏的土地也逐漸顯露出來。

今年我準備把參薯地再擴大一點,去年的那塊地本來想送給收留我的盧格一家做禮物,但沒想到他們一家人竟然對種地沒興趣,鑒于去年那塊二十五平方米的土地還能繼續使用,今年我在紅頹子和黃頹子的試驗田邊又開了一塊大概二十五平方米的參薯地,細細挑走岩石碎塊以後加上肥沃的腐殖土跟拌了草木灰的糞肥,然後把參薯種下地。

寡婦的女兒跟兒子之前就有找我學習過種參薯的技巧,這一次跟着我學上手很快,不光幫我開了一片地,還在自己家旁邊也種一小片參薯,如果照顧得好,說不定夠一家人吃一冬天。

寡婦的兒子和女兒回家看過她,他們說她很消沉,她的肚子比之前大,而且在家裏常常哭泣,她懷孕了。

寡婦懷孕了,但是收留她的男人卻不承認寡婦肚裏是他的孩子,他謾罵寡婦的時候寡婦只會低聲哭泣,不敢回嘴。

住那個男人家期間她确實也跟村裏其他男人發生了關系,但她不願意說出那個或者那些男人的名字,只一遍遍哭泣着說那确實是收留她的男人的孩子。

誰會信呢?

沒人會相信。

村裏沒老婆的單身男人不多,除了收留寡婦的男人外就只有兩個老頭是光棍,于是村裏的女人們都變得多疑起來,紛紛質問自己的丈夫有沒有跟寡婦有任何幹系,男人們當然是一口否認,誰都不肯承認自己跟寡婦有過一腿。

有意思,看似沒有倫理道德的約束,但村子裏的人很顯然對這些問題有着約定俗成的看法和認知,寡婦這一次算是犯了衆怒,村裏有聲音要趕寡婦一家出村,寡婦苦苦哀求,但看樣子并沒有什麽效果。

寡婦的女兒和兒子都很心疼媽媽,母子三人常抱在一起無助地哭泣。

離開村子他們能去哪呢?

原本賣掉女兒和兒子寡婦就能再次改嫁,去過舒舒服服的好日子,可是她現在懷孕了,生下來孩子之前她別想改嫁。她說她也想過用勒肚子或者摔跤的方法讓孩子流掉,但這年月女人們都是用性命在懷孩子,一旦不慎重,孕婦因為流産而丢掉性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這樣的煩心事本來與我無關,可我攬了寡婦女兒和兒子的事,于是寡婦的麻煩也就牽連到了我,她暫時倒還沒來拖累我,但我有預感,如果我不做點什麽,到時候寡婦還得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

我也做不了什麽,我就算讨厭寡婦也不能一帖老鼠藥送一個孕婦上西天,更別提我已經打定主意要照顧她的女兒跟兒子,就躲不開她。

我說“照顧”寡婦的女兒和兒子并不是指我要娶她的女兒,然後去照顧我的小舅子,而是我想要從她手上買走她的女兒跟兒子,讓她們當我的跟班或者說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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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的年齡和體格,我自己一個人很難在這混亂的世道上生存,所以我需要借助其他人的力量。

年齡大的人太精明,看透我的秘密以後可能會對我不利,所以我盡量去選擇我能夠掌控的人當我的同伴,寡婦的女兒跟兒子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目标夥伴,所以我怎麽也不想放棄他倆。

日子就這麽緩慢地延續着,初三下半學期繁重的功課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功課再繁重也比搬石頭砌石頭牆或者徒手刨地種參薯要輕松,我就盡我所能去做題,不讓自己因為懶惰而浪費最後的一點點時間。

比起以前動辄倒數,我的成績現在已經有不少改善,考好高中是差了點,普通的應該沒問題。

去年我還總迫切地想要初中畢業,然後回家繼承小賣部,現在機會就在眼前我反而不那麽急切了,甚至覺得讀高中也挺好。

我已經不是之前自卑的小矮子了,我是依舊很矮沒有錯,不過我自信,我也開朗,我相信自己以後的生活會更好,我不害怕讀高中,如果我足夠有本事,甚至想試着考大學。

為了賺更多金幣,讓我在兩個世界的生活都進一步好起來,我做了很多努力。

我跟寡婦的女兒和兒子一起維護我們的每一塊參薯地;我在河邊下麻線和木棍紮成的網子抓小魚改善我們的夥食;我還把野菜的種子播種在我們田地的邊上,鮮嫩的野菜苗豐富了我們的餐譜,去年移植在河沙裏的甜菜根今年終于冒了芽,隔一段時間就能采集鮮嫩的甜菜,我廚藝都提升了許多。

不光去年移栽的甜菜成活了,我在試驗田裏扡插的黃頹子和紅頹子枝條也都陸陸續續冒出了嫩芽。光看葉芽真的很難分辨它們,要不是我事先做過記號,還真的不知道它們哪種是哪種。

根部摻雜了黃綠色石塊的黃頹子灌木們并沒有像我期待的那樣在初春開花,所以大概率也不會結出鮮紅的果實,我把黃頹子轉化紅頹子的願望初步宣告失敗。

村子被河流與外界隔絕開來,阿福和它老姐的個頭也連連猛蹿,現在阿福的姐姐每天都會雄赳赳氣昂昂在村子裏巡邏三四回,有我給她加餐她以後肯定比她媽媽更加威武壯實,現在我都能看到她媽媽以前在村裏巡邏的影子。

姐弟倆夥食比起老媽來要好太多太多了,最起碼它們的媽媽就沒條件三天兩頭吃魚,現在我能下籠子在河裏抓魚,幾乎隔一天就能抓到魚,不光我和寡婦的兩個孩子有魚吃,就連寡婦和兩條狗都沒少吃魚肉喝魚湯。

寡婦現在心情很矛盾,我猜她自己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辦,所以一方面她惴惴不安地接受着我的照顧,另一方面也在籌備着自己的後路。

都說傻人有傻福,傻狗也有傻福。

就拿阿福來說,它沒法承擔守護村子的責任,所以每天都能躺在草窩裏睡到自然醒,然後搖着尾巴用腦袋拱着我讓我起來做飯給它吃;姐姐頂着太陽站在村邊的岩石上俯瞰整個村子的時候它要麽在樹蔭底下打盹,要麽就是在追鳥雀或者撲蝴蝶;有時候姐姐巡視村莊路過它附近,它就連蹦帶跳跑過去要姐姐陪它玩,不是沖別人叫兩聲然後轉過身想讓人家追它,就是在姐姐面前又打滾又亂跳,耍它好容易才學會的小花招。

阿福的姐姐只比它早出生了不到一分鐘,但跟它比起來簡直不像同一個品種,阿福的姐姐吃好吃的總會給弟弟留上那麽一點,而阿福呢,它有好吃的肯定一口吃完,有時候自己的吃完了看姐姐有還會跑去搶。

阿福姐弟倆營養好,連帶着毛色都油光發亮,比起大狗那一身毛糙蓬亂仿佛永遠也理不順的毛好看太多,尤其是站在太陽底下,明晃晃很耀眼,威武極了。

姐弟倆都在這,可我還是會想起大狗來,姐弟倆個頭還是太小,沒有大狗那種小牛犢似的壓迫感,它們的毛發還太軟太柔順,不是大狗那種粗糙得有點紮手的感覺。

那是種很幹燥很粗犷的手感,你用手一摸就知道它雖然很溫和地被你摟在懷裏,但它是不折不扣的野獸。

這一年裏按照原先的計劃我就該蓋新的房子了,我畫過圖紙,打算蓋一座跟村裏其他人家房屋差不多大小的屋子,基本結構參照我自己的半地穴小屋,不光要砌壁爐,還要用木頭做結實的屋頂和厚實的門。

現在我蓋新房的計劃已經廢棄,我不打算再繼續縮在這個一年絕大多數時間都與世隔絕的村子裏了,今年秋天出村路敞開的時候就是我離開的時間。

這個村子排斥我。

他們很友善,但并不願意我成為這裏的一份子,我離開能讓他們松一口氣,對我自己也是件好事。

我會帶走屬于我的那一點點財産,也會帶走阿福,可惜阿福的姐姐是村子的守護神,我要是想拐走阿福的姐姐,全村人絕對都和我玩命,所以盡管我不舍得阿福的姐姐,還是得跟它道別。

寡婦的女兒還有兒子我都做了思想工作,最好是寡婦自己願意把他們賣給我,這樣的話我照顧她幾年,直到把許諾她的東西付清也沒有關系。

但如果寡婦死腦筋非要把他倆賣去什麽莊園,那麽我就帶着她女兒和兒子跑路,丢下她一個人玩蛋去。

跟其他人相比我過着雙倍的時間,但我依然感覺時間過得很快,我在兩個世界之間穿梭,一邊是答不完的試卷和做不完的作業,另一邊是幹不完的農活和修不完的小屋,半年就這麽很快過去了,原本無比重要的中考在籌備後也安然度過,我有驚無險考到縣裏唯一的高中,繼續我的讀書生活。

這麽長時間我一直都很疑惑,按道理來說過着其他人兩倍的時間,我應該比他們長大或者說老得更加快才對,如果算上在另一個世界的一年多時間,我現在已經快十五歲了,可我長得很慢,比其他同學看着年紀都小,如果不是今年的照片比起去年來已經有很大改變,我的鞋也又換大了一號,甚至會以為我根本沒有成長。

畢業的時候照集體照,個頭小小的我戴着帽子被擠在人群一角,我也努力露出大大的笑容,但前頭的人擋住了我半邊臉,以至于我很難看清楚自己的表情。

我的初中就這麽結束了,随後迎來漫長的暑假。

原計劃裏暑假我會去其他地方游玩一番,再不濟也到親戚們家裏串串門,跟我的表哥表弟們聯絡感情,要不是小賣部束縛了我,我的假期原本會更有趣。

小賣部的生意現在已經比較順暢了,沒有債務拖累加上我爸媽逐漸對生意上手,進貨的眼光變好,也讓小賣部有了一批固定的客人,收入也比以前豐厚許多。

我照看小賣部的時候我爸媽才能被短暫的解放出來去外頭走走逛逛做做他們平常想做而沒時間做的事,我媽媽除了去其他商店“考察”兼“刺探軍情”之外還熱衷去親戚家串門,找賺錢的新點子。

我爸就比較無聊了,真不知道麻将有什麽好打的,他只要一有空就跑去打麻将,有時候連飯都不吃、覺也不睡,我媽因為他打麻将沒少跟他吵架,但他依舊我行我素,根本不打算改正。

我心裏也覺得麻将不是個很好的興趣愛好,不過我爸以前修自行車那麽辛苦,現在他就這一點小小的愛好,只要他別因為賭博徹底不管家裏的生意,別把家裏的錢都輸到外面去,我就能容忍他這一點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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